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柳明月猛地從床上彈起來,環視周圍,卻見自己真的回到了那架夢寐以求的繡床上。她眨了眨眼,不讓含着的淚水落下,伸出細膩白皙的手,輕輕地摸了摸床架的紋路,這是陪着她從進門至今的繡床,每一個夜裏,每一寸紋路她都早已熟悉萬分。

盡管想不明白為何,卻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她死而複生,回到了自己曾經最悔恨的時刻。

自鳴鐘響起,小布谷鳥探出頭來報時,柳明月知道這會兒陳地主應該剛走沒多久,至于外頭,也應該還沒亂。

兩黨打仗,他們都是将要被殃及的那部分人,再過一段時間,等順利解放了之後,他們這兒成為試點區域,那更是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就……

回頭想想從前,柳明月只覺得自己真的是幸運至極,先知可不是那麽好當的,她會好好經營,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帶領家裏頭的這幾個小娃娃往更好的路上走。至于家裏頭的這些仆婦們,她也有了打算。

外頭靜悄悄的,她的繡樓也并沒有人走動。

說起來如今柳明月不過是陳府裏頭不受寵的八姨太,早就過了氣,身邊就一個阿香伺候着,膝下沒有孩子,更沒有寄托。陳地主要走,且走得急,她當然是只有被丢棄在家裏的份兒。

若不是有了上輩子的回憶,她根本無從得知外頭的情況,只能步上輩子的後塵了。

想到曾經的艱難困苦,柳明月突然來了幹勁兒,快快擦幹了淚,掏出床底下的藤箱,開始忙活起來。她得抓緊時間将要緊的都藏起來到時候帶走,要不然等陳地主的債主來了,再加上戰亂,這家裏頭的東西不知道會便宜了誰。

要是這會兒她不能摟住了,以後的這幾十年,只怕還得跟上輩子那麽苦。至于後頭的事兒該怎麽處理,那也得跟老陳頭好好聊聊再說。

“阿香,阿香,快進來幫忙。”柳明月幾乎是在瞬間就有了決斷,這一次,她絕不會讓自己再走過去的老路,她把握先機,活出個人樣來,“快,再叫個人來幫忙。”

橫豎家裏頭還有好些人,世仆更是不少,陳地主跑路的時候,只帶了家裏頭的三輛汽車,能裝的人和東西都不多。至于這些帶不走的東西,柳明月想了想,倒是有個好主意。

柳明月知道過段時間陳地主的債主都上門了以後,這些東西都便宜了他們,不如自己變賣了換成錢。反正她打定主意不留在這城裏,與其去陌生的地方,不如就回了自己的家鄉。柳家村雖然是在山裏,但是勝在民風樸素,而且都是同族的血親,即使是後頭的艱難日子,有了大家的幫襯,加上她上輩子的記憶,應該也能過得了。

至于陳地主留下來的孩子們,她肯定都是要帶走的,仆婦就不一定了。

說起來陳地主可是這一片數一數二的富豪,上輩子他得了消息帶着人逃出國,将帶不走的産業都偷偷賣給了他的對家。而柳明月只顧着在繡樓裏悲春傷秋,等債主上門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卻已經晚了。

最後,僅僅留下了幾個孩子和自己的一點點首飾,連房子都沒守住。

寡婦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即使還有像老陳頭這樣的忠仆撐住,還是艱難。她唯一能靠的大概就是在家時學到的繡藝,艱難地養活着自己和幾個孩子。街上的裁縫店跟老陳頭有交情,對她還算是照顧,日子就這麽過了下來。

等整改之後,私人産業不存在了,她一個纏小腳的婦人,身子不康健,肩不能挑手不能擡,孩子還各有各的毛病,艱難程度就更別提了。

她不是沒想過要丢下這幾個孩子自己過日子去,也有人上門給她說親事的,無奈還是拗不過自己的良心。說起來,柳明月這個人骨子裏頭就是有股韌勁兒,也認死理,無論日子多艱難,家裏頭的四個孩子也都沒有血緣關系,可到底是撐下來了。

好不容易把孩子都拉扯大了,娶妻嫁人,看着他們生兒育女,總算是可以舒一口氣。只是還沒來得及享福就得了絕症去了,誰知道一睜開眼,竟然回到了如今這緊要關頭。

想起那段曾經,柳明月只覺得自己蠢極了。

于是,等阿香進來了之後,柳明月反倒不想讓她忙活了,“阿香,你去找陳叔,讓他水榭那邊等我,我有事兒找他。”她大吩咐完,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過,将貴重的東西都收到箱子裏,先準備着。

見阿香還愣着,她趕忙推了她一把,“發什麽呆,快些去!”看着阿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柳明月這才往外走,纏了小腳的她,哪怕進了陳家之後就放了,到底比不得常人康健,走路也比旁人慢了許多。

她往陳地主的書房走去,打算去看看有沒有什麽信件留下來的。若是沒有,将那藏書收好也是一筆財富。說起來她也是到後來機緣巧合才知道,原來陳地主早就留了後手,藏了一筆錢和基本祖傳的書籍在書房後頭的小密室裏頭。可惜的是,他并沒有跟自己提及,或者也沒有托付給老陳頭。

後來動亂之後,這房子反正是被旁人得了去。至于這密室裏頭的錢和物去了哪兒,她就無從得知了。

陳地主的東西放得很有規律,她在這個家也許多年了,曾經也得寵過,自然是有成算的。等将書房的一些漏網之魚好好收拾一番放到箱子裏之後,她才開始翻閱陳地主的東西。

信件不少,她挑着将來往傳信以及陳地主自己盤算未來生活的東西,準備那這些跟老陳頭好好談談。好容易收集齊了,這才慢條斯理地拐去院子裏。

說起來這老陳頭也算是陳地主的兄弟,他是陳地主的爹爹在外頭收養回來的孩子,從小養在身邊,當個心腹培養,本是希望他能輔佐獨子的。只可惜他病逝後,陳地主接過家業,不知為何跟老陳頭生了嫌隙,後來老陳頭外出時驚馬,摔斷腿之後便一直腿腳不好,自請到門房當差去了。

小祥是老陳頭收養的孩子,機靈勁兒是有,但瘦弱,身子不甚康健。往日裏跟阿香感情倒是不錯,來往多了,柳明月對他也有印象。

柳明月都打算好了,到時候就帶着阿香小祥,老陳頭和家裏頭四個孩子,直奔柳家莊去。她爹爹還有幾個學生在鎮上,總歸有幾分香火情。

不過,她得想個理由,最好能夠說服老陳頭,讓他來安排。畢竟她一個婦人,出面處理這些總歸是不大好,只怕只有老陳頭出面,才能夠安排好這偌大的家業以及家裏頭這百十口人呢。

幾乎是見到老陳頭的那個瞬間,柳明月只覺得恍若隔世,熱淚盈眶。“陳叔,你看看這個吧。”她将東西都遞給他,之後便拿帕子捂着臉,裝作傷心的樣子:“老爺走了,剩下我們孤兒寡母,這二姨太娘家還在,好歹有個去處,但是我們可該怎麽辦啊……”

為了說服老陳頭,她半真半假地哭着,一邊抹淚,一邊觀察他的反應。在得知自己被抛下的那一瞬間,柳明月明顯感受到了老陳頭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說起來留下來的四個孩子也都是有些問題的,陳梓湘排第三,今年八歲了,性子怯懦,母親是個丫鬟,難産死了,她一直在下人房裏長大,沒人問沒人管地就長大了。

陳梓瀾跟她同年,小了仨月,是五姨太所生,但生下她沒多久六姨太就進門了,失了寵愛後,五姨太便跟走貨的商人跑了,這孩子就一直養在二姨太身邊,日子也不大好過。

陳梓旻倒是個男娃娃,在家排六,五歲了,是已故的六姨太所生,這孩子不愛說話,年前感染了風寒後就一直病着。最小的是陳梓淳,剛剛會走路,雖是受寵的九姨太所生,只可惜臉上有疤,又是個丫頭片子,自然也是不得重視。

不過這幾個都是好孩子,勤勤勉勉,讀書認真,懂事得很。想到曾經一同走過的日子,柳明月倒是流下眼淚來。

“怎麽會這樣?!”他其實是早就有所察覺,但是一直不敢往這個方向去想:“他竟是半點未曾透露過,這……”老陳頭将信紙合了起來,一時間有了決斷,“也罷,好歹是提前了些知道這件事,也好安排些。”

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八姨太,老陳頭也明白她是真傷心,可卻拙于言語,只能幹巴巴地安慰道:“既然已經是如今的情形,還是先想想下一步,別光顧着哭了。”

聽到老陳頭的話,柳明月收了收自己的情緒,将淚擦幹了之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說道:“陳叔,你可有什麽安排?”。她将自己剛剛看到的信件指出來:“這戰亂年代,還是安全第一。我是這麽想的,城裏居大不易,老爺走了,剩下我們這孤兒寡母的,這偌大的家業要保住也難。要不……”

柳明月遲疑了一下,“陳叔覺着,若是舉家遷回鄉下去,日子會否容易些?”

原本也有些心動的老陳頭陷入了沉默中。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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