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五十四

有雪落下來,素白。

積雪覆蓋成宣紙,天地白的慘淡,越發顯得其中那一點丹砂的豔阖。段蘊看着女人白衣上綻開的血紅,眼睛睜得極大,他看見刀尖刺透女人單薄的身體,血不住的湧出來,滴在他眼裏,浸出一片血紅,而後緩緩淌下,像淚。

“母妃……”段蘊伸手想要勾住女人慘白的臉,頭頂一痛,他被人直接從女人懷裏拖出來,雪塵被拖拽出一道長痕,女人的身體軟軟的倒進雪堆裏,段蘊怔怔的看着躺在雪地裏的人,血泊從她身下漫開,将雪染的通紅。

“母妃……”段蘊抓住地上的雪,拼命掙紮,可除了雪粒冰冷的觸感和手掌被劃破的疼痛,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他被人掐住的脖子,掰開嘴,苦澀的藥液被灌進嘴裏,他驚恐的擺頭,除了讓自己嗆的厲害外,什麽都做不到。藥汁順着喉嚨滑下,胃在抽搐,他想嘔吐,卻被人捏住嘴,強迫的咽下去。

心髒像被一只手攥緊,拉扯,他被人扔在雪地裏,張大了口喘息,像條要渴死的魚。眼前是一片血紅,恍惚間他以為自己來到了修羅地獄。

手指摳住地面的積雪,段蘊在地面掙紮,然後按住胸口,蜷縮,眼睛睜的極大,看着周圍刺客手中冷冽的刃和漠然的臉,身體漸漸脫力,只餘粗重的呼吸聲,像破損的風箱。

天地一白,段蘊匍匐在地,恍惚中看見一人靜靜的站在樹下,烏衣墨發,慘白一張臉眸子裏滿滿都是笑意。

“救……我……救……”段蘊朝對方伸手,眼神漸漸渙散,他近乎絕望的往前爬,身體在雪中形成一道溝壑。

少年仍舊在笑,眉目柔和,周圍的刺客見到忽然出現的少年,提刀便向少年沖過去。段蘊看着少年按住嘴唇,對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而後,是漫天的血紅。

破碎的肢體掉落,将這一片雪地浸的通紅,少年緩步走來,仍舊是一臉的笑意,自懷裏掏出一片方帕,輕輕将他臉上的血擦了,柔聲道,“想我救你,可以,我同你做個交易,你看你有什麽東西可以用來換的?”

段蘊整個人已經喘不過氣來,在雪堆中瑟縮成一團,嘴唇烏紫。卻還是伸手拽住少年的衣角,“好……好……”

……

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是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選擇,段蘊睜眼,看着一段漆黑的發。熟悉的氣息自身側傳來,看着正在施針的某人,段蘊淡淡的笑開。

交易……他後悔了嗎?當然後悔,但是這已經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了。

明黃的帳幔晃動,依稀可見帳幔外侍女的身影,面前的太醫慢悠悠将最後一根銀針紮進他身上的穴位,看見他睜眼,唇瓣微動,輕聲說了句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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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蘊垂眸,嘴唇卻被人啃了口,微微刺痛。他驟然擡眸,就見陌上自懷中掏出一個東西,掰開他的嘴,就直接扔進去,極致的甜膩在口中漫開,甜的人發齁,段蘊整張臉都皺起來,他最讨厭的就是甜的東西,更何況這東西簡直甜的滅絕人性。剛想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就被陌上堵住口,唇被撬開,舌尖的甜膩被人慢慢的卷走,最後唯餘一點淡淡的清甜。

“居然想耍賴,這次幫你的忙,你可沒有付代價。”陌上伸手,按了按段蘊微微紅腫的唇角,輕聲道。

段蘊看着屬于太醫的那張普普通通的臉,側過頭,淡淡道,“現在段诩怎麽樣了?”

“在大殿,剛剛動了點手腳,段诩估計是當不了太子了。”陌上将段蘊耳邊一縷散發捋到耳後,輕嘆,“我一直在想該讓你付我什麽報酬,剛剛總算想到了。”

“你想……要什麽?”段蘊抓着陌上的衣服想要坐起來,卻被對方按住肩壓在床上,“等你把自己想報的仇都解決了,就陪我去蜀中吧。”陌上細細摩挲段蘊的側臉,輕笑,“你的下半輩子,都要賠給我了。”

段蘊擡眸,盯着陌上,因為陌上在眼睛上做了僞裝,眸子透着股失真的黑,段蘊伸手抓住陌上的手,手指虛軟無力,卻還是堅定的扣住對方的手指,半晌,他淡淡道,“……好。”

大殿內,段诩看着暴怒的乾元帝,目光淡然,至始至終不着一語。

該來的,終究會來,上一輩子他沒有準備,不代表他這一輩子會束手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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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究竟是誰?”顧矜看着從院子裏鑽出去的小孩兒,蹙眉。

“應該是乾元帝的第十七子,段翎。淑妃沒了,看樣子他過的很不如意。”衛皎伸手抱住顧矜的腰,将腦袋擱在顧矜肩膀上,蹭蹭,“如果可以,我想将他帶到淮陽。”

“……做什麽?”顧矜微微側頭,望向衛皎,只見對方露出一口白森森大白牙,陰笑,“祭旗。”

顧矜:“……”

等段诩被廢掉太子位的消息傳來時,乾元帝已經病重三日。段诩大逆不道被打入天牢,乾元帝下令将其貶為庶人,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

衛皎知道這個消息時,同顧矜對視一眼,知道混出去的時機到了。這三日他們沒有打聽到關于淳于珂他們那一群人的任何消息。衛皎心裏稍安,想來他們是安全出去了。現在要緊的是快點從宮裏出去。

顧矜原本以為衛皎說帶段翎出去是在開玩笑,沒想到走的那天,顧矜看着衛皎背後那只被弄昏了的小不點,唇角抽了抽,“你不會真的要把他弄回去祭旗吧?”要弄也不要弄這麽個東不受寵的小不點吧。

淮陽謀反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同朝廷開戰只是遲早的事,屆時其他藩王只要不想再被段氏皇族打壓,估計都會摻一腳,而目前段诩進了天牢,乾元帝重病,段蘊中毒,段晔……根本就是個不靠譜的。秦家絕對要随着秦素衣一起反,顧家……已經沒有顧家了。

大梁的氣數,怕是要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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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夜色甚好,黑雲翻湧,無星無月,隐有狂風,廊間宮燈晃蕩,光影明滅。

淳于珂長發垂腰,面上一張銀白面具,恰恰遮了半張臉,一身白衣,上繡周易參數,手中一柄拂塵,行動間衣袂飄動,很是透一股神棍氣。

“國師大人。”

一路宮女,太監皆下跪行禮。陌上仍舊是太醫模樣,背着個藥箱,跟在淳于珂身後,直往乾元帝寝宮而去。

寝宮殿門被人推開,淳于珂徑直踏入,揮手,寝宮內所有人皆退下。身後的房門合上,燈火搖晃,陌上看着淳于珂的背影,輕笑,走到一邊去将窗戶全部關上,一盞盞燈火被他熄滅,大殿驟然暗下來。

乾元帝僵硬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留粗重的呼吸聲起起伏伏,頭發花白,雙眼混沌。看着淳于珂的身影驟然激動,“仙……仙師……朕這是怎麽了?”

淳于珂淡淡的走到床邊,看着乾元帝憔悴的模樣,輕嘆,“還能如何?自然是陛下的大限到了。”

看着乾元帝緊縮的瞳孔,淳于珂伸手自懷裏掏出一顆丹紅的藥丸,“這是長生丹的最後一味,陛下吃了,便能得道飛升。陛下,想要嗎?”

乾元帝看着淳于珂,猛的蹙眉,“你……你不是仙師!你是誰?”

淳于珂用帕子包了手,掰開乾元帝的下巴,直接将藥扔進去。乾元帝瞬間漲紅了臉,額上青筋鼓脹,張口就想叫人,“嗬嗬嗬”了半晌也沒能發出半句話。

淳于珂将面具摘下,含笑看着乾元帝表情越來越驚恐,他嘆氣,“皇兄,不認識我了嗎?這麽多年,我可是想你想的緊啊。”

“段……段……”

淳于珂慢悠悠用帕子将乾元帝的嘴塞了,看着抖得跟篩糠似的乾元帝,嘆氣,“皇兄這麽多年過得可真好,看的我好生豔羨。”

淳于珂俯身緊緊盯着乾元帝的眼睛,半晌,輕嘆,“皇兄可還記得溫家的那個小姐?”

看着乾元帝驚恐萬狀的表情,淳于珂幽幽道,“她死了,溫家嫡系算是徹底沒了,你高興嗎?”

淳于珂緩緩點燃香爐,一張臉印在煙霧後,缥缈失真。“皇兄可想知曉當年我是怎麽活下去的?”

萬丈懸崖,縱身一躍,他本抱着必死的心,卻不想再醒來不是閻王地府,而是竹舍古琴,當年求學時的便宜師傅救了他一命。他面容盡毀,筋脈寸斷,連尋死都做不到。

而後,脫胎換骨。他用了八年的時間讓段暄死,而後,活過來一個淳于珂。

“皇兄,溫家四百五十七口,估計都在下面等你。”淳于珂緩緩倒了杯茶,“若是見到我外祖父,記得代替我向他問個好。”

乾元帝渾身戰栗不已,藥效在發作,而他全身動彈不得,只能看見淳于珂詭異的輕笑,雪白長袍,有如勾魂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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