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7.4(下)part2.

“一個男人,我們叫他X好了,然後,還有一個男人,我們就叫他Y吧。”

應笑忍不住評頭論足:“你在這兒解方程式呢?”

小豫往他耳朵裏用力吹了口氣:“你到底要不要聽故事?”他一板一眼地回道:“我這不是照顧你嘛,你那麽喜歡解題,用X和Y你不是比較有代入感嘛!”

應笑抓了下耳朵,低聲說:“随便你……”

他還是很疲憊,很想睡覺,眼皮也早就擡不起來了,一般這種情況,他會強迫自己不去聽外界的雜音,強迫自己休息,他知道此時此刻他的身體真的很需要哪怕片刻的睡眠,否則他會生病,生病會拖延他的工作進度,會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損失,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耳朵還在接收着小豫說話的聲音。他的聲音并不讨厭,似乎有別于普通的雜音。

小豫說着:“有一天,X和Y一起掉進了一個黑咕隆咚,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裏,他們沒有手機,沒法打電話求救,也爬不上去,就只好在地窖下面一起等待救援,他們等啊等,等啊等,在這個等待的過程中,大概是因為身處生死未蔔的險境,使得他們産生了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大腦在這種情境下,出于繁衍求生的本能,或是出于一種想在死前再經歷一些美好的感覺的潛意識,我說的美好的東西像是愛情啦,像是被需要,被擁有,和擁有一些東西的感覺,總之,這一切一定和大腦分泌出的某些激素有關系。

“加上Y本來就對X很有好感,而X呢其實也不怎麽讨厭Y,于是他們的心越靠越近,他們的感情慢慢發展,等到天亮了,他們被人救上去了,離開了地窖,他們的感情并沒有消失。他們在一起了。

“Y是個大忙人,但是他們還是有時間,總是能找到時間一起吃飯,看電影,聽講述急診室見聞的英文播客,他們會在每天晚上七八點的時候一起出門,Y有跑步健身的習慣,X喜歡無所事事地散步。Y有開不完的會,處理不完的麻煩事情,他總是愁眉苦臉,不開心,對什麽都不滿意。”

說到這裏,小豫伸手撫了好幾下應笑的眉心,好像要熨平那裏常年存在的皺紋似的。

“除此之外,他的第二種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好像沒有什麽事情會使他意外,能讓他失控。X真想看看他的第三種表情,他好奇,Y也會露出那種心滿意足,很開心,很快樂的笑容嗎?Y也會緊張,激動,興奮嗎?他就逗Y啊,尋他開心,想讓他開心,找他麻煩,想看他緊張。”

應笑說:“這個X是小孩兒嗎?”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很幹澀了,感覺脖子後面燙燙的,手心也在出汗。他已經病了。或許正是因為生病,他的身體不再受他的控制,無論他多想休息,在炎症的操縱下,他卻變得愈發得亢奮,愈發得多話。

他道:“他總有玩累的一天。”

小豫攬住應笑的肩膀,拍了拍蓋在他身上的外套,幹脆地回答:“對啊,他們會分開的啊,我馬上要講到那部分了。”他笑嘻嘻地:“應總,你今天怎麽這麽沒耐心,這麽心急啊。”

應笑顫抖了下,說:“我不明白,X明明知道他們會分開,那為什麽還要在一起。“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啊!”

“什麽爛廣告詞啊。”

“愛情很多段,一段永銘記!”

應笑說:“人就是蠢……

“蠢?”

“明知道結局,卻還要在一起,這不是蠢是什麽?”

“那你不還談了三次戀愛,你罵自己呢?”小豫說。

應笑說:“事不過三,所以我就談了三次。”

小豫笑了一聲,說:“我倒覺得明知道結局,卻仍舊要展開故事,不是蠢,是勇敢啊。”

他俯身抱住應笑,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人來救我們,周圍好黑,我們誰也看不清誰,應總,你聽到雨聲了嗎?”

他問他:“你覺不覺得很浪漫啊?”

“我覺得我燒得很厲害。”

小豫拍拍他的腦袋,聲音輕了些許:“有一天,X和Y分開了,那個心貼着心的夜晚帶給他們的刺激逐漸被日常生活消磨殆盡,大腦分泌出的激素也已經在身體的不斷的代謝中被疊代,消失了,X看Y不再有新鮮感,Y對X也不再有好感,他們和平地分開了,他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Y還是好忙啊,X也還是終日無所事事,他會遇到別的喜歡的人,Y也是,Y也會再次遇到愛情的,畢竟他們的人生還那麽長,然後……在某個夜晚,又或者某個白天,某一刻,X走在路上,他會想起他曾經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裏愛過一個人,他想起,在那個夜晚,他覺得這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個夜晚,在那個夜晚,他愛着一個人,也被一個人愛着,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夜晚了。他覺得那一刻他很幸福,也很滿足,可以說是死而無憾了。”

小豫笑着問應笑:“Y會想起這樣的一個夜晚嗎?”

應笑換了個姿勢,枕着小豫的腿,仰面躺着了,他用手捂住額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他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他還未經歷過Y會經歷的事情,他只能去猜,但是他又不想猜——思考和猜測太耗費精力了,現在的他沒有力氣去幹這些。應笑說:“我在孤兒院的時候,曾經有兩個家庭想領養我。”

“你拒絕了嗎?”

“我拒絕了。”

小豫說:“我回國開餐館,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我就找我爸和我姐來試吃,廚房着火了,煙霧報警系統一響,所有人都撤出去了,包括我,後來我想起來,我媽的嫁妝,那壇陳年老鹵汁,我爸帶來給我的,我想起來那壇鹵汁還在廚房裏,我就又沖了回去。”

“你知道嗎,我離家出走的時候,很想帶走那壇鹵汁,打包的時候被我爸發現了,我就只好先溜了。”

“他很兇的,不喜歡西餐,覺得老外的菜都是假模假樣,一塊鴨胸肉就切那麽兩條,浪費食材。”小豫笑了出來,“所以我就特意去學一塊鴨胸肉就切兩條給客人吃。”

小豫道:“他們都說我失去了一切,可是擁有一切其實是很累的。”

他又趴在了應笑耳邊:“應總,你睡着了嗎?”

應笑吸了下鼻子:“沒有,你一直說話,我怎麽睡得着。”

“拜托,是你要我說話的啊。”小豫嘆氣,“你比王語嫣還難搞。”

應笑問他:“我剛才在管家睡覺的時候,你是不是和我說了什麽?”

“說了啊,我說我現在單身了。”

應笑又嘆息:“真的睡不着。”

“那怎麽辦?”

“不知道。”

“那我們一起等天亮吧?”小豫說,“反正我也睡不着。”他側耳傾聽:“雨是不是變大了啊?”

應笑聽了聽,雨聲确實比之前更嘈雜了,這麽聽了一陣,除了雨聲,他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竟也變得像那雨聲一樣雜亂無章了。突然,他很害怕,抓了下小豫的手,小豫問他:“怎麽了?”

小豫的呼吸很平和,他笑着又問:“怎麽了嗎?”

應笑吞了口唾沫,他的心還在砰砰亂跳,他脫口而出:“Y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他有些語無倫次了,說着:“他一出生就被人抛棄了,他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麽而被抛棄,經常笑的孩子會有很多大人喜歡,經常哭的孩子會被讨厭,但是不是這樣的……他什麽都沒做就被抛棄了。”

他想他再不會經歷這樣的一個夜晚了——被炎症困擾,腦袋裏一片混亂,好像下一秒他就會死了一樣,黑暗中仿佛有無數個幽靈在等待收割他的靈魂,他的舌頭——他必須說些什麽趕跑它們,吓走它們,震攝住它們。

他告訴小豫:“他會記得這個夜晚的。”

說完這句,他更混亂了,為什麽他會覺得這段記憶能震攝住這些幽靈們呢?幽靈們憑什麽害怕他的記憶?難道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裏為幽靈們貼上了邪惡的标簽,而這個夜晚的記憶是美好的,他像一個幼稚的小孩,堅信美好能戰勝邪惡嗎?

應笑看着小豫,他好像能看到他在笑,黑暗模糊了他臉上的傷疤,他的笑容變得很可親,可愛。應笑說:“你還有什麽其他故事啊,都說來聽聽吧……”

小豫也看着應笑,他感覺到兩道疲倦的,不帶任何期望的目光,而再這兩道目光的深處,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他低下頭,靠近那閃光的地方,想要一探究竟。

“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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