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2)

是要落下淚來了。小豫遞了張紙巾給他,來來微微垂下眼眸,吸了吸鼻子,說:“沒事……我沒事……”他拿了紙巾擤鼻涕,吞吞吐吐地說:“我都不知道你……我還老在你面前說這個好吃,那個好吃……”

來來說:“我以前上高中的時候可胖了,一百一十公斤。”

小豫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來來就說:“想象不出來吧?我就是覺得我好不容易減到現在這個體重,我現在吃東西,不好吃的我一定不會去碰,我對自己發過毒誓的。”

“毒誓?”

“這輩子我絕不會把剩下的時間浪費在不好吃的東西上,要減肥也要去減那些因為美食而長出來的肉!”

小豫笑開了,來來卻還是很落寞,很愧疚的樣子,小豫便安慰他道:“我沒有告訴你,我也有責任,你不要想太多。”他放下串肉的竹簽子,咽下嘴裏的東西後才再說話,“只是有時候我自己都忘記了這回事了,有沒有味覺,以前我是做什麽的,都沒什麽大不了的。”

來來用紙巾掖了掖眼睛,帶着哭腔點着頭,說:“對,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就好了,管他什麽前塵往事呢。”可他又有些怨忿,對着小豫彈了下眼珠,“我就是忍不住想,你不告訴我這些事,是不是因為你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他拍打起胸口,有些激動:“不相信我能接受你沒有味覺……”

小豫錯愕:“可是你連我這個樣子都能接受,我為什麽要懷疑你會不會接受我失去味覺啊?”他哭笑不得,“沒有味覺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做廚師了,我覺得也沒什麽,我現在有很多時間陪家人,做我以前沒時間做的事情,看電影啊,看書啊,我覺得很好啊。”他曼聲說,“順其自然吧。”

來來眨了幾下眼睛,那眼中的淚水和悔意止住了,柔情漫上來,他拍了拍小豫的手背,說:“你知道嗎,我就是很喜歡你身上這種氣質。”

“躺得很平的氣質?”

來來笑出了聲音,翻了個白眼:“這叫松弛感!”他問小豫:“吃飽了是吧?”

小豫點頭,也問他:“不用加什麽了吧?”

來來說:“那下次你去我家做飯給我吃吧,大廚!”他揮手叫服務員買單。

小豫大方地答應:“好啊。”

這時,來來想起了什麽,問小豫:“那周末的秘密餐館,你還有興趣嗎?”他吐了吐舌頭,“說不定人主廚還夠不上你一根小拇指。”

“有興趣啊,當然有興趣,反正現在吃什麽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吃。”

來來疊着胳膊,咬了下嘴唇,臉上湧現出笑意:“那你這境界就高了,人從追求吃得飽到追求吃得好,到現在你這個境界,是追求吃得美了,心裏美,有點塑造靈魂的意思了。”

小豫笑着。服務員拿着單據來了,來來執意要請客,小豫沒和他争,兩人出了燒烤店,小豫點了根煙,來來提議:“散會兒步吧,去步行街走走?”

“好啊。”小豫說,兩人便擡腳要往馬路東頭去,就在這當口,一聲喇叭響,小豫擡頭一看,一輛停在他們近旁的奔馳緩緩放下了車窗,坐在駕駛座上的應笑彎着腰瞅着他,朝他揮了揮手,臉上還是那副思索着什麽的嚴肅神情。

來來拉近了小豫,對他道:“餐飲公司的老總?還在呢?我收回說他沒誠意的話。”

小豫說:“我去看看。”

來來道:“需要我幫你打發他嗎?”他不太客氣地瞪着應笑的車,“誠意是有了,那做人也得有同理心吧?也不為你設身處地地考慮一下,你這個狀況,換成我,光是看到竈臺都有心理陰影了……”

小豫微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說:“沒事,我先去看看。”

他朝應笑走去,來來在他身後喊:“有事打暗號啊!我就在這兒呢!”

小豫帶笑走到了應笑的車邊,還沒開口,應笑先問他:“他是你約會對象還是你保镖啊?”

小豫笑彎了眼睛,拍了下車窗,好聲好氣地說話:“應總,我的答案已經很明确了吧,我對你們的任何提案真的沒有任何興趣。”

他說完轉身就走,應笑這時說了一聲:“很無聊吧?”

小豫回首看他:“什麽?”

兩人的視線交彙,小豫還在笑,應笑還是不茍言笑。應笑說:“你和他一起吃飯,一直在給他倒酒,他說話的時候,你不是看着手機那裏就是擦桌子,擦手機,你這次約會約得很無聊吧?”

一股燒烤味濃烈的煙霧飄過來,應笑的臉變得霧蒙蒙的了,小豫揉了揉眼睛,指向身後的燒烤店,問他:“你随身帶望遠鏡的嗎?”

應笑說:“我用的是顯微鏡。”

小豫哈哈大笑,這時,來來走了過來,應笑先問他:“送送你們?”

來來一身酒氣,靠在他車邊,道:“不用啦,我開了車,去拿車。”

應笑點了點頭,問他:“代駕到了嗎?”

來來不高興了,直瞪着應笑,指着小豫道:“他不想再抛頭露面,他這個情況,這位老總,您将心比心,他不想重操舊業,不想再去做有關的事業,完全可以理解的不是嗎?換成我,我看到火我就ptsd了!你們也理解一下吧!”

小豫在旁勸了一聲,可來來還不管不顧地沖着應笑發脾氣呢:“我覺得你們這就有些過分了,屬于死纏爛打了你知道嗎?”

應笑還回應了:“我看他來人這麽多的地方也不遮不掩,言行舉止也都很自然,吃直火烤出來的東西也吃得很鎮定,他的顧慮可能不在抛頭露面這些方面吧?”

這下火燒澆油,來來紅了臉就要繼續和應笑争辯,小豫見狀,丢開了香煙,一把拉過來來,說:“我和他說幾句吧,”他道,“周末酒店門口集合的時候見吧,你先回去吧。”

來來拽着他要一起走:“這人說話也太不客氣了,走,我們走!別搭理他!他也不能拿我們怎麽樣!”

小豫回頭看了看,應笑從車上下來了,正站在駕駛座邊看着他們。他朝他比了個把眼鏡放在眼前的動作。小豫一下被逗樂了,又沒好意思笑得太誇張,別過臉去,扶着來來攔了輛出租車,把來來塞進了車裏就道:“我能處理,別擔心,你先回去吧。”

來來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大着舌頭說:“不是說好了去我家看電影的嗎?”

小豫說:“等會兒我再打車過去,你先回去挑電影,挑部好看點的啊。”

“好,好,那你一定來啊。”

“肯定。”

來來這才縮回了手,出租車開走,小豫站在路邊重新點了根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看應笑,他示意他:“上車吧。”

“我抽煙你不介意?”

應笑說:“上車吧,帶你去個地方。”

小豫上了車,咬着香煙系安全帶,應笑問他:“你們談多久了,你就覺得無聊了?”

小豫一摸安全帶,夾着煙的手伸到了外面去,挨着放下的車窗抽煙。他瞥了眼應笑,猜測道:“應總換戰略了?現在是要和我談感情,從我的私生活作為切入口了?”

應笑不置可否,道:“你和你那個約會對象說了我們是代表興龍來和你談的嗎?”

小豫說:“其實今天挺感謝你們的,不然我一直沒機會和他說我以前那些事。”他笑了笑,“我就說你們是搞餐飲的,想找我合作,然後順便把我以前的事情和他說了說。”

“是沒機會說還是懶得說?”應笑把車開出了停車位,小豫笑出了聲音:“我也不知道。”他道,“把你們是興龍來的說出去不太好吧,要是傳出去了,你們幾個老總三顧茅廬,我都沒答應,那多丢興龍的面子。”

應笑發出一聲哼笑,道:“興龍的員工都沒你這麽為興龍考慮,多的是到處亂說話的人。”他認真開車,目視前方,“他不好奇,沒追問我們具體的來歷?”

“他不是那種多嘴亂問的人。”

“那你還怕事情傳出去?”

小豫直笑,彈了彈煙灰,看了眼應笑:“我們在這兒兜圈呢。”

應笑把車開出了燒烤店所在的馬路:“不兜圈,帶你去個地方。”

小豫撓了撓鼻尖:“不會是你們張羅着要開的農場吧?”

應笑皺了下眉:“帶你去那裏幹嗎?”

“實地視察,展望未來?”小豫聳肩攤手,“我不知道啊。”

應笑看了看斜前方,說:“你等我一下。”

那斜前方沿街的店鋪大多數已經打烊,只有一家麥當勞還亮着燈箱廣告牌。小豫的目光滑回到應笑身上,沒出聲。應笑說:“別誤會,我還沒吃晚飯,剛才看你們叫買單了,就點了個外賣,想着等會兒載你往這裏來的時候可以順路取一下。”

說話間,車已到麥當勞門口,應笑下了車,小跑着進了麥當勞,很快就抱着個外賣袋回到了車上。緊接着他就發動了汽車,小豫說:“不吃嗎?”

應笑把外賣袋子擱在腿上,拿了杯橙汁出來放在兩人座位中間的杯架上,又拆了個漢堡,咬了一口,單手打方向倒車,一雙眼睛機靈地前後左右掃視,他道:“快餐的意義不就是不浪費時間嗎?”

小豫笑了:“你到底多趕時間啊?”他想了想,問道,“你怎麽肯定我會上你的車?”

應笑又吃了一大口漢堡,嚼了會兒,說:“你忘了,我用顯微鏡看人。”

小豫說:“你要帶我去的地方很快就要關門了?”

“不是,明天超市早上八點零八分開業典禮,我打算早上五點去做一遍最後的檢查,說不定還要應付一些突發狀況,現在已經七點半,如果我想今晚能跑一個小時步,睡夠七個小時,十點的時候我必須回家了。”

“所以……你預留了兩個半小時給我?”

應笑馬上接話:“如果談不妥,明天我還會留兩個半小時給你。”

小豫噗嗤一笑,應笑已經吃完了手上的漢堡了,趁等紅燈的時候從外賣袋裏抽了幾張紙巾擦嘴,開始喝橙汁。小豫打量着他,略微好奇:“你每天都跑步健身,保證睡眠時間,然後……”他瞅着應笑手裏的麥當勞眨了眨眼睛:“吃快餐?”

應笑道:“你們這些主廚都不太喜歡麥當勞這種快餐垃圾食品吧?怎麽講,不是real food?”

小豫說:“不會啊,麥當勞的甜筒很好吃啊。”他摸着安全帶笑,”只是你聽上去好像很在意身體健康。”

應笑說:“偶爾吃一頓也還好,有錢賺也要有命花吧。”他道,“現在點單的時候都會告訴你這一餐的熱量,而且,”他搖晃了下杯子,橙汁快要見底了,繼續道,“口味統一,标準化流程制作,全球門店或許有些微的差異,但是絕對不會出大錯,你期待什麽它就能給你什麽,世界上很難有這樣的好事了。”

小豫抽着煙,眼睛瞥着外頭,閑閑搭話:“不過有時候想去吃一個甜筒,經常遇到雪糕機故障,搞得我的期望落空。”

“你在紐約的時候吧?”

“哇噻,顯微鏡還能看過去啊?”小豫扭頭看應笑,手伸在外面抖煙灰。

應笑放下了橙汁,道:“你要聽我的推理過程嗎?”

小豫撐着額頭笑了:“你想說什麽說就好了。”

“怕你覺得枯燥。”應笑把外賣袋揉成一團,丢在地上,說:“你很怕無聊吧。”

小豫抖着肩膀發出輕輕的笑聲,咬着煙連番做“請”的動作,應笑就說:“麥當勞的雪糕機經常故障,紐約的門店尤其嚴重,平均每十家麥當勞門店裏就會有兩到三家的雪糕機處于故障狀态,結合你的背景經歷,你在法國,在意大利的時候,沒必要去麥當勞吃甜筒吧,那應該就是你在紐約的時候了。”

小豫道:“你以前在麥當勞做市場調研的?”

應笑做了個疊包裝的動作:“不是,組裝漢堡的。”

“組裝……漢堡……”小豫哈哈笑,他抽完一根煙了,扔了煙頭,人仍倚着車門吹風,他問道:“也在紐約?”

“波士頓。”應笑問道:“沒別的人找過你吧?以前那些投資人都沒找過來?”

“我又沒欠他們錢,他們找我幹嗎?”小豫說。

“媒體呢?以前你餐館裏那些副手,領班,經理,都沒聯系了?”

小豫看着應笑,一時無言。應笑說:“我只是很好奇,是你發生意外之後你不聯系他們了,還是他們主動切斷了和你的聯系。”

小豫單手撐在車窗上,看着應笑:“有什麽區別嗎?”

“被自己的過去抛棄,無法面對以前的一切還是自己抛下過去,重新開始新的生活,還是有點區別的吧?”應笑看向了小豫。

汽車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停下了,兩人對視着,小豫說:“我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一個陌生的護士,看到她身後白白的光,接着看到我爸爸,我姐姐,我忽然覺得,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其實毫無意義,我覺得臉很痛,我感覺不到我的右手,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應笑沒搭腔,小豫笑了笑,對他道:“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以前在B&C負責餐館運營,興龍出五倍年薪挖我來幫他們做他們的精品超市,我就來了。”

小豫捧腹大笑:“我又不是面試官,你和我說你的履歷幹嗎啊?”

應笑撇了撇嘴:“我以為我們要交換過去。”

小豫笑着說:“我想問,是什麽讓你改變了主意?”

應笑指指頭頂:“給我發薪水的人。”

小豫說:“不是你們會議室的小吳了?”

“你和我這麽坦白,我也和你說實話,說實在的,你做的蛋炒飯真的很好吃,找個有味覺的廚師都不一定能做出來那種味道。”

“什麽味道?”

應笑沒有絲毫卡頓:“就是好吃的味道。”

小豫笑得更開心了:“你還真的很老實。”

應笑說:“再和你說句實話吧,我真的覺得你這一手手藝不推廣很可惜。”他轉過一個彎,上了城際高速,“現代人的味覺被過多的鹽,幾乎無處不在的味精,辣椒,工業糖精破壞了太多了,很多人都不知道真正的美味是什麽了,你不覺得很可惜嗎,好不容易投胎做一回人,卻沒吃過什麽好的。”

小豫回道:“自己喜歡吃的,合自己口味的就是最好吃的啊,衆口難調啦,我對告訴別人什麽東西該怎麽吃,什麽東西怎麽做才好吃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了。”他指指頭頂,“給你發薪水的人知道我的問題吧?”

應笑說:“我們一致認為,你現在這樣的情況還能做出那麽好吃的東西來,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什麽問題?”

“完全沒有問題。”應笑随口問道:“你那蛋炒飯怎麽做的啊?”

“昨晚的還是今天的?”

“吃上去确實有些不一樣,我正打算問你呢。”

小豫說:“昨晚別人打包了餐館的飯菜,我用了那家餐館的米飯,打蛋的時候混了些佛跳牆的湯汁。”他接着道:“今天沒有那樣一碗米飯也沒有佛跳牆了,你們又說要和昨晚一模一樣的,我想來想去,問人借了米酒和香菇。”

“米酒和香菇?”

“我的味覺失靈了,嗅覺還勉強有些用,那家飯店的佛跳牆的花菇味很搶戲,而他們的米飯聞上去有股酒漬過的柑橘味,飯粒長度介于香米和圓米之間,飯粒飽滿,經過烹煮,放涼之後依然能保持一定的韌勁和光澤,我以前吃過一種北海道産的雜交米有這種特質,不過聽說飯店用的是東北米,我嘗了嘗,口感比那款日本雜交米更有層次,要用普通的米飯還原這種口感,只好用香菇水淘一下米,熱鍋下米酒,快炒一些生米,再和隔夜飯混炒,一是還原酒香和菌菇香氣,二來生熟米混炒,增進米飯的口感。”

應笑聽了,說:“中國地大物博,現在養殖業,畜牧業都在往精品化的方向發展,這幾年應該出現了很多你以前沒有挑戰過,沒有嘗試過,或許是聞所未聞的食材。”

小豫說:“應總,你現在有些給畫家送最新畫筆材料的意思了。”

應笑笑了笑:“我們在市郊做農場,也是為了向大衆推廣一些新食材,也會做一些培育實驗,發掘飲食調味的新的可能。”

“是嗎,那很不錯。”小豫顯得興趣不大。

這時,車到了一個倉庫前,應笑的車燈照過去,小豫看到一個招牌:萬裏集成式廚具設備。

應笑說:“我家裏那些廚具都是在這裏配的。”他停好車,問小豫:“下去走走?”

3.3

小豫一笑,下了車,兩人走到那倉庫門口,應笑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就有個中年男人打開了一扇鐵皮小門,迎他們進去。倉庫裏頭擺滿了各色廚具電器,一眼望過去,什麽都有。開門的男人開了燈,和應笑說了聲:“走的時候記得把燈關了。“就走開了。

小豫跨進門後連聲驚嘆,還道:“這麽好個地方,我竟然不知道。”他摸着一只小巧的家用發酵箱,說:“之前我姐在家做面包的時候,我還打算送她一個發酵箱的,當時找了好久,線上線下都看了,要麽太小……”小豫看着發酵箱上的控制表盤,用手掌量了下大概尺寸:“這個放在她家廚房應該剛好。”

應笑說:“這也是幫我搞裝修的公司介紹的。”

那些家用電器邊上就是一些商用的大型廚具了,光是大大小小的,國內國外品牌的蒸烤箱就放了兩大排,小豫在其中流連,一會兒摸摸這臺新麥的專業面包烤箱,一會兒打開那臺樂信的玻璃門,往裏面觑一眼,他問道:“你們家的廚具不是成套的,品牌型號都是你自己選的?”

應笑随便指了下:“他們幫我配的。”他道:“我和他們說我想要Gordon·Ramsay那些視頻裏拍的,他家裏的廚房那樣的。”

小豫隔着玻璃門板瞧着應笑,想笑,卻沒笑出來,只是眼角眉梢都含着久久散不去的笑意。應笑摸了摸臉,問說:“沾到漢堡的醬了?”

小豫關上了烤箱的門,還是笑了出來,道:“不是,就覺得挺有意思的。”

“你不喜歡那些明星廚師?”

小豫搖頭,抱起了胳膊,頗玩味地說道:“你在B&C負責餐館運營,認識的主廚應該不少吧,你讓人幫忙配置廚房設備,就只能想到Gordon·Ramsay家裏的廚房?”

應笑抖了下眉毛,也抱起了胳膊:“你對重操舊業一點興趣都沒有,倒是對別人家的廚房很感興趣,有事沒事還要自己上手操作一下。”

小豫笑了一聲,轉身走開,道:“你不會做飯,家裏弄那麽好的廚房幹嗎?”

應笑靠在一塊大理石島臺邊,說:“因為我值得。”

小豫又笑了,這次笑得更大聲,偌大的倉儲空間裏蕩起回音。他停在一排戶外用的BBQ爐前看應笑。應笑聳了聳肩,壓低了一邊眉毛,也看着小豫。倉庫裏的燈好亮,小豫半邊臉上的燒疤在顫抖,略顯古怪,可另外半邊臉看上去卻那麽開心,神采飛揚的。

應笑趁此問他:“明天下午你有空嗎?”

“明天?”

“我打聽過了,明天你只有上午有個班,去澡堂幫忙大掃除。”

“你又想吃蛋炒飯?”

應笑拿出手機,說:“明天早上我們的精品超市歐齊開業,下午我聯系了人去市裏一家療養院送愛心,送些新鮮的瓜果蔬菜過去,”他一邊搜索市內療養院,一邊振振有詞地說,“這也是開始運營之前就定好了的,每個月都去一些養老院,療養院,孤兒院去送送愛心。”

“挺好的,是需要我幫忙打掃?”

應笑終于搜到了市內的一家收容厭食症患者的療養院,調出它們的官網給小豫看,說:“療養院裏有一批厭食症患者,有興趣幫幫他們嗎?”

小豫的眼睛圓了一圈,手上做了個打乒乓的動作,猶豫着問:“應總……你不會想要我做牛丸給他們吃吧?”

應笑翻了個白眼,說:“我看你好像很喜歡幫別人,你沒興趣的話就算了。”

小豫笑着朝應笑走過來,道:“做義工沒問題啊,只是……”他看了周圍一圈,手指撫過那些金屬把手,旋轉按鈕,道,“聯名合作之類的事情還是算了吧。”

他說:“不然我直接和給你發薪水的人說?我給你們推薦幾個人吧。”

應笑一板一眼地問他:“你姐還是你爸啊?”

小豫也很嚴肅了:“我認真的,中國廚師裏,我覺得鄭緒偉不錯,你要找老外的話……”

應笑聽到鄭緒偉的名字頭都大了,打斷了他,認真問:“你爸還下廚嗎?”

“他都二十幾年沒做過一頓正經飯了,餐館收了之後跑去深山老林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能是砍柴砍多了,到了這個歲數,手也有些抖了,而且……”小豫撓了撓臉頰,“他對半成品,預制菜的意見有些大,剛才你們方總和他通了電話之後,他還發微信過來把我罵了一頓。”

應笑琢磨着:“如果能完全還原食物的本味,他應該也就沒意見了吧?現在的食品科技發展程度比他那個年代高了很多了。”

“可以啊,絕對可以試試。”小豫走到了應笑跟前,拍了拍他,“我覺得可以一試。”

應笑瞅着他先前摸過的那只小發酵箱,問他:“需要的話就帶走吧,回頭打錢給老板就行了。”

小豫笑着說:“不用了,我姐家廚房現在沒位置放這個了。”他一摸口袋,“室內不能抽煙吧?”

應笑往門口看,兩人便都朝門口走去。這一走出倉庫,小豫就點了根煙,應笑看了看天色,月亮不見了,陰雲籠罩,天上,遠處都黑漆漆的。

應笑說:“上車吧,可能要下雨了。”

小豫要滅香煙,應笑說:“沒事。”

兩人上了車,開了點窗,空氣潮濕,但是雨還沒下下來。應笑說:“那明天下午三點我去接你。”

“接我?”

“送愛心做義工啊。”

小豫笑着刮鼻子。應笑道:“不好意思,習慣了做兩手準備。”

“兩手說不定不夠,我姐的微信你要嗎?”小豫遞上手機,應笑記下了他姐姐的微信:“那你和她說一聲,我現在就加她。”

小豫在車上聯系姐姐,應笑發動了引擎,卻沒開車,小豫還在抽煙,空氣裏的濕氣更重了,伫立在停車場邊的兩盞高高的路燈被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霧紗。

小豫的姐姐沒有回音,兩人靜默地等待着,還是應笑打破了沉默:“你這個男朋友談了挺久了?”

小豫馬上打手勢,笑個不停:“這招還是算了吧,我爸我姐,我們家七大姑八大姨,我好幾個初中同學,高中同學都知道我喜歡男的。”

“你也把我想得太陰暗了吧。”應笑的眼皮一跳,瞄了眼小豫的手。

小豫的右手在發抖,手裏夾着的煙掉在了地上。小豫忙用左手去撈,他右手的手臂撞到了車門,咚咚,他的手臂不停撞着車門,似乎是完全不自覺的,撞擊的聲音越來越頻繁。應笑下了車,繞去副駕駛座,開了車門,撿起了還在燒的香煙,小豫看着他,用左手捏住右手,很抱歉,說:“不好意思,撿起來了,又掉了。”

他的眼神平靜,說:“可能要等一下。”

應笑擦了擦香煙的過濾嘴,捏着煙,站在車門邊。他低垂了視線,瞥着小豫:“錢夠花嗎?”

小豫的右手還在發抖,卻和他開起了玩笑:“應總,這就有些黔驢技窮了吧?”

應笑點着手機編輯信息,說:“打聽到一個醫生,說是這方面的專家,在美國的,你可以咨詢咨詢,我發他的聯系方式給你,你們可以先視頻聊聊情況。”

小豫的手機響了,他沒看,揚起了下巴對着應笑,笑呵呵地說話:“然後我治好了,給你們打工還手術費?”他努努下巴,“還有呢?”

“什麽還有呢?”

“一般給我介紹醫生都是神經科醫生和整容醫生一起的,一套啊。”

應笑擡了下眼皮,不置可否,把手裏捏着的煙遞到了小豫嘴邊,小豫咬住香煙抽了一口,還是笑。

應笑說:“其實你很享受吧?”

“什麽?”

“你頂着這樣一張臉坐在人那麽多的地方,去人那麽多的地方,好像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麽看你,怎麽非議你,其實你是在享受吧,享受別人看到你的樣子,覺得恐怖,但是又害怕自己流露出來的恐懼傷害了你,因此産生了一種愧疚的心理。你很享受看到他們的這種愧疚吧?”應笑說,“你不是坦然面對生活的變故,樂觀積極地适應新的生活,你有點心理變态了。”

他把煙從小豫嘴邊移開,自己抽了一口。

小豫道:“這是你最最新的談判策略?”他看着應笑,“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

應笑又遞煙過去,這次小豫用左手夾住了煙,兩人的手指碰到了一起,應笑垂着眼睛問他:“好了嗎?”

小豫仰臉看他:“好了。”

他呼出一口煙,煙霧擦過應笑的指尖,應笑松開手,從車邊走開,他拈了拈手指,霧蓋在了他的頭上,一瞬間,渾身都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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