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桃花煞【12】

孫筍在新房中,被剜掉心竅,面色鐵青躺至地上,心口的血淌了一地。

牆角的紅燭還未燃盡,窗臺釉辭瓶內,插着半開的木芙蓉。

人已斷氣,魂被拘走,死得徹底。

長寧給新娘玄絲診脈,開了幾帖草藥,藥單子遞予孫家長輩,道新娘無礙,不過動了胎氣,食幾帖湯藥,莫再悲恸傷情,靜養幾日便好。

孫家二老悲中見喜,兒子猝然罹難,卻留下個血脈。

剛巧,帷幔中的新娘醒來,嘤咛一聲,徐徐支起身子,孫家二老趕忙過去寒暄。

兒子已不在,媳婦肚中孩兒定不能出差池。

新娘念及新婚相公身死,又一陣啼哭,孫家二老悲恸中勸慰兒媳好一陣,總算稍稍将人情緒穩定。

按理說,新娘遭此劫難,此時應以撫慰為主,不應向對方追問案發情景,但洞房內有妖煞之氣,雲汲不得不向人問詢相關事宜。

新娘腹中有胎,又被孫家二老承諾終身善待于她,将她視作親生閨女,新娘子先前的哀恸漸褪,已燃起生的希望。

面對雲汲的問詢,新娘捏着錦帕抽噎幾聲,回憶道:

洞房之夜,孫筍自外頭敬了親朋好友幾圈酒,返回洞房時,已腳步不穩搖搖晃晃,語調狎昵同她說了幾句葷話,掀了她的蓋頭一陣親,她見他酒氣甚大,便用力将人推開,去桌案倒茶給他醒酒。

那當口,孫筍自喜榻起身,眯着醉眸,腳步踉跄朝正倒茶的她走來,口中喃喃道三娘三娘……

她當時也納悶三娘是何人,不由得怔楞一下,回頭一瞅,丈夫身前莫名站了一人,身量頗高,發色青灰,那人擡掌朝孫筍心口擊去,頃刻間抓出孫筍一顆血淋淋的心髒。

那神秘兇手面無表情,朝門口走去,幾步間化作一道灰煙消失不見。

她當時早已吓得跌地,嘴裏發不出一個音,之後便暈了過去。

今早,溫禾自窗口聽到鎮上有新郎被剜心,拉着赫連斷來瞧個究竟。

長寧對鎮上人道,幾人乃他早年間外出結識的除妖方士,赫連斷溫禾淺雪,以及肉彈彈就被孫家二老請至明廳用茶。

婢子端來一些點心瓜果,赫連斷将離自己最近的一疊甜瓜,往溫禾身前推了推。

記得蒜苗曾去墨護法的覺情院偷瓜,可見她偏好這口。

彈彈近些日子,被少室山一衆師兄弟強行喂飯,已多少能吃些五谷雜糧,聞見新切的瓜果散着清香,走到溫禾身前,巴巴望着碟子內的甜瓜。

溫禾拿了一角花皮瓜,遞給小彈子。

彈彈嘗了一口,水汪汪的眼珠滿是驚喜,水果比糧食好吃許多,幾下啃完瓜瓤,又巴巴望着溫禾。

溫禾放掉盞中茶,幹脆将一整碟甜瓜遞給小彈子。

小彈子高舉小肉手,開心接過,被坐至一旁圈椅的赫連斷,抻長手臂一把奪過,又将甜瓜重新放至溫禾身前。

溫禾淺雪彈彈:“……”

彈彈曲着小肉手,十分委屈地瞧赫連斷一眼,見人眸中殺氣外滲,瞬間憶起簋門塹內,被他打碎牙的不愉快回憶,現在這副假牙是祝商長老為他量牙打造的,可不能再被打掉,于是垂着小腦袋往淺雪身前湊,口中嘟囔着:“彈彈吃飽了,彈彈不要了。”

三歲小孩他都欺負。

溫禾狠狠剜赫連斷一眼,又托腮長嘆,赫連兩歲半。

她正唉聲嘆氣,見雲汲同長寧自新房走出。

淺雪上前問:“怎樣。”

雲汲微微颦眉,“有妖氣,依稀是狼妖之氣。”側首望一眼長寧,“湘陵鎮附近可有狼妖出沒。”

長寧壓着白眉,沉吟道:“不毛山十裏東的一處山坳裏,有一窩狼妖,但這麽些年,從未聽說狼妖出來害人。”

溫禾不禁想到青瓦院裏頭那幾頭狼,老的老小的小,看着極憨,不像能做出剜心傷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的惡妖。

她拽了下赫連斷的袖口,“我們去青瓦院瞧瞧。”

赫連斷未回答,默默朝門口走去。

長寧驚道:“兩位認識那一窩狼?”

于是,一行人,趕去山坳的青瓦院。

途中,長寧一直疑聲嘟囔,鎮中挖心作祟之物,怎會是狼妖,若是桃花妖還說得過去。

于是,他就将先前所見,與衆人道來。

那天,他生了口欲,想吃野山蔥絆水豆腐,便動身趕往不毛山角拔了幾顆野山蔥。

不毛山禁人靠近,但山腳下未有小妖駐守,只要不去靠近赤火山門,一般驚動不了小妖。

他掐着野山蔥路過桃林,聞見琵琶聲,上前去探,瞧見桃花樹下一對男女正行鴛鴦歡事,他只覺晦氣,欲轉身離去,倏聽那女子嬌聲道:“你個好沒良心的準新郎官,冷落懷了身孕的準新娘,特意跑來尋我,同我行這巫山雲雨快活事,若準新娘曉得,準氣得落了胎。”

那男子粗喘着回複,“莫說這些話,我惦念三娘惦念得很,已顧不得許多,自前陣子桃林邂逅,春宵一度無時不刻不想着念着,晚上做夢皆是三娘殷殷朱唇潺潺春水。若三娘肯嫁予我,我定棄了舊情,一生一世只愛你一個。”

長寧一怔,那男子聲音熟稔得緊,他随手幻出一只大號烏鴉呱呱叫着朝纏綿風月的一雙人飛去。

只聽那女子細咛聲,答應了嫁予他,讓他回家去休了未婚妻子。

烏鴉叫聲擾了興致,男子提褲子罵罵咧咧,道是本來能再行三回合,都被烏鴉掃了興。

男子又捧着姑娘的臉一陣天旋地轉的親吻,長寧看清對方的臉,他當即好不給情面的一聲大吼:“孫筍,作死你個王八犢子。”

那姑娘見有人來,捂着臉朝桃林深處跑去。

孫筍撲跪長寧身前,求他替他保密,他只是一時色迷心竅,以後痛改前非絕不再犯。

他那未婚妻是父母所選,父母極喜愛,定不會讓他無緣由棄了人家。

長寧一甩襕袖,道一句好自為之,至于他婚禮他斷然不會去。

長寧不由得朝那姑娘離去的方向望去,感覺有淡淡妖邪之氣,因他靈力微渺,一時不能斷定。

長寧總結,孫筍新婚之夜被剜心,恰好洞房內遺餘妖氣,倘若當初與他歡好之人是妖,便能說得通。

可能是與他相好的妖精前來報複,孫筍歡好之時,應下妖精休妻,卻依舊同舊人拜了堂,妖精惱了,前來報複那負心之人

既是負心人,就将他心掏去。

可新娘卻道,挖人心的,是個男妖。

難不成男妖同女妖一夥的,是被女妖派去剜心的。

雲汲聽此,有些失望道:“我記得孫掌櫃憨厚老實。”

長寧搖頭嘆息接着話:“哎,老祖宗憨純,傳了多少輩的孫子們,不見得繼承老祖宗的優良傳統。孫筍父母就不錯,人善懂禮,夫妻倆相敬如賓,還不是養出那麽一個利欲熏心的兒子,只是可憐了新娘子。”

淺雪憤恨道:“孫筍那色鬼,死了更好,若活着,那副德行,不定給娘子多少氣受,只要孫家二老待新娘好,她憑着腹中孩兒,日後生活不一定會差,再或者趁年輕改嫁,尋個有心人白頭偕老。”

長寧幽幽一嘆:“人間正道是滄桑,世間難覓有情郎,姑娘不懂人心的薄弱與貪欲,嫁予有心人,白首共偕老者少之又少。”

淺雪櫻花似得唇,暗暗勾一抹笑,餘光是青衫公子的側顏,她道:“還是我們修仙者心境堅定始終如一。”

一行人停至青瓦院前,整個院子設有禁制,空洞洞的院門瞧不見什麽,溫禾依着冤冤的動作,擡手搖了搖牆上懸的一串白骨風鈴。

試了幾次,皆無反應。

溫禾疑惑道:“當初冤冤就是這麽開門的呀。”

淺雪上前兩步,盯着十幾截骨頭穿制而成的風鈴,獻計獻策,“是不是你搖錯了骨頭,那些骨頭你挨個搖一遍不就成了。”

“有道理。”溫禾換了另一截瑩瑩白骨握着,打算挨個搖一遍。

刺目銀光乍現,晃了衆人眼,青瓦院門已被一道氣流強行劈開。

溫禾回首間,赫連斷方收回右掌。

真是沒禮貌。

赫連斷冷眼朝仍舊握着骨頭的蒜苗道一句,“蠢且弱。”

言罷,擡步進院。

溫禾跟上去,兀自嘟囔着,“你娶個蠢且弱的我,可見你也沒聰明到哪去。”

赫連斷朝蒜苗觑一眼,唇角匿着一縷笑意。

緊随其後的雲汲,見這對公然打情罵俏的新婚夫婦,心頭一堵,只覺體內有股邪氣正瘋湧游蹿。

淺雪見人一手捂着心口,忙上前幾步,關切問道:“大師兄你怎麽了。”

雲汲站直身,略顯蒼白的指骨,自心口垂下,“無礙。”

溫禾轉回身,挨近雲汲身側,“大師兄,你臉色看起來有些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只是近日未曾休息好,待好生睡一覺就好了。”

赫連斷回頭,肅着眉眼冷嘲道:“又是桃花又是美人的,怎能睡得好。大師兄可是近日春~夢做多了,要不要送你一盒十全大補丸給你補補。”

溫禾回頭,“你閉嘴。”

赫連斷難得貧嘴,不再看蒜苗那張憤慨的臉,轉過院角荷塘,向前行去,“那彈丸大補得很,是我魔陰藥師專門為生不出小馬駒的飛天戰馬而煉造,只食了一顆,就下了一窩,正好治大師兄這欲求不滿之症。”

真是越說越離譜,淺雪氣得要開口怼回去,被雲汲拉住手腕。

長寧聽得一臉難堪。

彈彈懵懂地點點頭,被淺雪狠狠往腦殼上拍了一巴掌。

溫禾忍無可忍,追上那道高大背影,咬牙道:“我勸你留點口德,這般挖苦損人,實在有失風度,你好歹乃一朝君王。”

赫連斷單手擡起蒜苗光潔圓潤的下颌,稍稍壓低頭顱,說:“他還活着,便是本君的風度。”

同這種人講理,理都便秘了,理不通。

溫禾幹脆閉嘴,廂房的門,倏地自內裏拉開,板牙松抱着吃了一嘴黏糖渣的小六狼走出門,瞧見溫禾赫連斷,仿佛見了救星似得,紅着眼眶,兩步走下門階,抱着小狼噗通跪下,“求兩位恩人,去不毛山救一救我家姑奶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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