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1)

3.1

小豫一手撐着臉頰,擡頭看着大堂裏挂着的電視,上面正在播放一段介紹鄭老四燒烤店的美食節目的片段。老板和老板娘都出了場。這會兒老板鄭老四正在不大的店鋪裏穿梭上菜,招呼客人,老板娘站在外頭的燒烤爐前頭一人操控兩臺上下雙層的燒烤架。店門口排了一長串人。美食節目的片段從頭開始循環了。店裏鬧哄哄的,有人喊老板合照,有人吆喝着加酒,大聲談笑。牆上貼着“堂食限90分鐘”的大字。木桌有些油膩。小豫掩住嘴,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

忽然,有人喊了小豫一聲,聲音像是從門口的方向傳來的,小豫一找,這就看到半個身子歪進燒烤店裏,朝他直揮手的應笑。一個人高馬大的男服務員板着臉孔站在他邊上。再仔細看,那應笑身後還能看到小萬,袁善,方貴英,汪琪——都是他一個半小時才認識的,這些半生不熟的男人女人全都擠到了應笑身邊,滿面笑容地和他揮起了手。小豫懵懵地指着自己,兀自道:“找我?”

應笑一頓點頭,拍了下那服務員,和他說了句什麽,人就進了燒烤店,徑直朝小豫走來。小萬一行便要跟着他進來,卻被那男服務員攔在了門口。服務員聲若洪鐘,氣勢凜人:“都在外面等着!有事找人是吧!那派個代表去就行了!!別想進去蹭位子啊!要排隊就去後頭排好咯!”

說完,這服務員轉身快步跟上了應笑,他們二人幾乎同時到了小豫跟前。小豫還是稀裏糊塗的,遲疑地揣測:“應總,你們……也來這裏吃東西?才開始排號?”

應笑瞅了瞅小豫,他正坐在一張小小的只擺了兩份餐具的木頭桌邊,對面的位置空着,應笑便和他打了聲招呼,要在他對面坐下。孰料那尾随着他的服務員一把拽緊他的胳膊,硬是不讓他坐,還抽出了黏在桌邊的點菜單據,指着桌上拆開的兩份餐具,有理有據地說道:“他這是兩人位,他人在這兒呢,對面這位子呢,餐具已經拆了,明顯那人也已經到了,估計是去了廁所,我們這兒遇到的訂位給我訂兩人位,三人位的,才坐下呢,就有朋友來,說什麽‘我找個人’,說什麽‘我有急事和朋友說兩句’,結果人進來了就坐下了不走了,還開始加單的事情還少麽?對後面排隊的人公平不你覺得?我這要讓你坐下了,誰知道和你一起來的那些貓貓狗狗,我一不留神是不是都給我一個個進來坐下了。”

應笑聽了,抽出手臂,好言好語地對服務員道:“我說幾句就走,不會賴在這兒的。”

服務員抱起雙臂,沖他努嘴,沒吭氣。應笑又看了看他,說:“我和他說幾句話,談點事情。”

服務員置若罔聞,還那麽站在他邊上,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小豫笑了一聲,說:“有事就說吧,應該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那肯定不是……”應笑作了個深呼吸,抹了把臉,看向小豫,說:“我是特意找過來的。”

小豫不解道:“還有什麽事嗎?我們剛才不是已經談完了嗎?”

這時,應笑的手機響了,他瞥了一眼,小萬發來微信,找他單聊:“Shawn,我們的priority還是讓他去三少那個有機原生态餐館當主廚,那他這就算我們自己人了,往後打着餐館名號的半成品上歐齊貨架,成本定價促銷手段我們都好掌控。”

應笑扭頭問幹站着的服務員:“能麻煩要杯水嗎?”

服務員叉腰斜睨着他:“确實挺麻煩的,”他不依不饒地,“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走吧。”

應笑沒轍,只好頂着這個服務員的注目禮繼續和小豫談正事,他道:“我本來也覺得沒什麽好談的了,聽得出來你的态度很堅決,再和你談下去一是浪費我們大家的時間,二來我們這也還有其他備選方案,确實沒必要。”應笑瞥了身旁的服務員一眼,緊接着說:“但是你走了之後,我們部門裏那個小吳問了我一句,他說,剩下的蛋炒飯能打包嗎?你可能不知道,昨晚十點我們開了一次會,開到十二點,今天一早,七點我就讓他們進來了,這些人一個個自诩老饕,美食家,今天光是外賣的錢我們就花了不少,吃得那肯定不是次的,小吳說,今天吃了這麽多,他就想回去和爸媽分享你做的那個蛋炒飯。”

“喲,你是廚師啊?”服務員打量起了小豫,橫插進來說話,“那你怎麽穿着家政的衣服啊?”他指指應笑,問小豫,“聽這意思,是這老總要挖角呢?挖角挖到人吃飯的地方來了,夠有誠意的啊,”他一瞅應笑,“還是你們公司才開張?為了找個廚師跑來這兒,不至于吧?”

應笑幹笑了下,小豫笑開了,舉起茶杯問他:“喝茶嗎?杯子我還沒用過。”

應笑接過茶杯,喝了口茶,靠近小豫,壓低了聲音,道:“你的本事就這麽藏起來,不覺得浪費嗎?”

服務員拱了下小豫,眉飛色舞:“什麽蛋炒飯那麽好吃?怎麽做的啊?”

小豫說:“可能剛好對他們的胃口吧。”

應笑忙說:“我以前在……”他瞄了眼那服務員,改了口,“我吃過的所謂美食絕對不算少,不說今天的炒飯了,你以前做的那些菜,我這個人味蕾不夠敏感,自己也不會做飯,反正我雖然吃不出什麽火候,輔料佐料,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是就是覺得你做出來的東西和別人的都不一樣。”

小豫微微仰着臉看着他:“可是好吃的難吃的,吃進肚子都一樣啊。”

應笑的眉心猛跳了下,嘴邊挂起笑,道:“對消化系統來說都一樣,可在腦海中留下的記憶不一樣啊,為什麽那麽多人會在紀念日的時候,孩子滿月的時候,結婚的時候擺酒席,吃頓好的,難道僅僅是為了填飽肚子?人們需要美食,美味的食物留下美好的回憶,你想過沒有,你的食物已經成為了別人美好記憶的一部分。我一直覺得美食是人類進化的最偉大的标志之一,人們烹饪美食就好像終于從茹毛飲血的野人的狀态有了一個質的飛躍,我們開始感受,開始表達,開始尋找更高層次的慰藉。”他還道:“世界已經這麽糟了,做點好的,為大衆提供一個避風港,也算是為我們為社會做的一些貢獻吧。”

服務員輕笑,嗤之以鼻:“我去,吃個飯,不至于吧,現在擺酒,吃來吃去還不都是那幾道菜?啥記憶不記憶的,就是為了圖個熱鬧嘛。”

小豫說:“我沒那麽厲害吧……”

應笑又說:“總之,想來想去我還是來了,只要你點頭,什麽合作方式,我們絕對沒問題,都配合你,一切以你為主。”

他的手機又響,這次是方貴英,也是單聊,說什麽:“研發那裏的老張我熟,人事那邊也絕對沒問題,只要他一點頭,馬上就能開工資單!應總,反正第一要務是要讓他覺得我們衆星捧月,都以他為主,都捧着他!多說些好聽的啊!”

應笑再次和小豫強調:“具體細節什麽都好商量。”

小豫道:“我覺得整個市場裏,你們的選擇還是挺多的。”

服務員又來催應笑了:“行了吧,人不願意,你也別賴着了啊。”

應笑看了看桌上的兩副餐具,轉了話鋒:“你這女朋友談了多久了?”

他的手機響個不停,微信跳了好多新信息,這次是群組裏袁善給他加油打氣呢:“應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行的!!”其餘人跟着附和,發各色加油的表情。

小豫沒明白應笑的意思,反問他:“談多久了?”

應笑收起了手機,認真看着小豫:“見過她父母了嗎?是奔着結婚去的嗎,你今年也不小了吧?”

小豫噗嗤笑出了聲音,他回過味來了,便老實地說:“還沒有,不過我覺得做家政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确實賺得不多,那我以後可以多顧顧家裏。”

那服務員聽到這兒,兩眼瞪圓了,喉結上下一滑,拍了下小豫的肩,語重心長地說教了起來:“诶,帥哥,這話就是你考慮不周全了,我覺得這你還得聽我們這種過來人的,是,你做家政确實不丢人,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可結婚不止是你和你對象結婚啊,那是和她一整個大家族結婚,你懂我的意思嗎?她不嫌棄你,她爸媽也不嫌棄你,好,不嫌貧愛富,難得啊,是好事啊,可是你想啊,你們結婚擺酒,往後逢年過節,她爸媽那些親戚不得問東問西,說這說那的,回頭老在背後說你的不是,”服務員的視線匆匆掠過小豫的右臉,“帥哥,我看你也是個有些經歷的人,你這工作,哥和你說句實話,你別生氣,咱們說說心裏話,是吧……确實呢,不是特別拿得出手,還有別的一些什麽……要是真挑剔起來……”他吞了口唾沫,“你們這結了婚,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再漂亮的鮮花都還有凋謝的時候呢,我的意思,你懂吧?”他指着應笑,對小豫是愈發得熱心,“我和你說,現在賺錢的機會不多了,尤其是咱們餐飲這塊的,你看咱們這店紅紅火火多熱鬧,你是不知道前兩年,一會兒說能開,一會兒說不能開,能開的時候你自己也怕啊,萬一出點什麽事……我看這個什麽總的,人還挺有誠意的,你要不考慮考慮?”

應笑問服務員:“那能給我加張凳子嗎?”

那服務員沒搭理他,還盯着小豫很關切呢:“你是不是也是之前那兩年鬧的不幹廚師了啊?以前自己開餐館的?你這女朋友談了多久了啊?”

小豫坦誠說:“以前确實自己開過餐館,至于……”他一擡眼,恰好看到來來從廁所那兒走出來了,來來也看到了他,還看到了桌邊杵着的兩人。他指指他們,做嘴形:誰啊?

小豫朝他招手,問道:“排隊呢?”

應笑回頭看去,和來來打了個照面,來來迅速瞄了他一眼,人已經走近了,和小豫說着話:“別提了,第一次遇到上個廁所排這麽多人的。”他看着那服務員:“是有什麽菜沒了嗎?”

服務員哈哈大笑,拍了下腿:“咳!啥啊?你和朋友出來吃飯啊!搞錯了!搞錯了!”他捏了下小豫的肩膀:“不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你自己考慮清楚啊!”

應笑看了來來幾眼,又去看小豫,始終沒出聲,神色淡定。服務員就催他了:還有什麽要說的,趕緊!”

邊上有人端着餐盤喊了:“34號!”

小豫舉起手,服務員催應笑:“人菜都上來了!”

說着,那幾十串堆在銀盆裏的燒烤就上了桌。應笑還沒走,還在端詳小豫,來來便和他揮了下手,問小豫:“這是……”

小豫介紹說:“應總,昨晚去他們家打掃,留了個蛋炒飯,他很喜歡吃。”

來來挑起半邊眉毛,擠着眼睛瞧着應笑:“所以……這位應總是來要食譜的?”

應笑聞言,欠了欠身子:“那先不打擾你們吃飯了。”

小豫起身送他,說:“沒事,您忙吧,反正我是覺得選擇還是很多的,我就算了吧。”

應笑沒再勸說,點着頭,讷讷地出了燒烤店。他這一出去就被人團團包圍,小萬道:“怎麽樣?怎麽樣?談成了嗎?”

應笑搖了搖頭,走到了街上,站在燒烤店的玻璃窗外往小豫坐的那桌望去。他和對座的年輕男人吃上了燒烤,那年輕男人回頭張望,但很快就轉過身去了。兩人互相倒酒,不知在說些什麽,小豫笑笑的,右臉上的傷痕很紅,很顯眼。他坐得很直,吃得很開心。店裏總有人時不時拿驚奇的目光瞥他。

小萬又說:“是不是價錢不合适?您這,是不是很久沒和人談判,這……有點生疏啊?”

應笑的眼珠一彈,抿了抿嘴唇,才要說話,卻被方貴英搶了話頭,他道:“我們和粵意長期合作的合約還沒簽吧?廚師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和鄭緒偉還是一個師父,他是不是知道我們要和鄭緒偉聯名出預制菜吧?是不是在意這個啊?一山不容二虎啊。”

小萬皺了下眉:“哎呀,就別扒着粵意這塊兒了,我們今天是來搞定豫膳房的!這可是大家記憶中的名店,能讓他們家鳳凰涅槃,起死回生,那多大的賣點!”

汪琪輕輕說:“鳳凰涅槃,起死回生不是這麽用的吧?”

方貴英說:“我覺得吧,有時候錢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應總,你剛才就該先和人爸通一下氣,我和他爸是老交情了,咱們可以打打親情牌嘛!”

袁善說:“還是帶他去粵意吃一頓,看看鄭緒偉現在多受捧,賺多少,用用激将法?”

汪琪若有所思:“他不像吃這套的人……”

衆人七嘴八舌,應笑只覺得吵鬧,他環視一圈,一擺手,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行了,既然你們一個個這麽多主意,反正我是談不成,那你們誰去談談?”

袁善就說:“咳,應總這話說的……我們就是臭皮匠,瞎出主意呢,這個豫師傅一看就很難搞,整天和你笑嘻嘻的人最難搞了,應總也盡力了……”

應笑蹙着眉示意他閉嘴:“行了吧,你們各個都是久經沙場的精英骨幹,各個都是賽諸葛,別太謙虛了,”他又看了這些不約而同都開始眼觀鼻,鼻觀心,都沉默了,不知在各自打着什麽算盤的精英們一圈,道,“但凡誰談成了,好處肯定少不了,這可是三少爺點名要的人。”

此話一出,小萬眼珠一轉,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舉了下手,接着從下至上一捋西裝外套的前襟,昂着頭顱,邁着信心十足的步子就往燒烤店去了,可這才到了門口,他就低了頭,沖着那高大的服務員是一頓點頭哈腰。汪琪難掩笑意,方貴英也是看樂了,只見小萬和那服務員磨了會兒,終于進了店,那服務員對他和對應笑能是一視同仁——兇着張臉尾随着他到了小豫的桌邊。

汪琪問了句:“那我們還排嗎?”

“排啊,來都來了,這店我以前吃過一次,那會兒還沒這麽火爆呢,你們說這位子難搞,我還納悶呢,味道也就那樣吧,難不成這幾年有改進?”方貴英招呼衆人站得緊湊些,燒烤店外頭排隊的人更多了。袁善跟在方貴英身後道:“主要我身邊的朋友都不太愛吃燒烤……”他說着這話用眼角去看應笑,咧嘴奉上個抱歉的笑容。應笑沒有任何表示,袁善便轉身,面向身後的玻璃窗,在額前搭了個棚,搞起了實況轉播:“你們看,萬哥和豫師傅好像聊得挺開心的。”

“喲,萬哥掏本子,掏筆了。”

“看他這動作……你們說這得是寫了多少個零啊?”

方貴英就問應笑了:“這預算沒上限啊?”

應笑說:“我倒好奇多少錢能打動他。”他朝低頭看手機的汪琪連打了兩個響指:“讓你打聽的事情打聽得怎麽樣了?”

“我也催呢,等回音呢。”汪琪說着,往店裏觑了眼,“手上還挺忙……”

袁善道:“可不是嘛,遞了好幾張紙條了,嘴也沒停過。”

方貴英道:“我看有戲,都挺樂呵的。”他側過臉一看應笑,“這事兒要讓小萬辦成了,回頭三少爺一高興,他說不定要和應總平起平坐咯,應總你真不會介意啊?”

應笑坦言:“我無所謂,一個頭銜罷了,工資別差我的就行了。”他看着方貴英,“您要喜歡我這位置,您坐也成啊。”

方貴英淡然一笑,點了根煙。這時,袁善轉身指着門口,興沖沖地道:“出來了出來了!看這高興的!看這撒歡跑的,難道真成啦??”

他翹首以盼,不等小萬過來就扯着嗓子問他了:“萬哥,怎麽樣了啊?成了啊??”

小萬連連點頭。汪琪發了愣,聲音幹癟了:“不會吧?這就成了?”她悄聲問應笑:“應總,這要寫了八個零,那我們也……”

應笑把手插進了口袋裏站着,說:“這事你得請教萬總。”

方貴英抽了口煙,看了看應笑,笑了笑,又去張望小萬。很快,小萬就跑到了他們面前,他确實特別開心,臉上的笑特別大,一停下腳步,火急火燎地和應笑打手勢:“我覺得我們要申請更大額的傭金!我覺得能成!!肯定能成!”

汪琪翻了翻眼皮,低頭繼續看手機。方貴英咬着煙,笑着攬了下小萬的肩膀,抖着腿,長籲短嘆:“小萬啊小萬,你啊你,你說說你……”

小萬從方貴英身邊挪開了,笑着和大家拱手:“那什麽,不早了啊,這不應總那個報告我還一個字都沒寫呢嘛,我這就回去寫報告去,我先走了啊,我覺得真能成,你們就在我的基礎上去談,去磨,我覺得他挺好說話的!!”

他揚長而去。

後面排隊的人裏頭有個男的問了:“你們少一個人了是吧?六個變五個是吧?和服務員說了嗎?和他們說一聲啊!”

應笑道:“還有誰自告奮勇的?方總,袁總,汪總……”他冷聲道,“反正燒烤店的位子我們也搞不到,晚飯也還沒吃,隊都排着了,幹等着也是玩手機,瞎聊,浪費時間。”

汪琪躲開了應笑的視線站着。袁善說:“我老婆平時就不讓我吃燒烤,說重油重辣的,不健康,不然您說要是去吃什麽牛扒,吃什麽法餐,這市裏您要去哪家店,分分鐘搞定啊。”

“好啦,”方貴英擡了下眼皮,一吸氣,彈彈煙灰,一瞄店裏,發了話:“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你和他談錢,他表面上笑嘻嘻的,實際上心裏肯定罵你俗呢,咱們啊,得走心,”他丢開煙頭,一甩手,道:“小朋友們,我去去就來啊!”

應笑沒出聲,袁善握拳,給方貴英鼓勁,那方貴英雄赳赳氣昂昂地到了門口,三兩句便和那難纏的男服務員勾肩搭背的了。他扭頭沖衆人飛來個志得意滿的眼神。袁善激動了:“我去,方總有一手啊!”

方貴英見了小豫,沒一陣,小豫就拿出了手機,像是撥了個號,還把手機遞給了方貴英。袁善看得目不轉睛:“應總,琪姐,你們說是不是給老豫打電話呢?”

汪琪側着身子瞄着玻璃窗裏頭:“真打親情牌啊?”

“咳,管他什麽牌,能和就行!”袁善興奮不已。

應笑看了眼,這會兒方貴英正笑呵呵地說電話,還偷偷朝他們打沒問題的手勢。這挂了電話,他和小豫握了握手,還和坐在小豫對面的年輕男人握了握手,就出來了。

袁善着急問:“怎麽樣,怎麽樣?”

方貴英很有把握地說道:“我覺得可以做做他爸的工作,他的口風好像沒兒子那麽緊,能突破,有戲,”随即他對着應笑擰緊了兩道濃眉,“應總,我覺得咱們這路線是不是有點不太清晰?我覺得開餐館吧,其實意義也不大,三少爺那個生态農場的計劃,其實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多考慮考慮的,資格證啊,國際認證都不是那麽簡單能通過的,你說農場産品直接上超市貨架吧,消費者對我們這個農場的認知也是需要一定的時間去建立的……”

袁善說:“這倒不難,先前我不是聯系了衛視的馮導嗎,我把我們農場的事和他一說,他這正好要找個農場拍明星真人秀呢,時間應該能趕上!他們那節目就對标那個《向往的生活》和《中餐廳》的,這不正和我們農場的規劃一致嗎?”

方貴英權将他的話當耳旁風,還拉着應笑犯嘀咕:“餐廳的事我看就算了吧,還是得主攻挂名監修這塊兒,就讓他們家出幾個食譜,咱們注冊個豫膳房的商标,合同簽仔細了,回頭再請去給咱們老爺子做頓飯,那就皆大歡喜了!”

汪琪笑了:“那現在怎麽說?”她看着袁善,悠悠道:小袁,怎麽樣?這麽難得的班門弄斧的機會不把握一下?”

袁善忙推脫了:“我不行,我真不行。”他咽了口唾沫,眼珠打轉,左瞥右望了陣,道:“你們說,他是不是現在一沒外債,二來工作清閑,生活得太安逸了,缺乏鬥志啊?不然我們找人跟蹤他,看看他有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實在抓不到他的把柄,那我們就去家政公司那裏投訴他,說他偷東西,手腳不幹淨,他找什麽工作我們就都攪黃了,然後再把他爸拉去上傳銷課,拉去買保健品,或者慫恿他買股票買期貨,拉他去賭錢,去抓他爸的把柄,還有他姐,她管賬的是吧?”袁善陰恻恻一笑,“那就舉報她貪污公款,實在不行就綁架他外甥女,勒索三個億,他們家砸鍋賣鐵也湊不出這個錢吧?到時候他走投無路了,只好簽約賣豫膳房的商标,只好和我們合作。”

袁善說完,四周寂靜,汪琪摸着滿手的雞皮疙瘩,和袁善拉開了段距離,直呼:“小袁,沒想到你的心裏這麽陰暗!”

方貴英也說不上來話,瞠目結舌。應笑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喉嚨。風向換了,燒烤架四周騰起的煙霧吹到了他們這裏,怪嗆人的。

袁善傻笑了好幾聲,自己找補:“我,我就是出出主意,集思廣益嘛!大家都說說還有沒有別的主意嘛……”他又提議:“不然真的找他姐,試試她的手藝?女廚師也挺有賣點的,曲線救國嘛!她也姓豫啊,方總說得對,我們注冊豫膳房的商标,回頭廣告就打豫家傳人什麽什麽的,而且說不定她真的是什麽民間高手!”

方貴英聽了就道:“你們不會以為廚師就是抓菜炒菜吧?做到他那個level的,數學,化學,文學,美術,那都得懂,那得融會貫通的!這個牛肉,這個鴨子是什麽産地的,多重,體脂多少,要風幹多久才能出那個鮮香的味道,那都是要經過精确的計算和實驗的,這個魚要怎麽腌,這個醬怎麽調,糖只要少一克那就是另外的味道了,是什麽化學物質相互作用引起人的味蕾的反應,這個菜怎麽擺盤,受了什麽美學啓發,那都是有講究的,還得懂地理!為什麽意大利的面粉就适合用來做披薩,做面包,為什麽法國産的黃油和奶酪就特別好吃,你們想過沒有?酸性土壤和堿性土壤都适合培育什麽樣的蔬菜,你們知道嗎?

“像他這樣的廚師,系統的訓練和獨到的審美眼光缺一不可,那可不是什麽民間高手能比的!”

汪琪低聲道:“我看網上不也有很多網絡高手還原什麽日本龍吟啊,什麽艾倫·杜卡斯的名菜嘛……”

袁善又有想法了:“你們說,是不是平時給人做飯,要是別人說好吃,吃得很開心,那做飯的人就特別有成就感,也會特別開心?”

汪琪領會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要重燃他對做飯的興趣?”

袁善道:“我們可以找一群有厭食症的,真有假有都沒關系啊,最重要的是,他們吃完他做的飯,就覺得嗷嗷好吃,淚流滿面,他肯定能特別有成就感!說不定就重燃了下廚的激情!”

汪琪拍了下他:“你是不是《食神》看多啦?”

應笑聽不下去了:“說這麽半天,誰還想進去表表誠意,施展下談判技巧的?”

袁善一看時間:“我得回家帶孩子了,我老婆晚上和小姐妹唱k……”

方貴英跟着說:“一不留神都這個點了,我也得走了,還得回去寫應總留的作業呢。”他拍了下應笑,“他爸的電話我發你,我覺得親情牌,肯定能成!”

他和袁善一前一後也走了。後面的人又喊了:“又走兩個啊?你們到底幾個吃啊!”

又一陣灰煙飄過來,汪琪咳嗽了起來,應笑拉着她往馬路邊走,後面的人立即頂上了他們的空位,喊服務員換號碼。汪琪急眼了:“怎麽這就不排了?”

“還沒吃上呢就被嗆死了。”應笑沒好氣地罵了句,他打量汪琪:“你很想吃?”

汪琪支支吾吾:“倒也不是,就是來都來了……”

“你餓了?”

“也還好……”

應笑的脾氣突然上來了:“那你到底想不想吃?”

汪琪道:“不吃了不吃了,我也回去寫報告了吧……”

應笑問她:“對了,上次我和你去粵意吃飯的事情,公司裏除了那天也在會上的他們幾個,你沒和別人說過吧?”

汪琪道:“沒有啊,那天也是因為會上就我們兩個沒去粵意吃過飯,位子還是小萬搞定的……怎麽了嗎?”

“我懷疑部門裏有內鬼,和樂彙通風報信,走漏了我們打算找粵意合作的消息。”應笑看着汪琪,眼也不眨。汪琪緊緊攥着手機,嘴上含糊地應聲:“不會吧,部門雖然剛成立,可是除了您之外,要麽是跟了三少爺很久的心腹,要麽就是我和方總那樣在興龍做了好多年的……”

她的手機猛然震動,汪琪的心跟着狂震,她拿起手機一看,道:“王姐回我了!說他平時特別愛看別人家的廚房!”

她望向小豫:“我覺得還是有點希望的吧,他心裏可能還有那麽些可燃物呢,就是缺一把火……”

應笑沒接話茬,只是問她:“你回家是吧,我送送你?”

“沒事沒事,我還得去公司拿個車,我自己打車吧!”汪琪跑開了。

3.2

小豫又給來來添了些酒,桌上就剩半瓶啤酒了。小豫問了聲:“要加酒嗎?”

來來擺了擺手,他已喝得微醺,耳朵根紅紅的,歪着腦袋擡起右手,戳了幾下腕上的手表,說:“不了吧,也差不多了,我們幾點到的啊?”

那手表的外殼金光閃耀。小豫笑着問他:“買新手表了?”

來來撫了下表盤,放下了手,說:“也是巧了,我的獎金剛發,我的銷售就微信我了,說新貨到,讓我趕緊去一趟。”

小豫陪着笑。來來喝了口酒,右手又擡起來了,上下搖晃着手指道:“我其實也不常去他們店裏,也不是每次去都買東西,他手裏一次買個五六數東西的大vvip多了去了,沒想到他還惦記着我,我挺意外的。”

“你前陣子工作那麽辛苦,是該犒勞犒勞自己。”

“馬上又要為過年做準備了。”來來說。

“雙十一,雙十二呢?”小豫瞥了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的手機,那保護殼上沾到了些辣椒和孜然。他抽了張紙巾擦了擦。

“我那兩個徒弟在弄呢,總不能什麽事情都要我親自過問吧,這不是去年過年的銷售額不好嘛,把我調去選品了。”

“是嗎,給春節選品感覺挺有意思的。”小豫笑着把剩下的半瓶啤酒和來來分了。

來來念叨着:“現在的人也學精了,買東西會溯源,找大牌的代工廠,我們呢,要是直接買代工廠的貨,價錢倒能壓得低一些,可正牌公司就不幹了啊,不肯出貨,不肯簽約,他們畢竟是大頭,我們只賣大廠的貨吧,價錢又壓不下來,沒人買單,年貨才是難呢,一年也就這麽一次,正牌公司搞大禮包,就比如……”來來吞了口唾沫,“什麽公司我就不說了啊,那天給我帶個樣品,我去,他們公司在國內賣威化餅幹最出名,也就還做做其他膨化零食,我一打開那禮包一看,新年特別版鳳梨酥,什麽桂花蜜棗糖年糕,如意吉祥金元寶,還有什麽汽水,叫什麽福氣水,都是新年特供版,都是貼牌的,他本身手裏沒那麽多産品,又要湊過年這個熱鬧,那就只能找貼牌的啊,找的還是那種小作坊你知道吧,我一試東西我就覺得味道不對,價錢他還不肯壓,我說你們這大禮包一年就搞一次,明年換些花樣,消費者可能還會買單,可我們平臺這麽搞不就被你們搞臭了?回頭大家都只記得我們賣很貴很難吃的東西,回頭還拿我們和別的平臺比,啊,某某那裏賣的又便宜又好吃,什麽什麽的……”

小豫用紙巾擦了擦桌子,不時應聲,不時笑一笑,聽得很認真。來來說了這麽許久,打了個酒嗝,沖小豫笑了笑,艱難地轉過半個身子,往外看了好一陣,又慢慢騰騰地轉了回來,面對着小豫,露出一個近乎誇張的笑容:“都走了啊?都走啦……”他咋了下舌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道:“你說他們來找你合作的是吧,也就這點誠意嘛……要是我,我要是想簽什麽廠商,那我肯定是不畏艱難,我風裏等着,雨裏待着,我一定要表現出……”他的雙手在胸前反複做掏挖的動作,“表現出足夠的誠意,讓他們知道,我真的是非他不可。”

小豫拿起一根羊肉串吃,一些香辛料撒到了桌上,他拂了下桌面,擦了擦手機的保護殼。

來來忽而沉默了,一手撐着下巴,手指掩住了嘴巴,怔怔地看着他,愈看眼睛愈濕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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