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07-25號的12點左右放出
【07-25,把南永昌的官職改了一下。】
今年的寒氣來得很早,立冬才将将過去,第一場新雪就洋洋灑灑飄白了大昌的所有亭臺樓宇。
荷香輕輕掀開擋風的棉布門簾,才剛打開一道小口,刺骨的寒風就呼呼往裏灌,凍的她立即收回手攏在嘴前哈熱氣。
四喜端着一個蓋着方巾的木盤從裏屋走出來,桃霜跟在後頭,把簾子放下系好,以示他人不要入內打擾。
荷香早已備好暖盤和食盒,與四喜一起動作輕巧又麻利地将木盤上的三個盛有姜汁撞奶的瓷碗分裝入三個食盒中。
屋外正飄着細密的雪花,三人系上連帽披風,撐開竹傘,一人提了一個食盒魚貫而出,出了院子後朝不同的方向散去。
餘鴻思步履匆匆。
自他決定在大昌落腳生根,上北城的南府拜訪已經成了日常。
南府是座三進三出的大宅,随老爺南永昌的書卷氣,宅中佳木蔥郁,奇花争豔,石橋池沼,假山錯落,清泉石上流。雖然時至冬日,院落中少了幾抹熱鬧的綠意,但白雪皚皚、銀裝素裹,也另有一番風味。
餘鴻思初入南府的時候,就被這精巧的布局驚豔。往後來時,他都是慢慢細品,發覺同一個宅子,四季天氣的不同也能讀出不同的味道。
近段時間他來得很勤,幾乎每隔一兩日來一次,卻再沒了以前那種欣賞的心境。紛飛的雪花落在他肩上,他也沒心思拂去,整顆心似被團冷火燒着,焦躁不安又帶着絲絲寒意。
“大姑爺又來了呀。”
柔軟的聲音淺淺而出。這聲音餘鴻思再熟悉不過,可他的心還是猛跳一下,剎住了腳步。
離他二十步遠的走廊中,站着一位姿态雍容的年輕婦人,一張巴掌大的畫了精致妝容的臉被毛茸茸的狐皮披肩遮去大半,露出笑盈盈的眼睛。
“啊啊,是周姨娘啊……”餘鴻思目光閃爍幾下,面容有些僵硬,微微別過臉,“天氣這麽冷,周姨娘怎麽不在屋裏暖和?”
周姨娘擡手掩唇輕輕笑道:“人老在屋裏呆着,骨頭都懶了。大姑爺來得巧,可有口福了,今日筝兒做了姜汁撞奶。也送來一碗給我驅寒,可惜還沒入口就被笨手笨腳的丫鬟給打翻了。這不,我剛去廚房端了藥來,打算去筝兒那請個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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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鴻思從以前就不大喜歡這位周姨娘。人是長得嬌柔賢良,可說起話來卻總是繞着彎,話中有話。
南家的正室去得早,唯一的嫡長女南筝自幼體弱多病。南老太太為了給南家開枝散葉,左催右催終于在五年前給南永昌娶了一位姨娘。周姨娘的肚子很争氣,嫁進來的頭年就添了一對龍鳳胎。
母憑子貴,雖然她沒正妻的名分,但整個南家就她一房姨娘,還不是将她當正妻看待,由她掌事。南筝平日裏也是敬她如母,她一句“請罪”,反倒讓旁人以為南筝對她擺起架子似的。
餘鴻思心中不愉,他看着周姨娘身後丫鬟托在食盤上的藥湯碗,眸光閃了閃,面上浮起笑容:“周姨娘言重了,一家人哪有什麽請罪之說,這點小事筝兒又怎會跟您置氣。正好我要去找筝兒,這碗藥我端去吧,天寒得很,周姨娘還是快些進屋暖和去,凍壞了身子可不好受。”
“既然大姑爺都這麽說了,我不受這個情倒是說不過去呢。”周姨娘擡手招了端藥的丫鬟,“春蘭,你跟着大姑爺去吧,小心別把藥湯灑了。”
餘鴻思笑道:“周姨娘放心吧,事關筝兒的事我定會多留心。”
周姨娘也笑:“知道你對筝兒好,甜蜜話就別在我跟前說了,要說也對正主說去。行了行了,快去吧,藥涼了就更苦了。”
“那我這便去了。”餘鴻思微微一施禮,邁開步子朝南筝的閨房方向走去。春蘭則落後他幾步,小步跟在後頭。
談話間,雪勢小了許多,細碎的雪花被風卷動,緩緩飄飛。
一直到餘鴻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周姨娘都沒再挪動半步。她擡手将吹亂的發挽到耳後,紅唇輕啓:“今年冬天冷得可真早吶,真是可憐人兒,也不知能不能扛過這個冬天。”
話語輕輕,将她微微勾起的嘴角籠進一團飄渺白氣中。
餘鴻思掀開厚重的棉簾,坐在外室修補衣服的荷香和桃霜一見他,趕忙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來行了一禮,恭敬喚了聲:“大姑爺安好。”
餘鴻思點頭,虛擡了擡手:“不必多禮,別吵醒了筝兒。”
話音剛落,四喜便從裏屋掀開簾子,行了一禮,歡喜道:“大姑爺安好。小姐剛醒,您可進屋來看看?”
“這便醒了?”餘鴻思卸下擋寒的裘皮披風後走進裏屋,見南筝靠着床壁對他笑,一撩衣袍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南筝臉頰的溫度。
屋內燒着取暖的香爐,溫度舒适溫暖,可餘鴻思的手觸到的卻是一片冰涼。
南筝微微泛白的臉頰和淡紅的嘴唇将她秀美的容貌襯得更加楚楚動人,一雙溫潤的雙眸宛若秋水緩緩流淌,令餘鴻思沉醉。
南筝見餘鴻思盯着她的臉不說話,面上顯出一片緋紅,低聲問:“怎麽不說話?我讓四喜給我擦了些唇脂,是不是擦得有點多,看上去怪怪的?”
那抹緋紅又添了幾分嬌豔,縱然與南筝相識相戀多年,餘鴻思見到她時仍不免有些心跳加速。她的臉龐就如同南府大宅一般,總能讀出不一樣的美來,讓人深陷其中,回味、難忘。
只是……
餘鴻思深吸一口氣,緩過神來,指尖留戀于南筝光滑的皮膚,有些心疼問:“怎麽不多歇息一會?”
南筝順勢把手蓋在餘鴻思的手之上:“我睡覺一向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聽見你的腳步聲便醒了,要不又讓你這大忙人在旁邊等我醒。”
餘鴻思心中一陣甜意,無奈地嘆口氣:“比起你來,我等上一會又算得了什麽。不過,以前沒發現你的耳朵這麽靈,我還特意放輕了腳步,都讓你給聽見了。”
“那是,不管在哪,有多少人,我都能聽出你的聲音。”南筝連連輕笑,帶着小得意,還沒笑幾聲,突然猛然咳嗽起來,原本蒼白的臉變的越發沒有血色。
餘鴻思拍着南筝的背幫她順氣,邊責備道:“起身了也不多添幾件衣裳,你身子本來就弱,若再受風寒可如何是好?”
“不、不礙事……”南筝用絲帕掩唇咳了半天才緩過氣來,擡眼瞧見一旁站着的春蘭,“那可是端來給我喝的藥?”
餘鴻思面容僵了僵,回道:“對,沒錯,我方才路過廚房正巧藥湯煮好,便順手帶了來。”
他轉身伸手想端藥湯碗,手懸在碗邊遲遲不動,眸色如同黑沉沉的藥湯。
“鴻思?”
南筝的聲音仿若石子投入水中,餘鴻思眸中波瀾微起,端起藥湯碗,回身笑得有些歉然:“我光想着端藥,卻忘了備些蜜餞帶來……”
南筝好笑地看他:“瞧你這記性,在朝中做事可萬萬不能如此哦。良藥苦口,我都喝了這麽多年,還會怕這點苦嗎?啊,對了!屋裏還溫着一碗姜汁撞奶呢,喝完藥取點潤口就不苦了。”她伸手點住餘鴻思蹙起額眉頭,“所以別再緊着眉頭好嗎?”
“嗯。”餘鴻思捉住南筝的手輕啄了一下,舀起一勺藥湯沾唇試試溫度,而後送到南筝唇前,“喝藥吧。”
暮色将起,紛揚的大雪停了,南筝也再一次入眠。
餘鴻思走出南府大門時,迎面緩緩駛來一輛馬車,車身寬大,通體黑色,無任何裝裱的花式紋路,正是南永昌出行所乘的馬車。
馬車穩穩停在南府大門前,随行的護衛先行下車,從門童那接過車凳放于車門前,才撩起門簾喚了聲:“大人。”
南永昌走下馬車,他已經年近四十,儀表堂堂。身為大學士,他還兼任為皇子們授課一職,身上總帶着淡淡的書香墨香。
他擡頭,與餘鴻思的目光相觸。
餘鴻思一僵,彎腰行了一禮,恭敬道:“大人安好。”
南永昌冷淡地點了點頭,随後再也不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走進府中。
直到南府大門“吱呀”合上,餘鴻思才長出一口氣,有些懊惱自己沒有算準時間,還是撞見了南永昌。
他走出南府所在的巷子,走到候在巷子口的自己的馬車旁。
一上馬車,餘鴻思就毫無形象地斜靠在矮凳上。
想起方才南永昌的态度,餘鴻思皺起眉頭,心中是窩火和不甘。他取出一方絲帕,擦拭掉嘴唇沾上的藥苦和奶香。
看着手中這條繡有清雅紋飾的絲帕,餘鴻思的手緊了緊,眸中明暗交替,最終還是取出火折子點燃絲帕。
他掀開窗簾,冷風灌進車內,将帶着零星火光的灰燼吹散。
随後,他疲憊地閉上眼睛,朝車夫下令:“去錦海樓。”
☆、初入地府(大修,新內容)
雪白的紙錢洋洋灑灑飄滿了天,有一些落下,入了火盆,轉瞬被火舌吞噬。
四喜穿着一身白衣,一雙眼哭得紅紅的。她将手中最後一點紙錢燒盡,疊起衣袖抹了抹眼睛和臉頰,而後端起陰陽盆低頭走到南永昌面前,躬身将陰陽盆遞出去。
南永昌身穿略帶書卷氣息的白色寬袖深衣,腰間系着三指寬的黑色腰帶,長發用墨玉發冠端正束起,原本就不茍言笑的容顏今日更是一絲表情都沒有。
他從四喜手中接過陰陽盆,高高舉起,往地上重重一摔,陰陽盆立即摔得粉碎。
靈幡舉起,杠夫起杠,唢吶“滴裏噠啦”吹奏起來,該是出殡的時候了。
南梁國的皇都大昌每天都有各色各樣的事發生,日日有人出生,夜夜有人故去,此地達官顯貴衆多,奢華隆重的嫁娶喪葬最是不缺,早已算不上什麽新鮮事了。更何況南家的送葬隊伍一切從簡,低調的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似的。
不過有些人想忽視就難了。當送葬特有的唢吶曲在東城十三街響起時,縱然天色尚早,只有錦海樓開了店門,還是有幾位喝早茶的常客探出頭來看個究竟。
幾人聚在二樓的窗戶邊,其中一人招來店小二,手中折扇一并,扇頭朝下往街上一指,問道:“這是哪家送葬,怎麽跑到十三街來了?”
大昌東城十三街,又名食街,聚集了大昌最好吃最名貴的酒樓食肆。
一般送葬隊伍都盡可能繞開酒樓食肆這類煙火重的地方,再者,十三街跟城門是兩個方向,要出城送葬,斷斷是不會經過這裏的。
店小二面上露出幾分悲意:“回幾位爺的話,樓下那位是大學士南永昌大人,送的,是南大人的長女南大小姐。”
一人聞言“哦”了一聲:“确有其事,聽說這位南大小姐自幼體弱,五天前去的。許是今年雪下的早,寒氣太重,沒扛過去……”話到一半又覺不妥,趕忙改口,“聽聞南大下破解南大人最是疼愛南大小姐,這次白發人送黑發人,可憐可憐。”
另一人挑了挑眉頭,涼涼接了句:“我看未必。若是真疼閨女,送葬隊伍怎會這麽簡單,宮中給的月俸還不至于如此寒碜,連場隆重點的送葬都辦不起吧?我瞧他頭上那墨玉冠倒是頂好,莫不是疼閨女是假,其實是指望借此博個好名聲罷了。”
“這您可就誤會了!一切從簡是南大小姐的意思。”店小二急急出言解釋,說到南大小姐,平淡無奇的臉龐爬上絲絲紅暈,“南大小姐人很好的,待人也很溫柔随和。雖然她因身子弱很多食物要忌口,但她對吃頗有研究,光是聞和看就能将一道菜的好壞說的頭頭是道,十三街很多店的廚子對她都是心服口服。”
“原來如此,正因為這位南大小姐生前是位愛吃的主,所以南大人才繞到這兒來,是想讓閨女再看一眼十三街吧?”
“客官您說的不錯,前兩日南大人親自到各大鋪子請各掌櫃同意這事。說句玩笑話,小的還從未見過哪位官爺如此低下身份來懇請咱們這些平民百姓什麽,南大人待南大小姐是真好。”
一人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吶!聽聞這位南大小姐原本有位未婚夫君,是當朝的禮部侍郎餘鴻思,現如今,這婚事也只能作罷了。”
“可不是嘛,說起來餘鴻思可是位英傑才俊,相貌堂堂,能文能武,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禮部侍郎,日後定是前程似錦。可惜天意弄人,女兒去了,如意郎君也要成別人家的了。”
方才話中帶涼意的那人呵呵冷笑道:“只怕不是天意是人意吧?論文才武略,比得過餘鴻思的人大有人在,為何獨獨他從默默無名之輩一躍成朝廷紅人?還不是靠南永昌扶上去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去娶那病怏怏的大小姐。前些日子,我還看見他和恒三小姐一前一後出了錦海樓的包廂呢。”
“恒三小姐?你說的可是當今丞相恒大人的小女兒恒蔓婷?”
“是啊,若他們不是心中有鬼,幹嘛一前一後出來?這樣的事定不是一回兩回了,小二你成天在錦海樓呆着,說說,看到多少回了?”
店小二有些犯難,猶猶豫豫回道:“回這位爺,這……小的以為,南大小姐才剛去,而且,南大人并未走遠,此類話還是不便多談……”
那人重重“哼”了一聲,一拍窗臺,火道:“怎麽還說不得了?他是對閨女好。我們呢?錦海樓怎麽做生意的?有人要送葬也不提前跟我們說一聲,這倒好,爺幾個起個大早,早茶還沒喝上兩口,就撞見這晦氣事!”
店小二臉一白,趕忙惶恐的連連賠不是。
其他幾人也看不下去,畢竟逝者話不能亂說,便紛紛出言打圓場,将座位移到遠離街道的包廂裏,此事算是了了而結。
然而沒有一個人發覺,當他們說說鬧鬧往包廂走的時候,原本除去他們便空無一人的二樓大堂不知何時憑空顯出兩個人來。
一個是白衣長裙,黑發及腰的美貌少女。
一個是黑衣黑褲,手中拎着個小陶壺的男子。奇怪的是,男子亂糟糟的頭發下面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男子背靠着窗欄,看看走遠的幾人,仰頭灌下一口酒,懶洋洋地問少女:“真的不要我去收拾一下那幾個嘴欠的家夥嗎?”
少女不答話,目不轉睛盯着遠去的送葬隊伍,雙眸中似水流淌。
直到送葬隊伍消失在十三街盡頭良久之後,少女才回過神,轉頭正對上男子的視線。她那兩條彎彎如初月的秀眉在眉頭處輕輕擰成一小團,神情從悲傷瞬變成好奇:“你的酒壺分明這麽小,為何卻總也喝不完?”
男子一愣,雙唇微微抖動幾下,“噗噗噗”笑出聲來,模糊的容顏似乎也被笑意感染的明亮了一些。
“百聞不如一見,你既然好奇,何不親自看上一看。”說着,小陶壺已被男子抛進少女的手中。
這是個普通的雙耳小口黑陶壺,輕的沒有一點真實感。少女雙手捧着小陶壺湊在鼻端聞了聞,沒有任何味道,又晃了晃壺身,也沒聽見水聲,只得向男子投以疑惑的目光。
男子又是一陣悶笑:“這麽謹慎作甚。你現在不過一縷幽魂,五感自然弱于生前,只因肉身還未入土魂魄仍沾有絲陽氣,才能接住這陶壺。否則——”他手指向下一劃,“就這麽穿過去咯。”
少女聞言,長長的睫毛垂下來。
清晨的冷風呼呼穿過她的身體,雖然已經以這種形态度過了好幾天,但她還是無法習慣。漸漸衰落的五感令她惶然,與親人生死相隔的距離令她悲傷。
再怎麽不願去回想,再怎麽想去僞裝,“自己已經死了”這件事也是不争的事實,從此凡塵世間再也沒有南府的大小姐南筝……
她将會随着鬼差回到地府,喝過孟婆湯,忘卻前塵事,進入輪回道,為人為獸,開始新的一生。
面前這位稱之為“鬼老三”的鬼差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所以南筝并未多言,收拾好心情,朝男子行了一個大禮。
鬼老三會意,衣袖一甩,二人周身升起一圈白中帶灰的霧氣。
南筝感覺意識漸漸抽離,直直沉入一片混沌之中,漂浮着,又像是被什麽所牽引,也不知要到何處去。
等眼前的渾濁徹底散去時,她已走過奈何橋。她的意識仍不甚清明,如同這裏昏黃的光線一般,渾渾濁濁,斷斷續續。
南筝面前站着兩個人,一個是鬼老三,另一人一副年輕女性的打扮,面容亦是一時清晰一時模糊。
女子身前擺着一個瘦長的矮幾,幾上十幾個淺口大瓷碗擺成一列,她手中握着一把木質大湯勺,湯勺的柄十分長。
“孟婆,今日你這怎麽這麽清閑?”鬼老三笑嘻嘻擡起手打招呼。
孟婆擦拭着手中的湯勺,擡眼瞧了鬼老三一眼,冷冷道:“鬼老三,你又遲到了。”
鬼老三摸摸鼻梁,笑容變得有些虛:“呃,事出有因嘛。此女生前也算積了些薄善,一世辛苦,圓她一個心願也不算過錯吧?”
“就你理由多!”孟婆冷哼一聲,手中湯勺随意一伸,就從一旁水浪疊疊的河裏舀上一勺水來,長柄再一轉,勺中的河水一滴不漏盛進碗中。接着,她端起碗輕輕搖晃,碗中原本濁黃的河水随着旋開的一圈圈水波變得清澈透亮。
孟婆将這碗清水遞到南筝面前,模糊的面容隐約可見慈愛與同情,語氣溫柔:“不管你這一世遭受了怎樣的苦難,願你過了忘川奈何,飲了孟婆湯水,能放下一切。下一世不論為人為獸,都能得以善終。”
南筝木然地接過瓷碗,清冽的水汽令她的意識清晰了一些。
這就是話本上所說的“孟婆湯”,喝了它,轉身便要投入下一世。可是,她連這一世的總總都還沒有完全割舍,就要她忘得幹幹淨淨,去展開新的一生……
南筝盯着碗中清澈見底的河水,突然産生濃濃的厭倦。
她轉向孟婆和鬼老三,鄭重開口:“雖難以開口這個不情之請,但是,我能不能留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比原定時間晚了一些。
看了些古代官職的資料,也捉摸不定南永昌的官職,設定他的工作跟書籍有些關系,也教皇子們上課,并不是只正對太子一人,就沒用太傅之類的官職。如果各位看官在這方面比較熟悉,灰常歡迎告訴薩滿!!!
【預告:第三章在07-26中午12點左右或者晚上8、9間左右更新,有存稿。】
☆、借屍還魂(大修,新內容)
鬼老三和孟婆相視一眼。
孟婆一扭頭:“你帶來的魂魄,你自己解決。”
鬼老三撓了撓頭,雙指托着下巴湊近南筝細細打量,面露難色:“你的魂魄都快散了,這般呆樣留在地府有什麽好……唉,太任性了,我都圓了你一個心願,你卻得隴望蜀,哪有這等好事?”
他見南筝神态地垂下頭,眼珠轉了轉,煩躁地長嘆一聲:“罷了!罷了!”說完,擡起右手,并了食指和中指,從南筝眉心往額頭推,推到額中發際線的地方又輕輕一敲,便是給她開了天門,将散亂的魂魄凝聚起來。
南筝只覺一股氣流緩緩流入體內,四肢漸漸有了知覺,整個人好似從漂浮不定的虛空落回到地面上,有了些許實感。
“行了。”鬼老三見南筝眼中已有光亮,停在她額前的兩指朝下一劃,一串黑漆漆的珠鏈憑空出現,松松系在她細白的手腕上,“話說在前頭,這回我可不會白白幫你。今日我留你在這,往後哪日我需要你幫我做什麽,你都不能拒絕,這串珠鏈就是憑證。”
南筝擡手看那串珠鏈,黑色的珠子摸起來手感光潔,隐隐冒着絲絲寒氣,也不知是什麽材質制成的。
雖然四周混沌昏黃,但還有些光線,可光線觸到珠子後卻沒有反射出光點,反倒像是被吸進去一般。使得整串珠鏈看上去黯淡無光、死氣沉沉。
不管怎麽說,自己能夠留在這裏了。
南筝雙手相疊,朝鬼老三深深拜下一禮。
孟婆見鬼老三完事,湊回身來對南筝說:“你剛來也沒地方可去,正巧我這缺個人手,你就留我這吧。”
“等等!”鬼老三立即反對,“剛剛你還事不關己,現在卻來撿便宜!”
孟婆橫了他一眼:“我以前幫你收拾的爛攤子還少嗎?平時求我幫忙話說得多好聽,這時倒小氣了!那好,你帶她走吧,我可不能保證大人他知道了這事會怎樣。”
鬼老三一聽“大人”二字,臉立即由陰轉晴,谄媚地連連點頭:“我正愁不知如何安置她呢,孟婆你可真是及時雨吶。對!就讓她留你這兒,我也放心。我還有其他事要忙,這便走了,改日再來看你們啊!”說罷,笑嘻嘻道了聲謝,身形一動,轉瞬就飄遠了。
孟婆對鬼老三變臉跟翻書的态度早已見怪不怪,她朝南筝招招手道:“你過來。”
南筝乖乖繞過矮幾。
這時她才好好看清周邊的景象。
奈何橋是一座造型簡單的石橋,微微拱起架在一條寬河上。橋下河水波濤翻滾,水浪疊疊,卻聽不見一絲聲響。橋旁左邊有一個灰撲撲的土臺,右邊則立了一塊兩人高三人寬的白色石頭。
“去拿個碗來。”孟婆道。
南筝端起碗,孟婆手中長勺轉動,碗中轉瞬盛好了滿滿的昏黃河水。
“像剛才我那般,把碗搖一搖。”孟婆給她做了個示範。
南筝依葫蘆畫瓢輕輕搖晃,河水随着晃動出的水波變得清澈。
孟婆滿意地點點頭道:“以後你便同方才那般,将水搖清後端給投胎之人。”
此後南筝便一直站在奈何橋邊的望鄉臺旁,陪着孟婆端湯給投胎之人喝。日日看着忘川河洶湧翻滾,日日看着奈何橋雲霧缭繞,日日看着各種悲歡奈何。
她一日一日數着,不知不覺數過了三十年。
這一日是同往常一樣開始的。
南筝端完一批孟婆湯,剛坐下歇歇,就見鬼老三和一個判官急急忙忙跑過來,還沒跑近就叽叽喳喳喚她的名字。
“鬼老三大人,怎麽了?”南筝站起身拍幹淨手問。
一旁的孟婆瞧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還能怎麽了,又喝酒誤事了呗。”
鬼老三瞪着眼睛道:“少冤枉人!這回可不是我!”
“不是你?”孟婆擦拭着手中的湯勺,邊說,“不是你,還會有誰?”
鬼老三朝判官努努嘴,眨巴眨巴眼道:“先不說這些了,剛剛投胎的那批裏面,有沒有個叫秦千秋的小丫頭?”
“秦千秋?”南筝回想了一下,說,“是不是一個梳着兩條小辮,一直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對!就是她!”
“她已經投胎去了。”
聞言,鬼老三和判官一臉洩氣。
“還是來晚了一步”判官哭喪着臉問鬼老三,“之後該怎麽辦?”
鬼老三氣道:“我哪知道!自己想去!”說罷甩過頭,視線正好對上盯着他兩看的南筝,一拍大腿喜道,“有了!”
他湊到南筝面前,笑問:“南筝,你可還記得當年你求我留你在地府時,我說過的話嗎?”
南筝點頭:“記得。”
“很好。”鬼老三笑意更濃,“現在我便要你幫我做件事。”
“跟秦千秋有關?”
鬼老三一拍手,豎起拇指:“聰明!你放心,并不是什麽難事。相反,對你來說應該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大人請講。”
“就是那個秦千秋呀,她本陽壽已盡,偏偏這家夥新來的,把數字記錯了,多給了那小丫頭幾十年的壽命。生死簿,板上釘。這下倒好,小丫頭身子還在,魂卻入了輪回。”鬼老三邊說邊展開生死薄給南筝看,“你想,就算你去投胎,下一世也未必就是人胎。現在有個現成的,年紀也不大,模樣、家室也挺好的,你去借了她的身重回凡間……”
鬼老三話未說完,孟婆已舉着湯勺沖他門面呼嘯扇來。鬼老三往後一個跳步,捂住胸口道:“你兇什麽!她待在這怨氣只會越來越重,到時候別說輪回了,怕是連魂魄都保不住!這事你最清楚不過,當初我留她你沒攔,此時竟還要攔我?!”
孟婆罵道:“那時能跟現在比嗎!那小女孩的壽命憑空得來,命數不定,南筝若上了她的身,平安一世也就罷了,倘若引得後世動蕩,當真是做鬼都沒得做了!”
到底是一起共事了三十年,他們與南筝多少有些感情。
鬼老三摸了摸鼻梁,讪讪然道:“我瞧着南筝是個安守本分的,哪有你說得這麽嚴重。你若擔心,我不收回那串珠鏈便是,以後萬一真出什麽事,我也能第一個知道。”
“可是……”
“哎你就別可是了!當初就說好了,她留下的條件是無條件為我做一件事,當時你不插手,現在也沒理由插手!”
鬼老三态度堅決,說的話也在理,孟婆一時也反駁不了,只得扭過身去生悶氣。
搞定了孟婆,鬼老三繼續同南筝談:“好歹咱們也相識一場,你回到凡間以後,我也不會令你的日子太難過。”
“那先多謝大人了。”南筝淡淡地微笑,該來的終究會來,自己也算得心所願在地府裏安穩過了三十年,該知足了。
鬼老三笑道:“爽快!那這就趕緊上路吧。孟婆湯也別喝了,你在地府也有些時日,沾染了太多腐氣,喝了也沒什麽用。”
說罷,他并了兩指,朝南筝的額間橫向一劃。
南筝感覺意識漸漸抽離身軀,大腦一片混沌,身體輕飄飄如飛起,一如剛被帶回地府的時候。
她似被誰牽引而飛,四周風聲獵獵。不多時,伴着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炫目的白光閃動,刺得她不得不睜開雙眼。
漸漸清晰的視線中,是幾張陌生的臉龐,無一不是一臉悲傷。
離她最近的一人是個漢子,約三十幾歲,方正的臉,端正的五官,看似威嚴卻又透着股親切。
此人應是将她抱在懷裏,眼中有震驚,有難以置信,最後統統變成狂喜。
他身後一位身穿粗布衣裳的女子挨着他癱軟下身子,雙手緊緊捂住嘴,一顆顆淚珠從眼中滑出,哽咽得斷斷續續的話語從指縫中鑽出來:
“她爹,我不是在做夢吧?丫頭……丫頭她……又活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忙,回家比較晚,然後累的呼呼大睡。睡一半醒來,才想起今天的章節還沒發……真不好意思>0<!趕緊發上來!嗯,然後繼續去睡啦(~ o ~)~zZ
【預告:明天也比較忙,第四章還需要再修一修,如果07-27中午沒有發出來,那就隔天07-28晚上發了。】
☆、秦府廚房(大修,新內容)
中原一帶,層巒疊起,易生雲霧,一年到頭也難見幾日太陽。
今日天氣很好,一大早就有陽光傾灑而出。秦府的下人起得早,一瞧見太陽探出頭來,紛紛停了手中的活從屋裏往外搬東西曬。
衣裳、被褥、食材……什麽能曬搬什麽。不多時,大大小小的院子裏均已是鋪了滿滿當當的東西。
住在西屋的秦千秋也不例外。
她一聽見屋外的叫嚷就翻身下床,搜羅各種能曬的東西。等到二哥秦千寧來拍門時,她已在床上摞了厚厚一疊被褥枕頭,正愁怎麽給抱出去。
“千秋——!醒着嗎?快點!”秦千寧在門外喊道。
“哎,就來。”
過了一會,小屋的門“吱呀”一聲被人輕輕踢開,還未見人,就先見一疊比門還高的“被褥山”,顫顫巍巍,搖搖欲墜。
秦千寧一愣,才反應過來這是千秋抱着東西,忙叫住她:“停!停!再不停可要倒啦!”
千秋聞言停下腳步,腦袋埋在被褥後面,悶聲悶氣道:“二哥早。”
“你怎麽一下搬這麽多?”秦千寧忙上前從她懷裏接了一大半去,“還好娘不放心叫我回來看看。”
千秋微喘着氣道:“可不就怕沒地兒了嘛。若是再跟上回那樣,還沒來回跑上兩趟呢,好地方都給別人占去了。”
秦千寧擡手抹去千秋額頭的汗,邊說:“這回二哥找人幫忙占了個好位子,咱們慢慢走過去不用着急。”
千秋見他單手托着沉甸甸的棉花被也面不改色氣不喘,擡起自己的又短又肉的胳膊比劃了一番,羨慕地嘆道:“哪怕我能有二哥一半的力氣也好啊,盡長肉不長力氣,飯都白吃了!”
秦千寧被她逗笑,拍拍她的腦袋說:“女孩子要這麽大力氣幹嘛?再說,你多吃飯才能把身子養好了,也好叫我們不為你擔心。”
千秋不滿地嘟起嘴:“我的身子早養好啦!二哥你別不信,我現在跑起來興許比你還快。”說完,邁開腿一溜煙跑遠,邊跑還邊喊着,“二哥,你看你追得上我不!”
“千秋——跑慢點!別摔着了!”看到千秋這麽有精神,秦千寧心裏歡喜也沒忘記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