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8)

顫抖着問:“那我們該如何?”

“唯今之計,”素來高傲的崆峒派尊者聲音頓了一頓,望向那殺人如麻的血妖,那望塵莫及的速度與力量,讓他不得不縮了縮頭顱,向現實低頭:“走乃上策。”

“走?”他的聲音如此之小,卻被十來丈外的血妖清晰聽見,那血眸的女子轉過身,手中刀的尖端正插在一個坤嶺派子弟的胸口,神情漠然,眼底卻隐隐燃着一簇火焰:“一個,都別想。”

話落的瞬間,身影似天邊的血色虹光,霍然一閃已經到了崆峒派尊者面前,未待諸人拔劍抵擋,“啊”一聲慘叫,崆峒派尊者已經矮下身去,腹中貫穿着一把青鋒彎刀。

鮮血噴濺,崆峒派尊者死死瞪着眼,怎麽也沒算到,自己被稱作了一輩子的一流高手,如今卻被一招斃命,且擋無可擋。血從崆峒派尊者腹中湧出,沿着刀鋒滴滴答答落下,血妖注視着地上的血跡,赤紅的瞳孔灼灼發亮,“瞧,鮮紅的血.....”她自言自語着,淡漠的臉泛起微微的笑意,仿佛有些興奮。旋即,她像抛麻袋一般抛開了崆峒派尊者。

在棄掉那具屍體後,她停下飓風一般的速度,既沒殺人,也沒出聲,她靜立在那,似在思索什麽,安靜地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海,蘊着看不見的駭人暗潮。

然後,她丢掉了手中握着的武器。

再然後,她攤開沒有利刃空空如也的雙手,輕輕淡淡吐出一句話。

——“以手為刃,或許更快。”

話未落,身已起。寬廣的庭院裏,迅風般刮過的是她的身形,殺機如點了火的荒原一般瘋狂蔓延。這一次的架勢,遠比方才速度更快,力量更猛,防不勝防,躲無可躲。

此時的她舍棄了笨重的兵器,只用纖細的十指,但可怖程度卻比方才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招招皆奔對方咽喉之處,身姿輾轉游弋間,随風飄揚的裙裾像是索命修羅勝利的血色旗幟,尖銳的指尖在極速的劃動下,刺穿人咽喉的致命之處,發出“嗤”的皮肉輕響,慘叫聲滿庭院凄厲連綿。

“哈,”在所有人的膽戰心驚中,血妖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笑聲飄蕩在飛濺的紅色液體中,嘴角噙着興奮的笑:“看,這血的顏色多好看,像不像六月的石榴花?”

她笑着,意猶未盡地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标,毫不留情的劃破對方喉嚨,爆出熱騰騰的鮮血,每殺一個人,每見到鮮紅的血液,她的雙目便會激動地發亮,露出嗜血的光芒,像是迷戀上某個有趣的游戲,又像是孩童看到了期待已經的玩具寶貝,随後,更瘋狂的屠殺,制造更多的鮮血。在殺了某個蓬萊派的頭子之後,她居然彎下身用指尖蘸了身下人咽喉上的血,眯起眼睛笑道:“呀,這血還是溫熱的。”随後她放在舌邊輕輕一舔,露出滿足而享受的表情:“這味道我喜歡,要更多的血才好呢!”

她笑的那樣放肆而漫不經心,說起血便興趣盎然,而以指為刃的屠殺,沒有一刻停下。

極端的恐懼下,有人不敵而死于非命,有人丢盔棄甲想折回逃跑,有人嚎哭着跪下求她饒恕,她卻似乎看不見也聽不見,紅色的雙眸雖在一瞬間有迷茫,但更多的卻是嗜血的渴望,縱然那些人苦苦哀求,她依舊用鋒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烙下妖魔的奪命印記。

昏暗的夜裏,活生生的人一個個躺下去,再也起不來,許是這殺戮太快,太過密集,太過慘烈,風吹過,空中居然揚起陣陣血霧,血眸的女子籠在朦胧的霧中,藕荷色的衣裳染滿了旁人的血,圓盤一般的滿月挂在她的頭頂。紅色的血霧,碩大的月,映着她的臉,如那天際月般慘白,那雙眸與薄唇,又如血般詭谲鮮豔,那眼光掠過流淌的鮮血之時,散發出妖異而狂熱的光,長長的發絲随着動作飛揚開來,在牆壁上投下妖孽張狂肆虐的影子,像是妖魔來臨前的屠世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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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餘的武林人士心中湧起鋪天蓋地的絕望。這血妖,這血妖.....

——月圓之夜,心智全失,嗜血成性,浴血成魔。

血色湧爆,殺氣肆虐,圓月之夜的玄英山,徹底淪為了魔的修羅場。

沒有人,能在魔的手中,逃出生天。

夜,終歸寂靜,趕盡殺絕的血腥過後,空曠的庭院內,遍地的屍骸間,僅剩三個活口。

這三個,一個是掌控生死的屠殺者血妖,一個是坤嶺掌門錦若薇,一個坤嶺堂主孟潭。

錦若薇一邊咒罵不休,一邊狼狽的後退,孟潭為了護她,早已傷痕累累,血妖饒有興趣的看着二人,表情像逗着耗子的貓,每一次出手都不致死,圖的就是慢慢折磨的過程,及看見血一點點溢出的樂趣,直待将兩人逼入死角後,血妖的臉色漸漸冷冽:“現在,來算清我們的帳。”

外頭腥風血雨,而封閉的密室內,江湖間兩大絕頂高手——雲過盡與巫殘歡,正在做人生中最後的對峙。

空氣凝重得恰似一根緊繃着的弦,密室中僵持的人,将對方虎視眈眈的盯着,如兩頭被逼上窮途末路的獸,留着最後一口氣苦苦支撐,咬牙切齒的想置對方于死地。

兩人一番拼死拼活的打鬥,皆将精力耗盡,眼下雲過盡早已內力全失,全靠着驚人的毅力才撐着自己沒有倒下去,而巫殘影,亦是身負重傷,行動困難——二人的境況不相上下。

驀地,黑暗中一個白影緩緩走入,腳步輕得如一團雲,也不曉得這人是用什麽法子回到密室的,但巫殘影與雲過盡都已來不及去思索,他們更期盼來人是自己的後援,畢竟在雙方燈油将近的時刻,任何一個不起眼的人,都可能成為扭轉局勢的關鍵所在。

兩人只看了一眼,期待的眼神便黯淡下去。

“如今這場面,是鶴蚌相争,讓我得利麽?”雲舒走到二人中間,神态從容。

雲過盡沉默不答,巫殘歡警惕地瞧着雲舒:“你想作甚?”

“你說呢?”雲舒反問。

“你想趁機殺了我們兩?”巫殘歡道,随後陰恻恻一笑:“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便保不住你心愛的妹妹。”頓了頓,她突然尖叫道:“雲舒,你幫我殺了他!殺了雲過盡!我告訴你龍丹的下落!”

密室中兩個男人均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十二話 救贖

密室中兩個男人均一怔。

“哈哈,雲過盡,即便不能親手殺了你,但能親眼看見你死在我前頭也是好的。”巫殘歡痛快地笑,旋即扭頭看向雲舒:“雲舒,你不是想解開你妹妹的血咒嗎?我曉得你還差最後一味龍丹,你替我殺了雲過盡,我就把龍丹的下落告訴你!”

雲舒眯起眼,似在審度她的話。

沉默良久的雲過盡開口了:“巫殘歡,像你這樣的人,像你們這樣卑劣的種族,還會講究信義嗎?”

“總比你這樣玩弄無辜之人的情感,殺親弑友的人好!”巫殘歡怒瞪他一眼,轉向雲舒,比了個起誓的姿勢,信誓旦旦地道:“雲舒,我以鬼域宮的名義起誓,以我百靈族的名義起誓,只要你殺了雲過盡,我就将龍丹下落告訴你,絕無半句虛假,若我騙你,就叫我們全族覆滅,不得善終。”

這誓發得極重,可見巫殘歡的決心。可雲舒平靜的表情一如既往,并無絲毫動搖。

巫殘歡繼續勸道:“雲舒,你雖然同我有仇,可你跟他的仇恨不是更深嗎?血債需得血償!他殺害你父母,逼死你外公,害你淪為孤兒,叫你一生孤苦伶仃,此仇不報,還待何時?”

雲舒聲音漠然:“那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

雲過盡卻是滿臉愧疚,道:“舒兒,我确實欠你的,你要拿走我這條命,我無話可說,但你卻萬萬不能放過巫殘歡。”

雲舒瞧都沒瞧他,只淡淡出聲道:“雲過盡,我答應過蓮生,你我的恩怨日後再算。”言下之意是今日不會同他動手。

雲過盡的臉色複雜,想說什麽,終究沒說出口。

雲舒的眼光落在巫殘歡臉上,銳利似刀鋒:“巫殘歡,龍丹。”

“怎麽,想對本座用強?”巫殘歡倨傲一笑,強穩住心神,端出了架子:“雲舒,你跟了本座這麽多年,本座的性子你還不了解嗎,本座向來吃軟不吃硬,除非我心甘情願講出來,否則,本座寧願咬舌自盡也要帶着這個秘密進黃泉!”

“可笑,你們這幫蠢貨還以為龍丹在極寒之地的八方寨,”她又譏诮一笑:“怎麽會在那裏呢?龍丹性熱,遇到寒性之地脾性相克,藥效只會白白揮發,哪個蠢人會把它藏在八方寨!”

“你知道為什麽龍丹會在江湖上消失嗎?”她得意地笑:“因為在七十年前,它落到了我們巫家的手上,而我祖父為了防止你們貪婪的中原人觊觎,又将它藏到了一個絕密的地方,如今我父親跟兄長都已死,這天底下知曉龍丹下落的人便只剩我一個了。”

她放聲大笑:“雲舒,如果你不想要龍丹,大可以殺了我,哈哈,橫豎有你妹妹做陪葬,我死也不虧。”

雲舒的唇緊抿。

“怎麽,是在考慮答應我的條件,殺了雲過盡嗎?只要你殺了他,龍丹的下落,我一定盡數相告。”

雲舒仍舊一言不發。

“雲舒,你不想要龍丹了嗎?你不想救那丫頭了嗎!”巫殘影見說了半晌,雲舒依舊不為所動,強裝鎮定的心不由有些忐忑,她指指密室裏唯一的一個狹小窗戶,道:“雲舒,你別後悔!你看看窗外!”

透過這個窗戶,恰巧可以看見外面的庭院,雖然隔得有些遠,卻仍能窺見庭院的一角,那裏鮮血遍地,死屍處處,屍身的正中,藕荷衣的女子,渾身沾滿了血,坐在屍堆正中,雙目茫然到沒有焦點,卻又透着嗜血的亢奮。

“你看看,你的寶貝妹妹已經血咒爆發,不可控制了。”

雲舒眼神一緊,波瀾不驚的表情終于有了改變。方才巫殘歡一直将窗戶的位置遮住,而這密室的隔音效果實在太好,他居然沒有發現不遠的庭院,已經歷了一番血洗的變化。而雲翎的狀況,是他從未預料過的嚴重。

巫殘歡道:“她這種情況,換了常人早已當場發作身亡,而她之所以無恙,無非是靠着我哥的高深功力護住了心脈,暫時無礙而已。但你不要高興的太早,若再不找回藥材将解藥配齊,即便我哥的功力再怎樣護着她,她也撐不過十天半個月!”

雲舒面色凝重,巫殘歡說到了他的軟肋上。

“你不要以為我在危言聳聽,血咒的霸道性你再知曉不過。”巫殘歡揣摩着他的神色,道:“她這樣愛你,她把你看得比她的命還重,你忍心眼睜睜見她去死嗎?你忍心看她飽受血咒的折磨,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嗎?”

“你知道血咒的死法!雲舒!你知道血咒将死之時發作的痛苦,沒有人能承受得了,痛苦到痙攣,痛苦到将唇舌咬爛,痛苦到用手将渾身的皮膚全部活生生撕裂,痛苦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筋脈盡斷,腑髒碎裂,爆血而亡!到死了還死無全屍!然後......”

巫殘歡的聲音高亢到尖利,像是一根尖銳的針,直紮進人的心底。

“夠了!”雲舒霍然閃到巫殘影面前,扼住了她的咽喉,脆弱的咽喉在他緊扣的指節下格格作響,“巫殘歡,倘若你騙我,我會讓你死的比血咒還慘。”

巫殘歡被掐得臉色發青,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時候,咽喉的力道撤去,雲舒已經站在了雲過盡的面前。

“我必須拿到龍丹。”雲舒拔出了腰間的短匕,雪亮的刀光映在雲霄閣主的眸中:“我不能讓蓮生死。”

彌漫着濃重血腥味的庭院內,紅眸的女子不聲不響地半坐在那裏,放眼望去,周圍一堆堆一摞摞全是屍體,死屍們姿勢各異的躺在那裏,有的已經冰冷,有的尚有餘熱,血汩汩流出,彙成了蜿蜒的溪流,猙獰的血色一波波地沿着階梯往下流,夜色濃黑如潑墨,襯得那月光慘白慘白,映在紅色的溪流上,泛着森涼的光。

血眸女子用足尖踢了踢腳旁的屍體,似乎覺得有些無趣。她的腳邊是兩具抱成一團的屍體,以一種慘不忍睹的死法,死在在一起。

錦若薇與孟潭。

一炷香前,孟潭以死護住了錦若薇,那個素日裏如薔薇花般嬌美,卻暗生尖銳芒刺的女子,終于褪下了柔弱卻陰毒的一面,撲過去抱着已斷氣的孟潭,在嗚咽的風中凄厲而無助地嚎哭。血眸女子站在她身後,居高臨下地瞧着這對生離死別的戀人,而後她驟然出手,提起孟潭的屍體一扯一掏,輕松地如撕扯着一段破布碎片,取出一段長而窄的血淋淋物什,還未待錦若薇反應過來,那長如棍般的物什已由錦若薇的後背猛然貫穿至胸前,又插入了孟潭的屍身。

劇痛之下,錦若薇睜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瞪着刺穿自己軀體的利器,也不曉得是因為肉體上極致的痛楚,還是因為從未遇過的恐懼。

——那是孟潭的肋骨!

先整個貫穿了她的胸膛,再抵進孟潭的肩,用一種常人無法想象的方式,将兩個人的身體像串蚱蜢一般串在一起——到死,也連在一起。

血眸女子殘忍地笑,如漠視衆生的妖魔:“既然舍不得,那便化作肉中肉,骨中骨,死也不分開吧。”

她說完,轉身,離開,赤色的眸子妖異異常,似乎還想去尋覓更多的鮮血。

走了一圈,沒有再遇到活口,血眸女子有些失望,她又轉回來,瞅着一堆屍體,不曉得在想什麽。耳畔忽地有疾風掠過,她一扭頭,便見一個輕快的身影已經撲上來。

來人是個女子,身姿飄飄,輕如蝶翼,輕功十分了得,手中握着一枚尖銳的武器,在夜中泛着幽光。血眸女子看清了她模樣,視線明顯一頓,旋即她伸手相格,口中啐道:“作死麽?”

“孩子,你快醒醒。”那人不管不顧地逼上來,帶着豁出性命的架勢,要阻攔血眸女子繼續屠殺的動作。

——蕭芷蘭。

“你以為你是誰?”血眸女子眯起眼,神情有些危險,透露着殺氣騰騰的意味。然而蕭芷蘭完全不在乎,右手閃電般出掌,直劈血妖後腦。

“找死!”血眸女子大怒,瞬時殺氣暴起,指尖鋒利如薄薄刀片,往蕭芷茵喉間一送。

那樣的速度蕭芷蘭根本無處可逃,“嗤”一聲悶響,暗色的夜似綻開一簇殷紅梅花,纖弱的身影晃了晃,有血從細弱的喉中蓬勃而出。然而那樣的劇痛之下,蕭芷蘭卻沒有倒下,生命的最後一秒,她拼勁全力,将手中峨眉刺往血妖後腦一刺。

“翎兒,你不能再殺人....” 她拼着自己傷口血如泉湧,握着峨眉刺的手死活不松。

——她的峨眉刺,準确無誤的刺中了血妖後腦上壓制血咒的關鍵穴位。

喉中血愈流愈猖獗,生命流失的剎那,她想起了初學峨眉刺的場景,那會子,她的爹爹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婵娟,這個峨眉刺,可以殺人,亦可以救人,就看你怎麽用.....”

思及此處,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這一生中,她用了三次峨眉刺,第一次,她刺中的是一個瘋狂愛着她的人,第二次,她刺中的是一個她瘋狂恨着的人。第三次,她刺中了一個她苦苦恨了二十年,卻又無法不愛着的人。

那個孽障——她的女兒。她小小的女兒。那是她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從身上生生掉下來的血肉啊。她放不下仇恨,無法釋懷陰暗的過往,因為孩子的爹咬牙切齒的恨着自己生的孽障,一邊卻又因為骨血相親而無法割舍地愛着。

這些年來,她從不敢承認自己的愛,寧願用歹毒的手段折磨那個無辜的小小孩子。可她心裏清楚,她無非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她欺瞞了自己大半輩子,将自己的真心捂的死死的,生怕被任何人窺見,直到死,才終于敢承認自己的心。

也好,也好,性命之輕不過鴻毛,以己之命換自身骨血以救贖——這是她蕭芷蘭,成為母親後,唯一為自己的骨肉做過的事。

也是,這些年來,飽受仇恨煎熬的她唯一覺得正确的事。

“孩子.....忘記罪孽,好好活下去.....”臨死的前一秒,蕭芷蘭閉上眼,身體雖傳來無非忍受的劇痛,可是心卻是欣慰的。她的唇角勾起滿足的微笑,倒在冰冷的地上,死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十三話 清醒

蕭芷蘭死去後,血眸女子好奇地打量着地上那個被自己所殺的女子,她沒法理解,為什麽旁的人都是在驚恐中死去,而這個女人,卻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她來不及多想,後腦被峨眉刺紮過的地方一陣陣的痛。伴随着無法忍受的痛楚,體內的真氣也在莫名其妙的消散,她有些惶恐,更多的卻是茫然。

山中刮起了風,天上濃厚的雲層遮住了月亮,那詭異的月色終于被蓋住。天地之間,只剩下風,在這冬末初春的夜,含着料峭的寒意,一陣接一陣地撲到人的臉上,冰冷地,卻又強烈地刮過,似要吹散這漫天的血霧,又似要撥開這慘淡的夜色,更似要喚醒被血|色|欲望泯滅的神志。

血眸女子狂躁沸騰的心被這寒風一刮,發熱而嗜血的頭腦涼了涼。

她靜靜伫立了一會,後腦勺又開始鑽心的痛,那峨眉刺造成的疼痛,混着涼風一波波兜進後腦,帶來奇怪的感覺,方才沸騰着,叫嚣着,如火山般噴湧不絕的,要用鮮血尋找快感的念頭,如被一場嘩啦啦的傾盆大雨覆蓋,嗜血的欲望居然一點點被淋熄。與此同時,周身暴走的真氣變弱了許多,而她對鮮血的欲望也逐漸平息,甚至在看到這滿庭院的鮮血之時,她會覺得刺眼。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發生變化,但不能否定的是,她空洞而茫然的大腦終于開始有意識了,漫天漫地的猩紅色讓她覺得不适和惡心。如果有鏡子的話,她會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不似當初那般妖異的紅了。

她有些焦躁,不知曉這變化的原因所在,她在庭院裏繞着圈圈走,一陣風吹來,她的腳步頓了頓,迷茫而炙熱的瞳孔倏然恢複了一絲清明,她呆在那裏,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那表情像極了一個混沌無心的木偶,突然尋回了自己的心智與靈魄。

這個木偶呆了很久,用無辜的眼神打量四周,當她在看到周圍場景後,驚愕,又有些發蒙。

——她不記得自己之前幹了什麽。

風一陣陣猛烈地繼續刮,遠在九霄雲外的神志随着寒冷的風讓她的頭腦愈發清醒,她捂着發痛的後腦,看着滿地的屍體,疑惑地自語:“六大派為何都死了?”

她眸中帶着不解,又是震驚,走了半晌發現一個活口都沒有。她納悶地摸着下巴,倏然記起了自己牽挂着的家人,于是出聲喚了喚,“哥?爹!”

沒有人回答。

她又提高了聲音,再次呼喚:“哥!你在哪?爹,你們在哪?”

依舊沒人回應。于是她蹲下身,想從這些屍體上追查一下發生了什麽。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個屍首上,那翻開的屍首,皆是咽喉處破了一個梨花小口,鋒利,致命,像是某種奇怪的武器所留,帶着一招即殺的決絕,她覺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來其他。不經意間,她垂下頭掃了掃自己的衣衫,被那染滿了紅色的布料所疑惑,奇道:“我的身上怎麽全是血?”

接着她看到了自己的雙手,十個指尖均沾染了紅色液體,那秀氣的、卻染血的指甲讓她的目光凝住,她看看指甲,又扭頭看看身旁死屍咽喉上的傷口,對比了幾眼後,她的表情突然一震,倒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緩緩環視庭院,猙獰的屍體們摞在一起,有部分人死不瞑目,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她。

她啊地喊了一聲,如夢初醒,話音裏滿是顫抖:“是我殺的!”

成百的屍體太過讓人震撼,方才弑殺的畫面湧上腦海,她的心狂跳,“我,我殺了人!”

“不,不!不是我,我一定是在做夢.....”她驚慌地搖頭,想用否定穩穩自己的心,然而卻無否擺脫腦中的場景,她惶恐地連連後退,可到處都是死屍,到處都是見證她罪孽的證據。她腦中混亂,心怦怦跳,腳有些發軟,本能地想要找點什麽作為依靠,喊道:“哥!哥!爹!”

庭院溢滿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男男女女的屍體無處不在,她一不小心便會踩到一兩個斷肢殘臂,地上的血液浸濕了她的鞋子與裙擺,鋪天蓋地的恐懼與罪惡讓她微微發抖,她慌的找不到心神,像個瘋子一樣在庭院裏四處奔走:“爹!爹!你在哪?!哥!哥!快救我!”

然而她還沒有逃出這駭人的庭院,“轟隆隆”一聲巨響便打斷了她的呼號。

那瞬間,地面猛然一震,塵土飛揚,混亂中有尖細的笑聲自不遠處響起,“哈哈,雲過盡死了!終于死了!”

“炸藥已經炸開石門,宮主快走。”旋即兩個灰影一揚,帶着另一個正在發笑的矮小黑影竄了出去。

雲翎尚未看清,地面再次一震,不遠處的矮牆陡然崩塌,碎石亂飛,濺到她臉上生疼,然而她還來不及呼痛,表情便僵在那裏,呼吸都無法。

濃塵散去,傾塌的矮牆後,雲過盡半跪在牆根,面色灰白,緘默的似一座雕塑,雲舒立在他面前,手中一柄烏色的細窄利刃,堪堪插|進他的胸膛,鮮血染紅了兩人腳下的地面。

利刃的銀光在月色下反射,混着雲過盡的血,直愣愣映入雲翎的眼,雲翎如被雷劈,蒙在當場,旋即她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奔過去,撲在雲過盡面前:“爹!”

然而下一秒,雲翎的所有動作都靜止了。

雲過盡的呼吸跟心跳全部沒有——他死了。

雲翎腦中轟地一片空白,思維驟然停止,胸臆間反反覆覆只回響着一句話:爹死了,爹死了,沒了,沒了.....

她骨血相連的至親死了.....死了.....

那一剎,整個世界仿佛全暗下去,除開雲過盡胸口那個猙獰的致命傷口,以及膝下那一汪刺眼的血,她什麽都看不見。好半天後,她機械地轉動臉,看向雲舒,喉中的話幾乎是哽出來的:“你.....殺了爹?”

雲舒眸光複雜,沉聲道:“蓮生,你爹他......”

“你殺了爹!”他的解釋還沒有進行,便被雲翎的尖叫堵在那裏,她木然地望着他,宛如感覺不到悲傷與疼痛的木偶,喃喃着:“你殺了爹.....你殺了爹.....”

她低低自語幾聲,突然捂住了胸口,仿佛在承受着錐心的痛苦,那樣深入肺腑的疼痛中,身體裏嗜血的浪潮終于退潮般撤退,所有的神志在霎那盡數回歸。猛烈的回憶不斷沖撞着她的思維,她頭痛如裂,方才詭谲月色下,她在庭院裏瘋狂殺戮的畫面,她殘忍奪走一個個性命的場景,她化身為魔虐殺錦若薇的場景,她親手剖開親生母親咽喉溫熱的鮮血飛騰出來的霎那,一幕幕全蹦出來,随着雲過盡慘死的模樣一股腦沖進她的腦海。

“啊!”下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捂住了頭,發出凄厲地尖叫,反身向着另一個方向跑去。

雲舒找到雲翎的時候,她正立在斷崖之上。殘存的血咒讓她的輕功高的離譜,雲舒足足追了一個時辰才在這一方懸崖上找到她。

夜半的山風蕭瑟,雲翎立在千丈懸崖之上,單薄的身軀似乎随時都可能被這風吹走。

“蓮生。”雲舒目測她腳下離懸崖的距離,有點心驚,道:“回來,別站在那裏。”

懸崖之上的女子反而後退了一步,她擡頭看着夜空,目光空洞,口中不斷呢喃着:“不,不是這樣.....這只是一場噩夢,我爹沒有死,我也沒有成為為血魔,沒有殺了我娘,沒有殺了六大派的人.....那都不是真的.....一定是噩夢......”

她徒勞的嘀咕了半晌,終是無法自欺欺人,苦痛地抱住了腦袋:“怎麽辦.....我沒辦法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夢,我把他們全殺了,我成了血妖,我成了真正的妖魔.....為什麽會這樣?”

雲舒向她走來:“蓮生,跟我回去。我跟你解釋清楚。”

直到雲舒走到她眼前,她才回過神,眼神裏夾雜着悲恸與憎惡,她猛然推開了雲舒:“你殺了爹!”

雲舒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有眼睛,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你把刀□□了爹的心窩!”

雲翎捂住了臉,失去至親的痛苦讓她說不出話來,腦中恍然憶起了昨天夜裏的畫面,那場景慢鏡頭一般回放,最後推近定格,那是記憶裏從未有過的溫暖時刻,在冰冷的年少歲月裏綻出絢爛的花。

那會,雲過盡摟着她,溫聲說,爹的蓮生,原來是這般标致的姑娘啊。他笑了笑,還說,蓮生,這輩子,爹沒有得到幸福,但盼你得到幸福.....

雲過盡當時的神情她還歷歷在目,他用一種愧疚卻珍愛的眼神瞧着她,帶着從未有過的鄭重,像瞧着一件稀世的寶物。她被那樣愛意的眼神籠罩着,心裏暖的一塌糊塗,這些年自己所缺的天倫親情,所期盼的至親之愛,終能擁入懷中,人生至此圓滿,再無需在虛幻的夢裏卑微渴求,她幸福的無法形容,心裏只盼着,這遲來的幸福能久一點,更久一點。

然而,這幸福還未繼續多久,便被一把薄而鋒利的刀刃,倏然斬斷。

為何?這究竟為何?今晚的這一切究竟為何?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十四話 訣別

為何?這究竟為何?今晚的這一切究竟為何?

為何六大派會圍攻雲霄閣,為何他們非得引誘她血咒爆發,為何她會被逼堕落成魔,為何她會喪失理智手刃親母,又為何讓他們父女陰陽相隔?

為何?為何?

她悲到極點反而欲哭無淚,呵呵笑出聲來,嘴裏一遍遍念叨着兩個字眼:“為何?為何.....”

她哭不出來,因着這其中因由,在這山中瘋狂奔跑的一路,早已想通透。

六大派圍攻雲霄閣是因為背後有人蓄意挑唆,陰謀策劃。

是誰?——奚氏?北燕奚氏。

她血咒爆發,是有人已經明了她的底細,故意刺激而為之,要的就是雲霄閣及整個雲氏身敗名裂。

是誰?巫殘歡是其一,但五大派絕不會與鬼域宮合作,真正讓幾大派聯合起來對雲霄閣痛下殺手的,是心機深沉卻一呼廣應的奚氏,它才是隐藏在幕後的最大元兇。一招借刀殺人,輕輕松松血洗了雲霄閣滿門。

至于雲過盡為何死,劇毒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六大派重傷他亦有責任,可是造成雲過盡身亡的直接原因,還是雲舒的那一刀不是嗎?

她痛苦地搖頭,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她愛人的家族,屠殺了她的家族,而她最愛的那個人,更殘忍将刀送進她父親的胸膛,殺了她最親的人。

寒風幽涼,血衣女子眸光變幻,教人猜不透,雲舒三言兩語不知如何跟她解釋,便道,“那一刀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即便那一刀是我殺的,他身中三味奇毒,沒有那一刀,死也是遲早的事。”

“毒?”懸崖畔的女子苦痛的臉掠過陰霾:“是了,他中了毒,那麽重的毒。”

“梵音少主。”她的目光在一霎變得冰冷,像瞧陌生人般盯着雲舒:“我爹死了,雲霄閣毀了,現在,你可滿意了?你們奚氏,可滿意了?”

雲舒眉頭挑起:“蓮生,你說什麽?”

“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這不就是你們奚氏要的結果嗎?”雲翎怪異地笑起來,表情竟有些刻毒:“北燕奚氏的情人草!哈哈,殺害我爹的劇毒之一。”

“哥,哥,我的好哥哥,雲舒,奚梵音.....”她大笑起來,眼淚卻簌簌往下掉:“是不是你,同你們奚氏一起,用情人草毒殺我爹?”她站起身來,目光灼灼得似要燙傷人:“回答我,梵音少主。奚氏挑唆五大派圍攻雲霄閣的事,你也參與了吧?不然為何你會這麽及時的趕到雲霄閣?”

“哈哈,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娘親.....而我最愛的哥哥又殺了我最親的父親!”她悲恸欲絕,陡然提高了聲音:“呵,報應!我爹殺了你爹娘,害你成為孤兒,十年河東轉河西,我也同你一樣,徹底成為了孤兒!”

“我的爹沒了,娘也沒了,黛衣,小六,高叔叔,雲姜,阿德,我的家人朋友,還有好多好多無辜的人,全部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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