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意識恢複過來的時候,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眼前是一片漆黑。

眼睛似乎被什麽蒙住了,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難聞的汽油味。

腦子清醒了一些後,我意識到自己手腳被綁了起來,整個人側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我躺着的地方,根據氣味,很可能是某個廢棄的倉庫。

這是……既不敢殺我,又怕我把事告訴老爺子,就把我扔到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等事情過去?

他們估計是不會知道我把他們的對話都一五一十反應給了老爺子,挂了電話後我就把通話記錄删除了,現在老爺子已經毫無疑問知道他們有鬼了。

我反手摸了一把繩結,是我小時候老爺子讓人教我解過的,微微松了口氣,在确定周遭沒人後,飛快解起繩結。

過了片刻,感覺到麻繩一松,我的手總算掙脫開來,我擡手取下挂在眼睛上的布罩,環顧四周,一眼就看見了躺在不遠處的江磊。

他受到的電擊力度估計比我要強,現在還沒醒。

我蹲到他面前,将他手上的繩子松開,看着對方緊皺的眉毛,伸手推了推對方的肩膀:“阿磊,醒醒。”

沒反應。

又喊了幾聲,對方依舊沒反應。

我只好放棄,起身先走出工廠大門,打算看看外面是個什麽情況。

走出去後,發現外面果真是空無一人,放眼望去是一片空地,左右都有路,只是哪條都不像是有很多人走過的樣子,雜草叢生。

這什麽破地方?

我皺眉,心裏默默把那幾個白眼狼千刀萬剮了好幾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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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反身回到工廠內,剛好瞧見江磊的手動了動。

我連忙上前試探着問:“阿磊?”

江磊果真緩緩睜開眼,看到我眼神先是迷茫了一瞬,馬上又反應過來,四下環顧:“什麽地方?”

我聳了聳肩:“不知道,被電暈了之後就被扔到了這了,估計是那幾個家夥花錢找人把我倆送過來的。”

江磊皺了皺眉,跟我一起來到了工廠外。

“沒人,沒手機,也沒交通工具,”我嘆了口氣:“他們是存心不想讓我們在短時間內回公司。”

“你……”江磊看着面前一片罕無人煙的景象,皺了皺眉,張口似乎想問什麽。

我了然地說:“放心,老爺子已經都知道了,那幾個家夥不會太好過的。現在當務之急是找條路離開。”

“你知道怎麽走?”

“不知道,不過這種情況下也無所謂吧?”我笑,然後從兜裏掏出一枚沒被搜刮走的硬幣:“正面左邊,反面就右邊。”

話音剛落,我把硬幣抛起來約有半米高,然後穩穩當當用拳面接住,将硬幣的正面展示給江磊:“走左邊吧。”

江磊微微皺眉,繞過我直接往左邊的道上走,口中輕聲說了句:“幼稚。”

我連忙跟了上去,挑眉接口道:“喂,嘴上說幼稚,心裏還是佩服的吧?我初中的時候可練了老久……”

江磊突然拿過我手裏的硬幣,一邊走邊抛了起來,比我先前還要高,然後也用拳面接住,擺到我面前。

我愣了愣,竟然無言以對。

心裏默默吐槽了一句,說我幼稚,我看最幼稚的未必是我……

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覺周遭的景物依舊沒什麽太大的變化,也看不出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不過身邊是江磊,從這點來看倒不是太糟糕——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感謝那幾個把我倆扔到這兒來的老家夥,還是詛咒他們不得好死了。

一段路走下來,感覺就像又回到了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那段時光,我不停說話騷擾着對方,江磊沒理會,一直專心走他的路。

“阿磊,你怎麽一直不說話啊?這麽遠的路,附近連車都沒有,陪我解解悶嘛……”見對方依舊半天沒反應後,我抱怨道。

江磊似乎終于被我煩夠了:“話都被你說完了,我有什麽好說的?”

我說:“你一直都沒跟我提起過你以前的事,和我說說?”

“有必要嗎,你應該查過我的吧?”江磊面無表情。

我倒也不打算隐瞞,坦率道:“我是查過你,不過都是從遇到老爺子開始,而且哪有你親口告訴我的詳細?”

江磊倒也并沒因這件事動怒,他沉默了一會,就在我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淡淡開了口:“我和你不一樣,初中沒有畢業,就因為家裏沒錢出來混了。”

“……然後呢?”

“我媽身體弱,家裏基本靠她做零工養活,我爸喜歡在外面賭博,欠了一屁股債。”

他的語氣一直平淡,仿佛提到的只是一個與他不相幹的陌生人。

“後來我媽死了,我爸跑了,那些人到我家來追債,我跑的時候碰巧被老大的車蹭到,他讓人下來問我有沒有事,我看到那些人的裝束以為也是來催債的。”

我了然的點點頭:“這個我聽說過,然後你把他們都打趴下了,我爸就看上了你的打架能力。”

“他不但沒有怪我,反而幫我擺平了那些人,帶我回了幫裏,是我的恩人。”江磊說。

我看着對方平靜敘述的側臉,心裏突然想到,被冤枉成背叛者的時候,他是什麽心情?

總之,不會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那麽不在乎。

我始終記得在學校附近的公寓裏,他抱着我像抱着一根稻草,口中不停說着不是他,那是他難得一見的脆弱。

他靠自己的能力證明了他不是內鬼後,老爺子請他回到幫內時,他沒有提任何要求,就答應了,然後重新回到了幫裏,繼續為父親盡心盡力地工作。

我心中感覺有些複雜。

我以前從沒想過了解他,只想着,現在享受了,快樂了,就夠了。

可現在從他的口中知道了他的過去,我突然有些心疼。

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們沉默着走了不知多久,終于在路邊出現了農田,還有幾家農戶。

我和江磊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驚喜,我走到一家農戶前敲了敲門。

住在這裏的是一對老夫妻,我向二人問了路後,得知從這裏還要走将近一個小時才能到馬路上,二老似乎見我們走了很長一段路,嘴唇都幹裂了,好心地給了我們一些食物和水,還讓我們留下來休息一陣再走。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江磊也沒提出異議。

在農戶休息了一陣,我喝了幾口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兩位老人聊了起來,聊起這些雜七雜八的話題倒也輕松自在,二老時不時被我一兩句話逗得樂呵呵的。

過了一陣,發現在這兒也待了不短的時間,我們于是起身向二人道過謝後就告辭了。

“你很會跟人聊天。”離開了這幾家農戶所在的地方,江磊突然開口說。

“練出來的,我從小就很容易跟別人打好關系,”我說着,想到什麽,笑了笑:“除了你,我跟你說什麽你都不理我。”

江磊沒搭話。

“不過,阿磊也別擔心,除了你我還沒對誰這麽上過心呢。”我笑。

江磊依然沒搭話。

我見他神色一如既往冷冰冰的臉,頗覺無聊地撇了撇嘴。

走了片刻,旁邊的風景終于不再只是荒地,反倒出現了許多清澈的湖泊和油菜花,我看着沿途的風景,深吸了口新鮮空氣,一股舒暢感沁入心脾。我笑着說道:“之前跟你住一起的時候,我就一直想着,哪天能和你一起到這種地方來看看,現在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成真了。”

“唐語澤。”江磊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

江磊側頭看了我一眼:“不要再說這麽容易讓人誤會的話了。”

我愣了愣,看着江磊緊抿的薄唇,終究沒再開口。

二人沉默着沿着小道朝前走,我以為氣氛要一直這麽尴尬的沉默下去了,江磊卻突然主動開口:“你呢?”

“……嗯?”

我有些驚訝于對方的主動搭腔,以至于沒及時反應過來。

“以前的事,你沒有說你自己的。”江磊說。

我想了想,問道:“比如什麽?”

“老大沒有把你當成幫派接班人培養,反而把你送進最好的學校學習。為什麽?”

聽語氣,他似乎一直對這個問題挺好奇的。

我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如果說其實我自己也不大清楚,你信嗎?”

“……”

“是因為我媽。”我見他沒什麽反應,只好說道。

江磊側頭看了我一眼,我解釋道:“我媽在我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就去世了,老爺子一直不肯跟我說她的死因,但是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我後來打聽到我媽是在一次黑幫火拼中被波及,以致死亡的。”

說到這,我想起了老爺子每次和我提起母親時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頓了頓,片刻後才接着說道:“從那以後,我爸消沉了不短時間,然後就致力于洗白,也再不讓我接觸這些了,只讓我了解些皮毛,雖然他一直沒說,但是我看得出他想在我将來接手他的公司前,掃平黑道上所有可能的麻煩,老爺子這人,一直只做不說……”

“你好像知道,她是怎麽死的?”江磊似乎從我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什麽。

我遲疑着點點頭:“我并不确定,但是根據我打聽到的,她……”

話說到這,我沒再說下去,因為我的眼角突然瞄到後側一條小道上出現了一輛小卡車,正朝我們的方向過來。

江磊顯然也發現了。

待小卡車開近,我連忙揮手示意了幾下。

司機似乎是要捎貨去哪兒,途中抄了這條近路,我好說歹說,允諾了不少好處,對方終于答應捎我和江磊一程,不過由于前面沒有座位,我倆只能坐在後頭的敞篷車廂上。

車開到半路上,途中又經過幾家農戶,除此之外再無人煙。

并排坐在車上,江磊和我都沒再提剛才那個話題。

不是什麽輕松的話題,提起來也徒惹傷感,又何必繼續。

“……我剛才說想和你一起來這樣的地方是真的,阿磊,”我突然說:“并不是想你誤會,也不是在耍你。”

江磊一直沉默,也沒看我,但我知道他在聽我說話。

“每次看到你板着臉不說話,我就覺得,能有一天帶你到一個什麽也不用想的地方,一起好好放松一次,挺好的,”我接着道:“要是能看到你對我笑,那就更好了。”

高中,尤其高三,對于我而言絕對不算輕松,尤其我不喜歡落後,也不想讓很多人失望。

這種時候感覺徹底輕松的人,應該也沒幾個。

那時我每每想去一個鳥語花香,空氣清新的地方時,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要一起的人,就是江磊。

“你可以找很多人來這些地方,不一定是我。”江磊說。

“不一樣的,阿磊,”我第一次認真地說道:“你和他們不一樣,和我以前遇到的每個人都不一樣,我知道我或許對待一段感情不夠認真,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要耍你玩,我只是……不知道到底怎樣才算得上愛一個人。”

也沒勇氣打破以往的教條。

因為從小到大,我的認知就是,在特定的時候到來之前,我可以做我想做的,可以和任何一個人交往,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和一個識大體的女人結婚、生子,而不是始終斷不了一段不為世俗所容納的,充滿不确定性的感情。

對江磊,我能确定的僅僅是,對我而言,他和別人不一樣。

僅此而已。

“我知道我提這個要求可能很虛僞,也很沒道理,但是我不想你對我失望。”我說。

說完這句話,我隐隐約約聽到江磊嘆了口氣,他說道:“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

我愣了愣。

“從知道你身份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對我說的喜歡摻了多少水分。可你看我的眼神一直很坦率,我知道你或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或者你壓根沒去想,你說的是不是一個謊言,你的喜歡究竟到什麽程度……你沒有讓人失望,唐語澤,你只是不夠成熟,沒有考慮那麽多。”

我怔怔看着他,江磊側頭看我,眼神叫我看不大懂:“我說過我愛你,你忘了嗎?”

我當然沒忘,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沒有打從心底裏相信過他的這句話。

“愛一個人,沒這麽容易失望的。”他神色依舊如常,但他說出的話,卻讓我心下一動。

江磊,一次又一次超出我的認知。

我盯着他:“阿磊,我……”

“我知道。”

江磊突然打斷,他主動靠近我,然後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不甚明顯地頓了頓,然後抱住他,用力地将他推在車廂上,然後吻了回去。

時隔三個月,我發現我瘋狂的想念他嘴唇的味道,想念他的氣息,和他抱着我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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