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絲雀其三

雷厲風行的一番整治下,朝堂中再無微詞。

外有容楚□□,內有柳青羨治國。

他這個陛下卻抛下了一身擔子,偷偷去了郯城。

為何第一把火燒在了蠻夷?因為蠻夷的圖氏部落委實可恨,竟然同郯城作戰。

為何第二把火燒在了郯城?因為那郯城小國國主委實可恨,竟然派良辰征戰。

只身赴了郯城,容楚的軍隊還駐紮在城外。

“啓禀陛下,暴民之亂已鎮壓。”

鎮壓暴民之亂不過是陛下假公濟私的幌子罷了,容楚将軍不知,陛下于是擺擺手,“那郯城的國主呢?”

除了鳳鳶國、鳳鳴國與鳳唳國三個比較強盛的大國可以稱之為國,其餘小國只能冠以城之名。例如,郯城雖是取名為城,卻是一個國。

“回陛下,畏罪自盡了。如今郯城的國主,是昨天剛剛被推上國主之位的葉氏二公子。”

葉氏二公子。

君銘臉上終于見了一絲笑意。

“那便帶他來見我吧。”

時隔三年,故人重逢。

營帳內,一人立,衣冠楚楚;一人跪,狼狽不堪。

“罪城國主,悉聽尊便。只求,陛下能夠放過我一城百姓……”他俯首塵埃,将一身傲骨都磕進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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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敗寇,自古的道理。

那陛下轉過身來,一身龍袍擺動,欲落未落的一滴眼淚跌跌撞撞地滾了下來,葉良辰嗓子喑啞,驚詫道,“阿銘?”

陛下把跪在地上的人拉起,“一見面就對我行如此大禮?”

葉良辰終于破涕為笑,“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誰……是你就好了,是你就好了。”

【河蟹爬過】

……

自此,郯城國亡,歸于鳳鳶國。

第二日,回憶起昨日的葉良辰的頭腦還是發昏的。

相識了十年的故友對他懷的竟是這樣一份心思?

葉良辰如玉的手指狠狠抓緊了剛剛換好的衣衫,一時思緒紛亂。

未幾,帳簾掀開,是那人映着初生的日暈走了進來,“良辰。”

葉良辰被這一聲激得全身觳觫,“嗯?”

君銘陛下的臉色難看極了,自小便會察言觀色的他,怎麽會瞧不出葉良辰對他的疏遠,怎麽會聽不出葉良辰對他的恐懼?

“良辰……你怕我?”

葉良辰頭皮一麻,他慌亂地站起身,“陛下,郯城已經歸了鳳鳶國,我如今只是一介草民……”

君銘陛下在聽到他喚出那聲“陛下”之時,臉上血色忽然一瞬褪了個幹淨。

十年的情分,竟毀于一旦。

君銘陛下心慌意亂,快走幾步,開口,“你若是想做國主,我幫你複國就是。或者——”把鳳鳶國拱手相讓。

可他卻聽見那人沒說完的後半句,“……你放我走吧。”

君銘陛下的腳釘在了原地,竟是絲毫也動彈不得。

葉良辰攥緊衣袖,竭力壓着聲音的哽咽,“真的,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你放過我吧。”

沉默半晌,君銘陛下忽然冷諷一笑,“不可能。”

三字斬釘截鐵的落下,龍袍擺動間,他随風而至,将那人緊緊锢在懷裏,“良辰……你要什麽我會忍心不給?但只除了讓你離開這一點,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好不好?”

“君銘……我只當你是——”

“住口。”君銘的心冷了下來,他哀求,“良辰啊……你也饒過我吧。”

放在心尖兒上,當作自己人生中唯一的光亮的人,竟求着他讓他親手斬斷兩人之間的聯系……還有什麽比這更殘忍?

君銘陛下的眸色忽然變了,他說,“想離開我?良辰,你休想。”

葉良辰道,“你這又是何苦。你要我怎麽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再跟你做朋友……”

“做朋友?”君銘陛下的手理了理葉良辰散亂的幾縷鬓發,“想什麽呢,我們之間,早已跨過了那條界線……良辰,你退不了了。”

“你……”

“郯城一城百姓你還管不管?你不是還有一位阿姊?”

“你想幹什麽?”葉良辰慌了神。

“他們是死是活,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他一句話的事?

葉良辰愣了一下,“戰亂不是平息了麽,他們好端端的怎麽會死呢——”

話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君銘,“你、你拿這個威脅我?”

君銘陛下好整以暇地撫摸着他的青絲,“我在等你的一句話。他們,到底是死還是活?”

葉良辰如墜冰窖。

良久,他緩緩開口。

“君銘……我從沒有想過,我們之間竟然會變成這樣……”

……

自此,便是長達十五年的囚禁。

原本該有一番作為的少年郎,不得已做了那只能由人豢養逗弄的金絲雀。

而那一國公主,也淪為了花巷的歌姬,正是被迫更換了名姓的白宣。

為什麽?因為那公主膽大妄為,竟然想帶着葉良辰私逃。

因執念已成瘋魔的陛下勃然大怒,欲要殺了那公主洩憤……可是,葉良辰跪了下來。

“……放過我阿姊吧。”

陛下道,“還逃嗎?”

葉良辰閉了閉眼,“不逃了。”

白宣這才得以保住性命。

直到紅袖死的那一天到來,一切微妙的平衡終于被打破。

紅袖是自幼跟在白宣身邊的人,對于葉良辰和白宣來說,她更像是一位親人而不是奴仆。

那日,合歡殿內。接到案子的陛下扭頭看向失魂落魄的葉良辰,“想查這個案子?”

葉良辰垂着頭不吭聲。

陛下的手撫上他規規矩矩放在雙膝上的手,“喚我聲阿銘,我就幫你查。”

葉良辰忍住想要抽回手的沖動,“阿銘……”

話音未落,那人便欺身而至。

葉良辰蹙着眉閉上了雙眼,默默承受。

……

本來,收了葉良辰的報酬的陛下确實是要好好審理此案的。

直到,他遇見了那位國師,鳳鳶國永遠的噩夢。

“紅袖有負于我,該殺。”

他與那國師之間有一紙協約。他不能動那國師。

可沒想到,白宣又死了。

即使白宣并不是死于那國師之手,但陛下還是将這事隐瞞了下來。

他怕葉良辰知道,他怕沒有東西能留住葉良辰了。

但後來,紙包不住火。葉良辰終于還是知道了。

君銘陛下只好親自去囑咐陳遺,只可立案,不可真正查。找個替罪羔羊糊弄過去就是了。

所以,結案子之時,葉良辰終是沒有壓住怒火,冷諷了幾句。

但他還是不想自己的阿姊與紅袖死的不明不白。他求陳大人,陳大人卻說只有陛下的授意才可。

于是,他便去求那人。

這麽好的機會能将他牢牢拴在身邊,陛下焉能放過?

于是他說,“良辰,我們成親吧。”

他求了那人十五年,都未見葉良辰有絲毫動搖。

可是今日,葉良辰只是沉默了會兒,“好,我答應你。但你一定要把案子查清楚,還我阿姊和紅袖一個公道。”

陛下簡直是欣喜若狂。

成親那日,陛下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合歡殿內,衆人退下之後,陛下迫不及待地挑開了葉良辰的紅蓋頭。

葉良辰面色平靜,沒有不甘願也沒有怨恨,他怕惹君銘不開心。

君銘丢了稱杆,熊撲過去一把抱着葉良辰,“良辰,你真好看!”

這般歡快的語氣,葉良辰很久都沒有聽到過了,這讓他想到了他們兩個人的小時候。

葉良辰神色柔軟了些。

君銘卻得寸進尺,“我們現在既已成親,良辰,你能不能喚我一聲——”夫君來聽聽?

葉良辰吓得眉間一跳,“不能。”

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許說。

君銘抱着他,狀似埋怨道,“我都還沒說呢,你知道我要你喚什麽嗎你就說不能……”

葉良辰咬了鈎,“你肯定是要讓我喚你夫君——”

完了,中計了。

君銘不依不饒地抱着他親了親他的臉,“良辰,你真好……”

葉良辰吃了虧,決定不理他。

“良辰……”

“幹什麽?”

“你怎麽都不陪我說說話……”

葉良辰捏了捏眉心,“你今天話怎麽這麽多……要人,人給你睡了,要成親,親都成了,你怎麽還這麽多要求?”

君銘道,“你都沒有主動跟我親熱過。”

“……”葉良辰,“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不反抗默默承受已經是很給君銘面子了,還想要他主動?

做夢。

“行不行?”

“不行。”斬釘截鐵。

“突然覺得頭好暈,這一年可能都處理不了案子了……”君銘說着,身子朝某人身上倒去。

又玩這招……

葉良辰無奈,只好視死如歸地閉上眼,朝那人俯身靠近——

天旋地轉。

君銘勾着唇,“長夜漫漫,我們要好好珍惜才是……”

紅燭熄滅,紅帳散落。

忽然,一聲到抽冷氣之音。

黑暗中,葉良辰帶着疑惑的聲音響起,“那個……我是不是咬到你了?”

君銘用咬破了的舌頭開口,“沒事……你繼續。”

不過須臾,又是一聲到抽冷氣之音。

葉良辰道,“都說了我不會啊……”

“……沒事,你繼續。”疼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葉良辰氣憤地倒回去,“我不來了,你來!愛睡不睡,不睡拉倒!”

“新婚之夜,怎麽能不來呢……”陛下俯身而至。

陛下終于可以以正确的方式同他的皇後行周公之禮了。

一室旖旎。

……

漸漸地,葉良辰終于發現了君銘的不對勁。

未成親時,君銘怕他會離開所以總是提防着,十分偏執。自那日成親以後,君銘陛下卻漸漸地有了幾分兒時的活氣。

比如,之前君銘要是想同他行周公之禮之時,肯定是正經話沒說完,便就開始動手動腳了。如今,卻是正人君子得多,待人接物也比以前溫和了不少。

直到那日,國師的出現,讓一切都揭開了謎底。

傍晚,正抱着葉良辰在花園風花雪月的陛下,遇見了那位國師。

“陛下終于如願以償,恭喜。”

葉良辰蹙了蹙眉。

君銘陛下的臉色終于變了。

“良辰,你進殿去,不要出來。”

國師道,“在與不在,都是一樣的。陛下是我的契約人,我不會傷你。皇後是陛下契約上想要保護的人,我也不會傷你。”

聽到這話,陛下才松了口氣。

“我想要的東西已經從柳丞相身上拿到了。陛下同我的契約也該廢止了。自此,兩不相犯。”

“什麽兩不相犯?”國師離開後,葉良辰問道,“你同他達成了什麽不可見人的交易?”

“良辰,你聽我說……”

“我在聽。”

……

所謂的契約,就是故意發動戰争。有什麽比血流漂杵凝聚的怨氣更甚呢?

“你到底許給了那人什麽?”葉良辰突然覺得心口微澀,“君銘……我本以為、我本以為……”

可是一切好像都只是我以為……你的所作所為,向來與我所想大相徑庭……你說,不許有絲毫欺瞞。

“如果是說來話長,你說多久,我聽多久。”嗫嚅良久,葉良辰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如果是說來話長,你說多久,我聽多久。也算是句動聽的情話。

君銘陛下坐下身來,他将臉埋進雙掌之間,半晌,他道,“良辰……你走吧,這次——我不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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