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金絲雀其二
入了深夜。
突然有人造訪,陳遺一邊穿着衣服一邊問,“來報官的人先安排在偏室吧,這麽晚了就不要驚動他們升堂了。我自己去處理就好。”
若是別的官,肯定就要破口大罵了。
入了偏室,那人卻穿着鬥篷遮身。
待屏退衆人後,陳遺這才開口,“這位——”待那人轉過身來後,陳遺大驚失色,“陛下!”
君銘陛下只道,“陳愛卿不必多禮。”
接下來的一番話讓陳遺大跌眼鏡,原來陛下深夜出宮突然造訪,竟是為了那名枉死的歌姬,白宣。
陳遺一邊恭立聽着陛下講話,一邊回想起白日裏柳青羨說的話,陛下不許立案,原因不過有二,其一,他怕白宣的死讓人知道,其二,他知道兇手是誰。亦或,二者皆有之。
陳遺心下暗道,這案子怎麽好端端的,竟同當今陛下扯上了聯系?這下麻煩了。
陛下的囑咐删繁就簡,可以總結為這麽幾句:案子可以立,但不許真正去查。走走過場,随便拉個替死鬼,順便把紅袖的案子也草草結了。免得再平添什麽其他的差錯。
這一番話下來,陳遺聽的心驚膽戰。可是他的父親陳則不是如此教導他的。
怎麽能夠草菅人命,草草結案?
大理寺卿不是評判公允之人嗎?
是不是他剛剛聽漏了幾個字,以至于曲解了陛下的話?還是,陛下說錯了話?
甚至是,有人假冒陛下?
可惜,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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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命難違。這是每個臣子只要在位一天,便爛熟于心的話。
整個國家都是他的,如何能違背他的心願呢?
陳遺于是作揖道,“臣,遵旨。”
……
不過幾天,拖了近半月的案子便結了。
陳遺入宮回禀之時,又見到了那位知己。
他彙報完以後,陛下還未說話,一旁的知己卻突然冷諷笑了,他笑起來十分賞心悅目,可稱着嘲諷的神色卻是有些教人無地自容,“早聽聞陳則陳大人是清廉公正的好官,沒想到到了如今,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陳遺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是梓桐失言了,陳愛卿下去吧。”陛下打了圓場,陳遺退了出去。
殿門剛合上,陛下突然伸過手來,挑起他的下颚,“出完氣了沒有?”
那人只是冷着俊臉。
“梓桐啊……”
“我不叫梓桐。”
陛下的手摸向了他的腰封。
那人神色終于破了冰,露出了絲慌張,“現在可還是白天,你幹什麽!”
見他臉上浮現一層淺薄的紅,陛下腦海中浮現了四個字:惱羞成怒。
“我可是陛下啊……”他說着繼續解開那人的衣帶,白齒紅唇銜着笑意吞吐着旖旎之氣,“我可是陛下啊……”
衣衫終于褪去,被壓在地板上動彈不得的人羞紅了臉,卻不忘反唇相譏,“是啊,你可是陛下啊……”
“梓桐……”一聲近乎輕柔的低喃,伴着紊亂的淺淺呼吸。
一室荒唐。
……
陳遺回去的路上,想起了陛下的那位知己。
那日出宮之時,那位知己攔住了他,遞給了他一卷畫軸。
“這是什麽?”陳遺問道。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一笑,“一只金絲雀罷了。”
陳熠回了家,卻還不如待在牢裏呢。
甫一回家,他家父親陳遺便鐵青着臉要打他。
陳熠道,“不是查清楚了嗎,人不是我殺的啊!”
陳遺一想起這樁草草了解的案子,心下無名之火又起,便借着由頭,發在了陳熠身上,“你還有臉說!你自小到大讀的聖賢書都白讀了,啊?長這麽大一無是處便也罷了,為父也不會苛責于你。可你倒好,你逛花巷,你學的禮義廉恥哪去了!”
陳熠臉色一白,支支吾吾地遮掩解釋道,“我、我那是聽曲!聽曲子就是不知廉恥了嗎!”
陳遺冷哼一聲,“聽曲?你以為為父會不知曉那花巷到底是什麽地方?卷宗上明明白白地寫着花巷的收支明細,單單一曲之金,能得如此之高額銀兩?能讓花巷柳街成為商業的頂梁支柱?陳熠,你還不知錯!”
“爹!我知錯了還不行嗎!我以後再也不去了!……您就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爹!您怎麽還打啊!再打真的就殘廢了!”
……
太平了不過幾日,陳遺進宮之時,偶然得知,陛下那位知己竟病倒了。
他這一病竟病來如山倒,一卧不起。
陛下為此天天橫眉豎目地沖着太醫院的飯桶破口大罵,“不是說只是普通的傷寒嗎?這病都拖了幾天了?你們這群飯桶,全都是屍位素餐的廢物!給寡人滾!”
為了少讓太醫院的人遭殃,那位知己每天堅持喝那又苦又辣的湯藥,可還是不起半點作用。
半月後,陛下突然娶了親。那皇後不知是何來歷,大典之日,蓋着紅紗教誰也瞧不清楚,讓狗腿子也無處巴結。
但不難看出,陛下很喜歡這位皇後。讓皇後同他一起在合歡殿起居。一般的六宮之主從來沒有開過這樣的先例,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殊榮。
陳遺沒有想到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皇後竟會召見他,而他亦沒有想到,那位皇後不是別人,竟是那位故人。
“公子。”陳遺進了合歡殿,陛下不在,皇後不在,殿裏只有調制着熏香的知己。
“是在下疏忽了,與陳大人相識這麽久竟還未告知名姓。”那人道,“我姓葉,喚作葉良辰。陳大人若不嫌棄,喚我良辰就好。”
“良辰公子。”
“那日我口不擇言,希望大人海涵,莫要同我一般見識。”
“不會——而且,良辰公子說的都是實話。這案子我确實沒有處理好,慚愧。”
“大人可以把卷宗借我一閱嗎?大人是人臣,君命難違。可我不是你們鳳鳶國的人,我不用守那規矩。可不可以交由我,我想繼續查下去。”
“這——無君令,臣子難從。”陳遺面有愧色,“抱歉,良辰公子。”
葉良辰沉默了會兒,忽道,“那人點一下頭,我就可以拿到卷宗查案嗎?”
陳遺點點頭。
葉良辰道,“知道了,謝謝陳大人。”
“公子客氣。”說完後,陳遺忽然問道,“對了,不知公子在此處可曾見到皇後娘娘?”
葉良辰只笑,“你們其實已經見過了,而且見過了很多次。”
起初,陳遺只是疑惑。當他快走出宮門之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良辰公子便是那金絲雀,便是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皇後。
葉良辰同君銘認識的時候,正是五歲。
當時的君銘還是位不受寵的庶子,作為不受寵的親王成了葉良辰他們國家的質子。
只有葉良辰肯在其他人欺負君銘的時候會站出來。君銘也只喜歡同葉良辰講話。
久而久之,兩人便成了無話不談的至交。
本來,君銘會以為自己會在葉良辰他們國家做一輩子的質子。
未曾想,變故橫生。
那驕奢的太子殿下一無是處,該玩兒的不該玩兒的幾乎全都玩了個遍,盡管如此,先帝陛下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容他。
可未料到的是,有一日,這位太子殿下突發奇想,非要到馬場去逛逛。只是逛逛便也罷了,偏偏還非要騎馬。只是騎馬便也就罷了,偏偏非要騎那匹最烈的。
一個酒囊飯袋如何能駕馭一匹汗血寶馬?
于是乎,那位太子殿下摔下了馬,被盛怒之下的馬蹄踩踏至死。
先帝陛下已經老了,除了這個作死的繼承人,便也只剩還在邊境無名小國做質子的君銘了。
于是,一封诏書跨過萬重山,淌過千池湖,抵達了邊境小國。
君銘得知後,第一次對那位搶走他所有寵愛的太子表弟萌生了恨意。
自小不受寵被趕來邊境小國做質子便也就罷了,他忍氣吞聲便是。
你說你一個酒囊飯袋作什麽死?
這下好了,他不得不離開這裏回去接那個酒囊飯袋留下的爛攤子……
可是,他不想走啊。
十三歲的君銘要離開之時,氣的眼尾紅了一圈。
前來傳話的內侍還以為君銘是大喜過望,一時激動情難自已,所以,不由得,潸然淚下……
可是,騎在高大的馬背上的君銘卻遲遲不肯啓程,右手裏蓄積的力氣幾欲把那诏書捏成齑粉……
他在等一個人。
葉良辰!你、你怎麽還不來!你怎麽都不來送送我……你若不來送我,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
等了好久,那人終于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了城門口。
“阿銘……”
君銘大喜過望,從馬背上跳下來快步走了段路,卻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過不矜持,于是又戛然而止,嗫嚅道,“你、你還知道來送我啊……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葉良辰沒有察覺出君銘的別扭,于是快走幾步拉起君銘的手,“那是自然嘛,你可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呀!”
君銘眸色暗了暗,視線落在他那只白的幾近透明的手上,久久逡巡不願離去。
只是……朋友嗎?
葉良辰道,“以後可能沒有機會再見了,君銘,你回去以後可要記得每天都給我寫信,不要忘了我呀。”
君銘失笑,忍不住逗他,“每天都寫,你是要累死信鴿嗎?”
葉良辰抓了抓頭發,“你可以多養幾只嘛。”
君銘點點頭。
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見了嗎……那可不一定。
回到京城後,這位太子殿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過一年,便已讓朝中頗有微詞的大臣啞口無言。
十五歲,陛下故去,君銘登了基。
他燒了三把火。第一把火,點在邊境蠻夷之地,由十六歲的容楚作為副将帶兵。後來,容楚被擢升為将軍。不到一月,第二把火點在了郯城。便就是他幼時作為質子待着的國家。還是容楚帶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