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招魂幡其一
司徒獻是名滿天下的……大妖魔。
可是如今,他卻要辜負自己遠揚的惡名,出來做好事。
事情起源于三天前。仙界的第一門派玉笥山的送仙峰峰主墨憂,哭天喊地地找上了門。
“哎我說,你這壇子裏裝的到底是誰的魂魄?”
青衫男子垂眸,一手抱緊壇子,一手輕輕撫上壇封,“一個……不該死的人。”
紅衣男子聞言輕嗤一聲,“不該死的人?不該死的人多了去了,你難道還要跑到地府一個個的都救回來不成?冥王可未必會給你這個面子。”
彼時,墨憂手裏抱着一個壇子,哭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司徒啊,你說什麽也要幫我這個忙……”
意想中為難的司徒獻墨憂沒有見到,卻看到了司徒獻的賊眉鼠眼之光。
墨憂:“……”這算是羊入虎口,肉包子打狗?
為了勸說司徒獻出山,墨憂有史以來做了第二次虧心事。果然,很多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的區別。
“我可以……把當年參與仙魔大戰的仙友的名冊給你。你幫不幫我?”
魔尊微微一笑,一掌拍在墨憂的肩膀上,“早這麽說不就好了。招魂是吧?去哪兒,帶路吧。”
墨憂蹙着眉,“那你先要答應我,不得對他們的家族或家人下手……”
“好啦!啰嗦。魂還招不招了?再磨蹭下去,我就改變主意,不幫了。”
“別……”
“那還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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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先答應我再說——司徒獻!”
将墨憂踹進傳送法陣後,魔尊伸出手掏了掏耳朵,“都這麽多年了,啰嗦的毛病還真是一點兒都沒改。”
司徒獻一邊無奈地輕搖了搖頭,卻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還真像很多年前的那時候一樣。
不待多想,司徒獻縱身一躍落入傳送法陣,光華大作,瞬時消于虛無。
等司徒獻從傳送法陣中走出時,先一步到達招魂嶺的墨憂已經開始布下法陣,準備招魂。
魔尊走出傳送法陣的範圍,法陣消去,踏着一地荒草行了沒幾步,他便停下來就近一靠,靠在身後的大樹上,懶懶的抱着雙臂,微微歪着頭看向忙着布陣的墨憂。
布陣布到一半,墨憂察覺到他的存在,回過頭來看他,卻見他一副閑閑散散的模樣,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司徒獻!我叫你過來是要你幫忙的,不是叫你過來當花瓶的!”
魔尊皺着眉,“啊呀啊呀,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莫再啰嗦,吵的我耳朵都起繭了。還有啊,你這話說的可不對,花瓶哪有我好看。”
墨憂,“……”
魔尊直起身,臉上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不疾不徐地行至墨憂近前,“還有,那什麽,你往旁邊挪一下,影響我發揮了。”
墨憂,“……”
雖然很想和面前這貨好好打一架,但基于身為仙門一派受過良好的教養,且目前又委實身不由己有求于人,墨憂只好暫且忍下,依言向旁邊退了幾步。但心裏卻是打定了主意,等招完魂,一定要找個機會跟這貨好好打一架。
就連“師出有名”的“名”都想好了,就說:魔界之尊近來愈發猖獗,頻頻作亂,為求天下之安,故尋一戰以挫其銳氣。
到時候,一定要把他揍得滿地找牙不可。
墨憂這邊正雲游天外,卻見魔尊忽然扭過頭沖他伸出手,“給我。”
墨憂一怔,“什麽?”
魔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壇子啊。你不給我壇子我怎麽招?”
墨憂猶豫了一下,才将壇子慢慢從懷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邊遞給魔尊,一邊千叮萬囑,“你可千萬小心一點……”
啰嗦。魔尊在心裏暗暗翻了個白眼。
接過壇子後,魔尊不知怎的,聽墨憂說不給亂碰心裏還偏偏有一股強烈的念頭在鼓動着他,讓他一定不要按着墨憂說的去做。
要不……抛着玩玩?就……一下?
魔尊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墨憂,卻見那人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一旦有什麽輕舉妄動就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被看的好一陣心虛,魔尊忍不住咳了兩聲,“那什麽,我又不會亂來。你這麽防着我做什麽……”
墨憂冷冷道,“我信了你的邪。”
魔尊,“……”魔與仙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被這般嚴防死守的盯着,魔尊實在做不了什麽小動作,只好規規矩矩地開始施法布陣,不敢再生些惡作劇的念頭。
布好法陣後,魔尊撩起下衣衣擺,席地而坐。見墨憂還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便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來來來,別站着了。過來坐下等吧。等魂招來還要好一番功夫呢,你難不成要一直枯站着?”
墨憂面色不善地瞪了魔尊一眼,從乾坤袖中拿出一個坐席,在原地坐了下來,并沒有到魔尊身邊坐下。
魔尊撇着嘴翻着白眼,拍去手上的塵土,“白瞎我一番好心,真是狗咬呂洞賓。”
墨憂卻已阖上了眸子,原地打坐。
一時間,四周靜寂下來。
等了沒一會兒,魔尊就有些坐不住了。可他需要守着這法陣,不能随意四處走動。四下裏,除了面前這位只知打坐修行的,就只有面前這壇子了。
偷瞄了一眼墨憂後,魔尊偷偷設下結界,将界內他與壇子的對話與外界隔開。
“喂,小壇子。”魔尊曲起食指,在壇身上咚咚敲了幾下。
壇身并未做出回應,因為裏面聚着的,不過是一人殘存的零散的幾魄,三魂無一在此。
魔尊也并未抱着能和壇子你一言我一語的答話的希望,只是苦于無聊,給自己找點事做罷了。
魔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壇身,有一下沒一下的,“你這殘存的幾魄——是他給你封住的吧?要不然,早就在命魂散去的時候,這幾魄就該泯了。也難為他,那般心如止水,一心只為修行救濟蒼生的人,竟會為了你這不知姓甚名誰的佳人費盡這般周折。小壇子啊,你可知道,他那人,矜傲的緊,如今竟會為了你來求我。足見你于他心中的地位不同一般。你可別辜負了他的這一番苦心哦。”
說完後魔尊笑笑,撤去結界。時間久了,他自會發覺泯音術的存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剛剛撤去結界不久後,墨憂就緩緩睜開了眼睛。
“打完坐了?”魔尊仰面往後一躺,以臂為枕,天地為席為被,“正好,你接我的班看着點,我反正是支撐不住了。正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這春天的晚上,就該好好睡覺。”
墨憂眉眼忍不住抽了一抽,“莫要亂改詩意。”
魔尊笑笑把眼閉上,睡去。其他一概,再不能入耳。
睡了不知多久,反正墨憂從沒叫過他。雖是在野外有蚊蟲叮咬之類,他倒也睡得極好。
醒來後,卻瞥見一道未來得及及時撤去的結界,心下不由一暖,看向墨憂,“……你設的啊?謝謝啦。”
墨憂卻一臉面無表情道,“确然。不過是為了蚊子免受魔血之苦。”
魔尊,“……”
“某些人,莫要自作多情。”
“墨憂!……哈!那我真是要替蚊子謝謝你了哈!”魔尊咬牙切齒。
墨憂連眼皮都不擡一下,“蚊子自會感謝,何須你來謝。”
魔尊,“……”
想揍仙怎麽辦?
也不是沒打過,只是該師出有名。
這“名”嘛,暫時還未想好,這筆帳姑且先記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知又枯等了幾個時辰,這壇子還是連絲動靜也無。
墨憂又開始打坐。
好無聊啊。
魔尊覺得自己都快要長出一圈蘑菇了。
忽然,有風起。
微微擦過荒草葉尖,若非敏感之人,絕不能輕易察覺。
通體銀光包裹的劍刃破空無聲,悄然掠至魔尊的後脖頸處兩寸遠處,戛然而止。
“閣下甫一見面就動手動腳的,有點兒不太禮貌哦。”雖然後脖頸被人拿利劍指着,魔尊并未慌亂。
身後那人輕聲開口,“此處魔氣甚重,故特來查看。”
魔尊“哦?”了一聲,“那仙君為何不刺下來呢?”
那人道,“你并未行惡,罪不至死。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傷你。”
“有意思。”魔尊笑出了聲,“你既已知我是魔,卻又怎說我并未行惡,罪不至死?小仙君。你家掌門或是師父沒有告訴過你,魔者,生來即是惡嗎?”
那人收回劍,劍回鞘之音清冽如泉,“是閣下在說笑。魔者,非生來即為惡。”
魔尊有一瞬的恍惚,“那你說,魔是什麽?”
“身不由己者,生來可憐人。”
一池如死水深潭的心湖突然攪起一股暗流,高速飛旋,猛然掀起滔天巨浪。于這鋪天蓋地的一瀉而下,魔尊躲避不及,兜頭淋了一身涼雨,刺骨的寒,而心,卻漸漸的有了溫度,竟開始隐隐有萬物複蘇般的跡象。
墨憂被談話聲驚擾,穩下靈力後睜開了眼,見了那立在魔尊身後的白衣男子後,面有訝色一閃而過,卻很快就收好,起身禮數周到的作揖當作一禮,“原是玉笥門派嫡系的弟子。”
“閣下可是我派送仙峰的峰主,九仙臺的主人墨無憂?”
墨憂答道,“正是。送仙峰墨憂在此拜過仙君,不知仙君系嫡系哪一宮?”
白衣男子猶豫了一下,“承天。”
“承天……”墨憂苦苦思索,這玉笥嫡系只分承天與大秀兩宮。大秀中嫡脈少年輩的雖多卻并不特別出衆,而承天雖少卻幾乎個個都為翹楚,絕非泛泛之輩可以相提并論。
可承天一脈弟子鮮少在門派走動,他并不識得面前的這一位。
見墨憂面有難色,白衣男子适時出聲提醒解圍,“簡默,字子默。”
墨憂,“原是子默仙君。”
“不知墨峰主在此有何要事要辦?可需人手?”
按理說。這個時候無論如何,是想讓人幫,還是不想讓人幫,都該推辭一下,以顯禮貌。可某人似乎從未有過這種認知,道,“好啊。正巧缺個人手打雜的。”
墨憂忍不住偏頭瞪了司徒獻一眼,你能不能要點臉?
可魔尊不但沒有絲毫後悔的覺悟,反而還露出白牙沒心沒肺的笑笑,“我同墨仙師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卻也不見這壇子有半點動靜,實在是黔驢技窮。閣下可願屈尊纡貴,助一臂之力?”
簡默道,“不敢當。且允在下一試。”
魔尊這時才終于側過臉,露出半張沐浴在月華之下的臉,“那就謝謝仙君了。”
簡默微垂着眉眼,并未去細瞧魔尊的臉,只當他是一修為略高的魔。
也不知簡默如何做了一番功夫,總之,原本靜立在法陣中央的壇子突然動了。
起初只是微顫,後來,像是裝着的什麽東西,開始因為什麽不安躁動起來,如果是人形的模樣,估計是急得跳腳,火燒屁股的形态。
墨憂一直緊緊揪在一起的眉尖終于松了些許,被憂愁悔恨壓垮的眉峰也終有了幾分它該有的風采。
突然,“咻”的一聲,罐子飛離了法陣,像是從什麽方向伸過來一只龐大的觸手,用法術将壇子吸了過去。
墨憂瞬間驚呼出聲,“子虛!”
魔尊神色微凝,“它去哪兒了?”
簡默收起法陣,“西北方向。追。”
話音剛落,三人便縱身一躍,跳下了招魂嶺,朝西北方追去。
值得一提的是,三個人中,只墨憂一個禦劍而行,另外兩個情願禦風而行多花費一些法力,也不願祭出自己的坐騎或是乘禦工具。
行了一段路,墨憂覺得有些不妥,便把劍又收起來。
壇身墜落之地是一片廢墟荒蕪,猶如蠻荒之野,不知究竟廢棄了幾個上百年,再也辨不出原來的模樣。
三人飄然落地,墨憂嗆了灰塵,咳嗽個不停。
簡默卻在落地之前就已施了法術,是以,他雖穿的是白衣,可三人之中,只有他,一身潔白出塵的出現,一直潔白出塵的出現。
反觀魔尊,他到沒特意施什麽法術,灰塵本欲過來沾身,卻不知察覺到了什麽氣息,頓時惶惶避之不及,可能是被魔氣所駭,魔尊方圓幾步的灰塵竟齊刷刷地退将開去。
魔尊對此見怪不怪,因此面上也無甚表情波動。
簡默伸出右手,指尖緩緩凝出一團柔和的銀光,逐漸幻化出什麽形狀,只須臾之間,便躍離指尖禦風飛向遠處。
魔尊沒有看的太清楚,但他想,那物什,不是狗就是驢,當然,其他四條腿的物什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就對于魔尊對其熟知的程度而言,狗和驢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
三人随着簡默幻化出的用以追蹤壇身的虛影朝廢墟行去,走近一看,才終于發覺,原來是不知哪一國的故都遺址。
其占地面積之廣,憑現在殘存的廢墟規模,隐約可以窺見幾分。雖然确實已無法想象出,當年的故都究竟有多麽繁華,但依此建築規模來看,定當差不了多少。
“這裏好像有一塊石碑。”
三人不知兜兜繞繞穿過了幾條街,墨憂終于在遍地廢土中,找到了其中比較完整的東西。
簡默和司徒獻走過來瞧,墨憂施法将上面的灰塵輕輕揮去,上面的碑刻字跡保存的并不是很完整,只有隐隐約約殘存的幾個字可以辨出。
“……火……祭之……山河……太平……”
“這寫的什麽鬼東西?”墨憂大失所望。
簡默凝眸看了一會兒,并未出聲。
“走吧走吧,我們再去前面看看。這裏怕是沒什麽東西了。”
魔尊沉默了一下,瞄了一眼碑上的內容将其記下後,才點點頭,“那我們走吧。”
這次,卻再也沒有發現什麽值得研究一下的東西。
偌大一個古都,只是一地廢土。
“怎麽會沒有……”墨憂喃喃道,“子虛他,從未下過山的。”
魔尊道,“也就是說,很可能,這裏不是小壇子自己要來的。而是,有什麽東西,把小壇子召過來的?”
墨憂道,“可壇身裏只有他殘存的幾魄,連絲魂也沒有。誰能有這麽大的本事,隔着那麽遠把一個連魂魄都算不上的殘魄召來這裏呢?”
魔尊道,“有啊。我就可以,只是費些功夫罷了。這種麻煩事我一般是不會做的。”
墨憂道,“你這話不跟沒說一樣?”
魔尊道,“除了我,還有,嗯,這位小仙君應該也可以辦到。”
簡默見魔尊微擡下巴,示意自己,沉默了一會兒,不知如何辯駁,只道,“非我。但我不知如何自證。”
墨憂道,“仙君莫要生氣,子賢……”見到魔尊瞪視後,連忙改口,“他,他此人就愛信口胡說,仙君莫要當真,更不要放在心上。”
簡默搖搖頭,“并不會。我非心胸狹隘之人。”
墨憂終于松了一口氣,面向魔尊,“你這信口胡說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這次幸虧是遇見脾氣好的子默仙君,若是遇見脾氣暴躁之人,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魔尊道,“你這啰嗦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墨憂,“你!”
魔尊道,“好了,別廢話了。還有一個人,也能做到這件事的。”
墨憂道,“誰?”
魔尊道,“黃泉之主,冥王喽。”
作者有話要說: 魔王大人出山啦!主角終于不再打醬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