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菩提簡【15】

冥界。

夜驚華側卧浮空庵草坪上,阖目垂釣,身側趴着恹恹欲睡的火麒麟。

蜃河裏的魚兒變聰明了,已極少有魚兒咬住他的火鈎。

随浮空庵漂流整整三日,竟未有一尾魚兒上鈎。

倏地,金鈎微晃,河心泛起圈圈漣漪。

夜驚華掀開眼睫,打盹的火麒麟亦搖着紅紅火火的大腦袋湊過來盯着河旋看。

應是條大傻魚。

夜驚華起勾,一雙小嫩手破水而出,扒着魚鈎,随魚線甩入浮空庵草坪上。

火麒麟見到熟人,大嘴一張,噴出一口火氣,三生的衣裳瞬間幹透。

夜驚華複又側卧阖眼,“小三生,你越發閑得慌,三生譜背完了沒。”

小三生搖搖箍着雙髻的小腦袋,“我一背名譜,就想睡覺。我想我不能老睡,不能變得跟冥主你一樣懶,于是歇息歇息不背了。”

說着,憨憨一笑,掌心幻出一張訪帖,“冥主大人,白烏來訪。”

夜驚華看也不看帖子一眼,“不見。”

三生哦一聲,轉身紮入蜃河,往上游枭去。

夜驚華對身側躍躍欲試爪子亂刨的火麒麟道:“你說她是不是比先前更傻了些,魚妖不騎,非得費勁吧啦游回去,哎。”

火麒麟再刨刨爪子,點點大腦袋表示贊同。

Advertisement

白烏候在忘川橋,跟個釘子戶老鬼閑聊了半炷香,三生跑他面前脆生生道,“伯伯,冥主不約。”

白烏怔了下,他額前雖有一縷銀發,但面皮嫩得很,怎麽老被小屁孩喚伯伯。

他喚住咬着粽子糖,欲旋身離去的三生,“勞煩小童兒再幫……伯伯,向冥主傳句話,我不是來讨酒的。”

三生點點頭,“好的,伯伯。”叼着糖一猛子紮入蜃河,消失不見。

少頃,河裏露出一顆濕漉漉的小腦袋,三生吐一口魚苗,傳遞冥主原話,“滾。”

白烏扇子撫額,“這年頭,君子不好當,夜驚華是你逼我做賊的。”

離他三尺遠的自春走來,嫌棄道:“你人緣差到這般地步,誰都讨厭你。”

白烏移開扇柄,“我覺得不是啊。”又解釋:“只有墨見愁厭煩我,我這不正試着補救麽。你不了解夜驚華,他對誰都這般态度,懶得出奇,懶得見任何人。”

自春:“現下如何,真的要偷?”

“除了偷,還有別的法子麽,真是的。”白烏摩拳擦掌,“好些年不幹這種事了,生疏了。”

前幾日,白烏挑了兩件上等法器趕往“覺情院”,欲當面向墨見愁賠禮道歉。

墨見愁被千面毗婆的“盜顏針”縫了臉,得了一張凡人新皮,此乃赫連君主的罰。

白烏想想就疼,內疚無比,畢竟是他坑騙人家跟他打架,掀了暗閣房頂,才至此禍。

兩件法器乃他鎮庫之寶,希望能得墨見愁原諒,兩人同為魔陰護法,一見面就掐架終歸不好。

幸得他趕得巧,墨見愁罩着一面黑紗,離府邸之際,他将人攔住,鄭重獻出寶器。

墨見愁不屑一顧,語調頗涼,“若右護法真想我原諒你,為我取來折香盞一用。”

折香盞,乃上神之首雲宓,親自煉化的寶物。不但好看,且實用,就是代價有點大,需得用心頭血燃燈芯。

當年冥主夜驚華遭劫落入人間,險些折在折香盞上。

後來夜驚華尋得折香盞,帶回冥界,塞到浮空庵落灰。

浮空庵飄于蜃河下游,若有冥主坐鎮,自成結界,他闖不進去。

但若無冥主之氣罩着,強闖入庵不算太難。

白烏沖自春燦然一笑,“我有個計劃,需要你參與。你制造點動靜,最好大到能将夜驚華引去,我趁機去浮空庵盜盞。”

白烏不解道:“為何不是你我聯手制造動靜,引出冥主,你再當面跟冥主借盞。”

“你覺得我們在他地盤鬧事,他還能借我寶物麽。再說,偷盜我比你熟那麽一丢丢,自然是我去偷。”

自春遲疑,“若被發現,十八地城司不在話下;但,四大死神聯手,我一人打不過。”

“沒讓你出面同鬼掐架,鬧出動靜,拖些時間而已。”白烏塞給對方兩枚霹靂雷球,“看哪裏守衛森嚴,炸。對了,記着捂上臉。”

言罷,白影一恍,沿着寥落蜃河踏水而去。

自春捏着雷,頭疼,“太缺德了。”

嘆息一聲,捧着雷球,四處巡視,到底該炸哪兒合适。

深山古廟,銅褐色門扇旁懸一塊松木牌,上書暫停香火。

一行人趕至廟前,并未見到等待排香號的大量香客,只寥寥幾個行人見了門口牌子,搖頭嘆息返回。

而廟門上方,隐隐罩祥瑞之氣。

淺雪跟念奴低喃道:“聽聞這破廟香火不賴,不輸皇家寶剎。這裏頭供奉的是七爺,又稱地菩薩。呵,敢自稱菩薩,當真狂妄。”

念奴:“我往日下山,也聽過七爺大名。只是這寺廟以前确實香火旺盛,但已荒廢了十餘載,不知何時又修葺一新。”

淺雪不屑,“人界竟生些地精野怪,有點道行便封牌立廟,受人香火,誰知有沒有真本事。你說呢,霖泠。”

霖泠斂目,“寺廟神龛,不敢妄言。”

七爺親自出廟門相迎。

一身素衣,綴簡潔烏木釵,眉目溫淡清和,躬身淺笑,“木七拜見衆位仙上,拜見國師大人。”

廖深行只覺眼前之人,眼熟得緊。

七爺向國師深鞠一躬,提醒道:“國師大人可看小仙眼熟,小仙十幾年前被人誣陷,入了趟國師府,有幸得見大人一面。”

廖深行這才想起對方是誰。

“木七。”他眉心微颦,薄唇輕抿。

“正是小人。”

一行人被迎入寺廟後院。

菩提樹一木成林,深入青雲,不探泉水綠如藍,輕波漪漪,攜裹滿院異香。

一行人圍坐青石案前,唯有木七挺拔而立。

木頭傀儡忙着給貴客上茶,木七直言道:“諸位仙長可是為宿新郡傳聞中的邪祟案而來。”

廖深行:“不錯。或死或失蹤之人,恰好皆來過你這七爺廟。”

木七淡笑,“柳媒婆可不曾來過,但他的相公倒是翻牆頭來給小仙上了三炷香。”

“那其它遇害之人,可都來過?”淺雪出聲問。

木七點頭,“木七正是聞到風聲,有傳城內邪祟一事同我這七爺廟有關,木七這才暫停香火,待高人來訪,還木七清白。”

廖深行眸色不明,“你說你清白,倒不一定清白。”

雲汲起身,掌心一攤,落上一柄玄光紅傘。

“此乃少室山靈器,千魂散。內聚冤魂三千,對怨魂之氣最是敏感。”

雲汲進一步解釋,“也就是說,若你手中有過命案,殺過人,沾過冤血,這傘內三千冤魂将傾巢而出,将你分食殆盡。但若,你的手幹幹淨淨,千魂傘便無異動。”

木七淡笑,“願一試。”

雲汲略有踟蹰,千魂傘乃祝商長老煉化的靈器,因過于暴戾,被祝商長老封存在暗室,從未用過。

此次下山,将千魂傘送予他,亦是希望快些揪出暗中邪祟,還宿新郡十幾萬人口平安。

溫禾瞧出雲汲的不忍,若這面色溫和的小七爺曾殺過人,即便宿新郡的邪祟之案與他無關,他亦難逃傘內三千怨魂的纏縛,就此喪命委實可惜。

畢竟,殺過人亦可改過自新,重新向善。何況殺人背後的種種隐情。

有些惡人,确實該殺。

溫禾出聲道:“你要三思啊。”

木七眸底藏着感謝,卻道:“無礙。”

紅傘徐徐撐開,木七被罩于傘身之下。

玄光紅傘自行旋轉一番,浮于對方頭頂三寸,再也不動。

雲汲收回紅傘,“方才多有得罪,請地仙見諒。”

廖深行卻道:“即便你未親手殺過人,不代表,你未曾借他人之手殺過人。宿新郡內邪祟一案,你還未洗清嫌疑。”

木七拱手道:“回國師,小仙靈力微弱,山精野怪都管不了,何來借他人之手殺人一說。若國師不放心,可拘走木七,嚴加看守,待有一日查明真相,還小人清白。”

廖深行一點不客氣,“言之有理,那麽小地精便随我到國師府住一住吧。”

“可否許小七帶些佛經典籍入府。”

“自是可以。”

廟門落了鎖,木七抱着幾冊佛經,随衆人離開時,溫禾特意跑到人身側道:“你放心,你若是清白的,自然會放了你。我大師兄不會冤枉好人的。”

“多謝姑娘安慰。”

“你看出我是女的啊。”

木七擡手打對方唇角扯掉一撮胡須,“沒黏好,快掉了。”

溫禾胡亂扯掉另一側小胡子,往地上一扔。

地攤買的,果然質量沒保證。

雲汲瞧着兩人頗為暧昧的互動,心頭略有堵塞,“溫禾,師兄有話要對你說。”

一行人已遠去,淺雪憤恨瞪溫禾幾眼,跺着腳跟上前行的一隊人。

雲汲瞧見對方唇上落着黏胡須留下的淡淡紅痕,指腹不自覺撫上去,替她抹去那記微不足道的印痕,“邪祟之事還未查清,我們恐怕要暫時留在國師府,你不大方面露面,萬一被赫連斷的人發現……”

“師兄不要趕我走。綿綿福禍難測,我十分擔心,不找到她,我怕一日也睡不好。你看我到人間四處逛,也沒發現魔陰王朝的人尋我,你又給了我靈犀香囊隐了內息,大不了我再去買兩撮結實點的胡須黏上。我去哪裏都不安全,我随在大師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雲汲眸色黯然,極輕的音調中含幾分愧疚,“只怕我護你不住。”

溫禾扯了下雲汲袖子撒嬌,“可是我不怕。我想,憑魔頭的能耐,他若真想找我,我躲到哪去他都會找到,該來的總會來的,早一天遲一天的事。既然如此,我不想浪費時間,我想留在大師兄身邊,多一天都行。”

良久,雲汲點點頭。

他本想送她回花界,只怕赫連斷早晚去花界拿人,如此便打破與世無争的雲上溫谷,擾了衆多花仙精靈。

再有,花神月傾已逝,溫禾還不曉得。

日常聽這丫頭頗為崇拜花神,視花神為至親之人,若知曉花神芳逝,徒增傷心。

待日後,尋個适宜時間再告之她。

木七未被鎖入地牢暗室,而是被國師安排入住府內一座水榭樓閣。

樓閣設了監控禁制,他一步離開不得。

虧得國師府大得很,多住些人亦無妨。

少室山幾位仙長,被方管家請進兩座別院。

不知是不是被人暗中指示,溫禾同雲汲被分到一個別院,其餘幾位安排到臨近院子。

淺雪又氣得不輕。

入了別院月亮門,淺雪揪着肩頭綠枝,腳下狠踢一塊石頭,“禍頭子小作仙給了國師什麽好處,否則國師怎會這般安排。”

草二抱着仙劍走過,故意蹭撞對方肩膀,“哼,說不定是大師兄向國師要求的,反正大師兄對溫禾一向最好。”

淺雪揮鞭甩出一記響亮,“別以為我不敢揍你。”

草二回身,“你來啊,你敢跟我打,大不了咱倆一同被遣回少室山。誰怕誰啊。”

淺雪氣得拿手指攪弄軟鞭,因太過氣憤,指節被勒出幾道紅印。

這個狗尾巴草,天不怕地不怕過于嚣張,不止處處護着禍水仙,且回回與她作對。淺雪身為掌門遺女,同門師兄弟無不敬她,三大長老亦偏袒她,偏她一株小草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念奴見氣氛不妙,忙推着淺雪往院內走,“這裏花橋流水亭臺假山植被繁茂,風景甚好,我們去房間看看吧。”

見竹已霖泠相繼選好了房間,淺雪松開鞭子,狒狒似地沖進離得最近一個廂房。

咚的一聲,阖了門。

午後,國師府又來了兩撥仙門中人。

一撥是缥缈宗的呂不達,領着數位門中弟子拜會雲汲。

另一波,自是以謝天瑤為首的幾名女修。

人間城郡遇難,連少室仙府的掌門師兄都下山誅邪,他們這些小門派雖未曾收到國師的求助函,但也不好視而不見,便相繼派出弟子,于城郡內潛伏撒網,捉妖除邪。

一波又一撥仙門中人入城,很快,城裏的小妖怪們跑的跑,逮的逮,死的死,郡內一派清明,除了人還是人。

東坊開酒樓十年之久的花娘原是魚妖,西市醉仙樓裏的說書先生竟是頭水牛怪。

此類種種,成了宿新郡茶餘飯後的話題。

衆人後怕之餘,感慨,那酒樓女掌櫃貌美心善,哪怕遇到銀子不夠的顧客亦從未甩過臉子,只溫溫笑道,下次有餘錢再結不遲。

若寒雪天遇到縮至門口的乞丐流浪子,花娘還會施舍些口糧溫酒,贏了不少口碑。

再說醉仙樓的說書先生,他講得故事最為跌宕起伏,雖天雷加狗血,但十分抓人心。郡內已擁有大多擁趸,那些故事成衆多民衆的精神食糧,未想到,竟也是個妖。

原來宿新郡藏了這麽多妖,原來,妖不止會害人食人吸人元氣吞人精血,還會同人類融入一體。可見妖亦分好妖壞妖。

各坊民衆覺得花娘與說書先生從未做過壞事,于是自發聚到一起,給郡守大人呈了個百家聯名請函,請求衆仙家放過二妖。

呂不達與謝天瑤領着一衆弟子,往國師府白吃白喝一頓,又對雲汲說些客氣場面話便相繼離去。

不過,席間,兩位仙主看到緊随雲汲的溫禾,眼神無不古怪。

雖未曾多問什麽,但溫禾隐隐覺得不安。

她可是以一己之力,毀掉整個仙門名譽的罪人啊。

若非雲汲極力維護,怕是早被正道門派抽筋剝骨逐出仙門。

兩位仙門主子雖撤,但留下不少弟子守城。

如此一來,魔陰王朝的人便不敢明目張膽來宿新郡,倒替她解除不少危機。

兩位仙門之主離去,雲汲與國師一道去了水榭閣樓,淺雪握着雷鞭踢開溫禾房門,“禍頭子,你知道呂不達同謝天瑤為何來此麽,是我放消息出去,說你在國師府。”

溫禾不睬她,繼續翻看自玉岚郡主那裏借來的郡志書冊,查探方圓百裏之內深穴秘林等可藏人之處,說不定杜棉棉便被藏在某個秘穴中。175看書

淺雪單手叉腰,“一旦你離開國師府,一旦大師兄沒跟在你身邊,缥缈宗和千浮島弟子便會趁機将你拿下,交予仙門大會發落。”

溫禾無動于衷,兀自翻開下一頁書冊,任由淺雪孤自演說。

這人蠢不蠢,暗地陰了她,還特意跑來跟她說這些,這不是委婉提醒她,莫要出國師府,即便出門也要緊随着大師兄麽。

草二氣喘籲籲追上來,扶着門框,“淺雪,你還嫌自己不夠惡毒,殘害同門就這麽好玩麽。”

“我殘害同門?”淺雪指着溫禾的鼻子,“殘害同門的人分明是她。”

呼呼跑到門口,将後趕來的竹已念奴扒拉開,扯着霖泠的袖子,直扯到溫禾身前,“要不是你寫做淫畫侮辱赫連斷,魔頭也不至于到少室山下情蠱,霖泠的弟弟更不會因情蠱折磨而自盡,霖泠你說,這禍頭子該不該死。”

霖泠眉峰緊攢,卻不語,淺雪恨鐵不成鋼,“你怎麽不罵她,殺你弟弟的人就在眼前,你每次見她,是如何做到無動于衷。”

卷雷鞭被硬塞至霖泠手中,淺雪怒視面色蒼白的溫禾,“抽她,看她敢不敢還手。”

溫禾實未料到,少室山弟子真因她闖的禍而殒命,大師兄從未向她提過,草二跟竹已定也不會向她透露。

霖泠的弟弟她有印象,名喚霖煙,與霖泠相貌頗近,是個容易害羞的小公子。

日常與他說兩句話,總是耳根通紅。

霖泠眼梢殷紅,緊握手中雷鞭,高高舉起。

竹已上前攔道:“十七師兄冷靜點,十八師兄是因不肯與缥缈宗弟子雙修才至自刎,溫禾雖有責任,但……”

“不要替我開脫了,打吧。”溫禾出聲道。

霖泠一咬牙,猛甩掉手中雷鞭,奔向門外。

淺雪跺腳,拾起寶鞭,“沒出息。”

宿新郡邪祟案,仍無進展。

入夜,廖深行望向水榭閣樓燈火茫茫處,拘裏頭的小地精,倒心安理得的謄抄佛經,或彈幾首禪曲。

若非心裏無鬼,便是城府極深。

玉岚郡主端着镂空食盒進殿,見國師正于燭下發怔,她邊靠近邊笑道:“你先前氣跑了獨活,我擔心他到陛下面前說你壞話,終究還要輔佐未來新帝,不好鬧得太僵,我做了他兒時愛吃的馬蹄糕,這就親自送往天恩塔,便說是你遣我去看望他,先前之事莫要挂懷。”

“當他是三歲小兒,會信了你的話。”廖深行見對方面色寡白,想到自從郡主被吓暈後,一直未曾去探視,這才緩和了語調道:“你先前受驚,身子不便,好好在府中養着吧,糕點派誰送去都可。”

言罷轉身走向桌案,随意翻開一卷書冊。

玉岚郡主面色又寡淡幾分,此乃兩人獨處時,他慣愛做的事。

伏案讀書,實則提醒她該走了,莫要打擾。

玉岚郡主拂身告辭。

手中書冊斜放至案角,廖深行憶起,李獨活親赴國師府向他求助一事。

他派長風暗訪沽玉樓,探出杜棉棉乃木棉花妖,既非普通凡人,說不定所居之地,會查到線索。

沽玉樓,天字號花房。

廖深行施回影之術,此術乃是借由殘存妖氣念力,還原往日此地景象的一門玄術,是種極耗內息的功法。

雙手結圓環,環內影像正是杜棉棉行為日常。

不過是與諸多公子喝酒彈曲聊天,若碰到欲占她便宜的,便甩指施個昏睡咒。

最常光顧者,正是李氏皇家寶貝疙瘩,李獨活太子。

兩人相處,不是玩雕刻便是涮火鍋,要麽飲幾盅酒,更甚至一道鑽研裸畫,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一想到,日後要輔佐如此不着調的帝王,廖深行長籲一口氣。

此處并未尋到他要的蛛絲馬跡,正當他欲偃掉手中玄術,影像之內,镂花門自外推開,走進老鸨與一位姑娘。

圓潤老鸨指着花房內陳設,“不知綿綿能否回來,若真回不來,這間最好的花房便留予你,你就是我沽玉樓的新魁首,你且安心住着,媽媽我不會委屈了你。”

始終垂首的姑娘,略略擡頭,姑娘的眉眼落入廖深行眸底,他不禁心頭一緊。

仇媽媽正訓斥姑娘們莫要使小性子讓新來的姑娘難堪,見衆位姑娘眼睛直勾勾往同一方向瞥去,那花癡的表情,恨不得當場流口水。

她循視望去,一位通身貴氣的美郎君,步履匆匆向她走來,手中竟持一面霧鏡,男子将霧鏡中被定格的美人端給她看,“我要見這位姑娘。”

美人青絲如瀑,垂至腰下,正站在垂紫珠的西窗前窺夜景。

街頭花紅燈絢,來往行人熙攘,幾個小童吵着大人買糖葫蘆粘豆包吃,叫賣聲哄吓聲調笑聲不絕于耳,但這份世俗熱鬧卻進不了她的心。

門扉被推開的聲響,驚動窗下美人,她略微側首,望見跨門而來,一位玉冠長袍的美男子。

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對方握住雙肩,暗啞的聲調中含着顫栗,“彩枝。”

後頭的仇媽媽跑得氣喘籲籲,險些被門檻絆倒,提着裙裾揮着絲絹賠笑道:“這位爺可是認錯了人,這是我們花樓新來的無雙姑娘。”

無雙十分抗拒,後退幾步。

廖深行稍稍冷靜下來。

十二年了,彩枝乃一介凡人,若還活着,容色不可能一點未變,他顫聲道:“你随我走。”

仇媽媽尬笑,“這位爺不好意思,無雙姑娘是清倌,只賣藝不賣身,我們說好的。你若有興趣,媽媽我帶你去見識一下我們花樓裏別的姑娘,真是千姿百态風情萬種……”

“我只要她。”言罷,甩出一疊銀票。

仇媽媽瞧着上頭的數字,紅了眼。

探究而期盼的視線,望向對面的無雙。

無雙面色寡淡,眸色冷凝,不疾不徐走去床榻,拾起壓入瓷枕下的匕首。

回身,利刃搭在脖頸處,“若是逼我,我這便自我了斷。”

廖深行心髒抽痛,眸底泛紅,此情此景,竟與十二年前那幕重疊。

那夜,春風拂西窗,紅燭照海棠,她着大紅喜服,額貼嬌媚花钿,眉眼間卻不見一絲怡悅,鋒利匕首抵在脖頸處,一字一頓:“若是逼我,我這便自我了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