第21章 一席之地

大順的灼灼日光似乎也耗盡了熱量,天氣也就逐漸清涼了起來。

“這真是不錯的光景。”趙斐叫穆莞爾扶着出了房門,難得開口的時候帶了笑意。

趙斐的身子現在實在說不上好,這些時日一直藥不離口的調養着,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很少下床了。穆莞爾也是個賢靜的人,如今知曉自身性命得保,索性也不做它想,每日素衣淡面照顧趙斐,旁的一概不予理會。

只是今日到底不同往日,到底也需要熱鬧些的。

只可惜趙玉從嬌房宮中出嫁,直接便讓人擡了轎子進許典府邸,到也用不上趙瀾一家。另外許是給予許典恩寵,趙玉雖從嬌房宮中出去,卻也由上皇親自賜下不少金器首飾,算作嫁妝。

送不了趙玉出嫁,趙斐二人心中到底有些遺憾。也唯有盼望黃昏時分快些來,到時許典那兒安排了轎辇,也可叫他們去參加昏喜。

昏喜乃是大順這兒的風俗,新人成親那一日傍晚需叫來兩方親朋好友舉辦宴會,是以也叫昏喜。

此刻不過才巳時,午時都未到,趙斐同穆莞爾二人顯然已經等不及了。雖然趙瀾時常去看望趙玉,可他們到底擔心。

一整日心緒不寧,只等天色漸漸黯淡,弘昌館中的風也更涼了幾分。終于,趙瀾隐約看到敞開的門外一抹亮眼的紅色。

這也是大順風俗,出嫁當日,仆從去請新娘親眷之時,需手中提一盞紅燈籠,意為紅火喜慶之意。

“瀾兒,快些去将我準備的東西拿來。”穆莞爾也瞧見了,立時迫不及待道。

趙瀾應是,立刻沖到趙斐房間,早将桌子上準備的一件穆莞爾親自裁剪的衣物還有鞋子捧在手中拿出。這些衣物鞋子上,另外放着了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包裹,裏面卻是兩三樣南趙獨有的喜糕。

前些日子,趙瀾外出買了一應物品之後,穆莞爾親手準備的。

在南趙,女子出嫁,若是有兄有弟,便讓兄或弟一路捧着,待女子上轎,才遞于女子。若是無兄無弟,也可由父母手捧。若二者皆無,也可有身旁親眷手捧。若是這些都沒有,那就要議論這女子是個可憐人了。

待趙瀾捧出衣物,穆莞爾眼眶便泛了幾分紅意。

原先在南趙,她也在思索趙玉的婚事了,已經着人為趙玉挑選了不少南趙青年,也早早命絲紡的人在為趙玉織一件最華貴美麗的出嫁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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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些盡數沒了。

趙瀾同趙斐二人勸慰了穆莞爾幾聲,這功夫,許典那兒的仆人盡數到了,弘昌館忽的熱鬧了起來。

黃昏。

許府許久未曾如此熱鬧了,門外盡數都是馬車、仆從,門口早有管事的連聲唱名,很是喜悅。

許典早年喪父,母親在一次販賣編織草鞋之時被一縣令之子打死。許典一怒之下,殺死對方一家十六口,之後逃竄山林。後來是見大順變法,公然不計出身選舉人才,許典自認孔武有力,這才舉石獅而投。

算來,許典父母皆亡,加之親眷疏離,之前發妻氣郁而終,無有子嗣。是以他雖是官至驷車長,已經是大順的三等爵,每月俸祿加之虛封之地的各項稅收已經叫整個許府的庫房堆滿了錢財,可他卻也無用武之地。

每日日複一日的保持着忠誠,不與同僚結交自己也不曾有別的愛好,日子過的十分簡單清淡。

之前也有人想着讓許典納一房妻妾,可他盡數拒絕了。

這一次,是上皇下旨意。

不管願意不願意,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忠臣者,他都不會拒絕,也不能拒絕。

當然,許典的這種做法也讓周顯很滿意。本來,對于一個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又不娶妻生子也沒父母的臣子,君王其實都不會很喜歡他的,因為這樣的臣子沒有把柄,他真的決定要做一些事情毫無顧忌,所以周顯絕對不會對這樣的臣子委以真正的重任。

但許典是個例外。

他從來投效的那一天起,一步步向高高在上的聖皇證明了他的忠誠。

昏喜宴會開始了,趙瀾三人被請上桌。

這是第一次趙瀾這麽仔細的打量許典,他是個極其身材魁梧的人,一頭濃密厚硬的頭發挽成發髻,只是今天的發冠貴重一些。紅色的喜袍明明很寬大,穿在他身上倒是有些緊實了。

大約是感受到趙瀾的打量,許典一下低頭,視線跟趙瀾撞上。

許典的容貌是周正中帶着幾分兇惡,濃密粗壯的眉毛,銳利的眼中像是時刻帶着幾分煞氣。一瞬間,趙瀾首先有些慌張的撇開了眼神。

對方是一個百戰的将軍,見過了數場戰争的兇險,那種氣勢不是趙瀾可以比拟的。

趙瀾端酒樽喝了酒,又連連倒了好幾杯,直到喝完了一壺。

“瀾兒?”穆莞爾發現了趙瀾的不對勁。

趙瀾不知是被酒氣熏的,還是心情所致,眼中、鼻尖都泛了些紅意。他搖搖晃晃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

有人将目光投擲過來了幾分。

夜間的風有些涼了,到也吹的趙瀾清醒了些。他深吸了幾口氣,又在原地仔細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待瞧着整齊了,這才才十分穩重的朝許典走去。

近了,趙瀾雙手交疊與胸前,而後伏腰平推而出,朝着許典莊重行禮。

許典先是有些不解,卻在趙瀾行第二次禮之時扶住了他,“這是何故?”這是許典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同趙瀾說話,雖他二人見過,之前卻也只限于點頭之交。

趙瀾面有凄楚,“不日起,我同爹娘即将返回南趙,日後怕是不能再回于此地了。今日同姊姊一別,日後若再能相見,便是得天之幸。

自小,我頑皮些也不學好,姊姊比我聰慧,卻時常護着我替我挨罰,我同她一母同胞,感情深厚。

今日姊姊嫁與你,于我等而言,如今卻是高攀。我別無它求,只求大人日後好生待我姊姊。若有一日我姊姊年老色衰,或大人另有所愛,也請莫要為難我姊姊,給她一方小院,叫她平靜度日即可,還請萬萬不要為難于她,我在此拜謝了。”

許典一手扶着趙瀾的手臂,沉默了片刻,才道:“好,我答應你,我活着,驷車長府邸就永遠有她一席之地。”

“多謝大人。”趙瀾長松一口氣,後退一步卻又是長長一禮。

許典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另外一邊,趙斐二人原擔心趙瀾生出事端,此刻見是如此,二人心中自然欣慰。不知何時,或是南趙突逢大變,或是他二人身體不便了,也或是趙玉也走了的原因,趙瀾快速的長大了。

趙斐瞧了穆莞爾一眼,他的心理,仿佛趙瀾昨日還是個孩子,還是個胡鬧的不愛學習的也不知疾苦的孩子,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

但他今日卻長大了。

他學着站到了他們的面前,他在嘗試着保護保護他們,也嘗試着一步步去承擔自己的責任。

這一晚,趙斐很開心,也放心了很多。

原先,他最擔心的就是趙瀾。他擔心他走了,誰又能來照顧他呢。趙玉嫁人了,她不可能時時刻刻來提點趙瀾。

但現在,他終于放心了。

趙斐身子不好,又過了些時候,他許是吹了風便咳嗽了。穆莞爾同趙瀾擔心他,便打算提前離去。

許典這兒叫人備下了馬車的,只是穆莞爾叫趙瀾留下了。趙玉孤身一人,若是這昏喜之宴都未有親近之人留于最後,實在凄涼了。她不忍心女兒如此,又見趙瀾穩重了許多,也就放心趙瀾帶昏喜之宴後才回。

昏喜之宴至戌時才結束,原先送給趙斐二人的馬車早回來了,剛好可以再送趙瀾一回。

趙瀾這回真有些醉醺醺了,難得今日高興些。

賓客逐漸退去,原先熱鬧的驷車三等爵府邸也逐漸恢複了以往的肅穆清淡。趙瀾還能走路,只是有些打擺子。

“小心些。”許典一身喜袍,囑咐扶着趙瀾的仆從。

待上了馬車,許典又檢查了,見趙瀾立時趴在馬車車廂中昏睡了之後才放下車簾,“一路上駕車不要颠簸,寧可慢些。”

車夫立時應下。

許典又道:“趙君子喝醉了,若是到了弘昌館還未醒,便叫弘昌館中宮役來扶他即可,不必一定要吵嚷醒他。”

“大人放心,我記下了。”

許典略微點頭,只見馬車慢慢過了街道轉彎,這才沉默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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