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桃花煞【11】

雲汲出了鎮口,被一股陰濁之氣,引至桃林深處。

他雲袖微掃,折了一支桃花枝,于掌心觀望,不一會便見鮮妍桃花灰化成粉,伴着一股似有若無的怨煞之氣。

耳側有萋萋琵琶樂聲傳來。

複行數十步步,見一位身着妃色千蟬紗的姑娘,斜躺至一側桃枝上,懷中抱一把月琶。

似聞得腳步聲,妃衣姑娘止了弦,微微側眸,朝來人一笑。

此女玉臂半裸,領口春光若隐若現,當真手如柔夷、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

姑娘身姿未動,只抱着月琵琶,眸底含情道:“我這桃林許久不見仙人到訪。花間酒,人間月,仙長可願同三娘共飲一杯,度此良宵。”

雲汲輕步靠近,打量女子幾眼,“你便是桃妖。”

“妖怎麽了。”扈三娘輕巧一翻,翩跹落至地上,邁着清虛的步子挨近青衫公子,“況且我算不得完整之妖。”

妃色披帛一甩,地上落下布有棋子茶具的小幾,扈三娘輕嗲着語調道:“委屈仙長陪陪奴家。”

雲汲眸底映上桃枝之上,緩緩蒸騰而起的黑氣,他原地站着,并未表态。

扈三娘纖指掩唇,丹鳳眼勾出一抹羞澀之意,“仙長晔若春華,馥若秋蘭,三娘簡直不敢靠你太近,怕亵渎了你。”

雲汲泠聲道:“既不敢靠近,還敢暗中下軟人筋骨之藥。”

扈三娘又清悅一笑,“公子心底生情,方中我的桃花引,你若心底無意,我這桃花引也奈何不了你。”

扈三娘将手中月琵琶淩空一抛,月琶琴無弦自動,奏一曲音色極純澈的小曲,她拖着長裙坐至案幾的軟蒲上,擡手倒了一盞桃花茶,“仙長既來,不如陪三娘坐坐,難道仙長不想知道不毛山大妖之事麽。”

雲汲走去蒲團坐下。

他雖中桃花引,卻并無大礙,區區一個半妖半鬼的小怪,奈何不了他。

扈三娘落了枚白字,“你贏我一局,我便答你一個問題,但是……”脈脈含情朝人望一眼,“回答你問題前,我需脫一件衣裳。”

雲汲方要站起,扈三娘又道:“那大妖之事,我最了解,你若錯過今晚,怕是再沒機會。”

雲汲沉思片刻,淡淡道:“好。”

修長玉指尖撚起一枚墨子,琢磨棋上戰局。

扈三娘笑:“我們開始吧。”

一局偃,雲汲贏。

扈三娘滿含期待瞅着對方,“仙長想問什麽。”

“那大妖出自何地。”

扈三娘解下輕紗腰帶,褪去外衫,林上月光灑至清瘦臂膀鎖骨,反射瑩潤光暈,肚兜上的桃花枝亦簌簌落下幾瓣桃花,她玉手一揚,任由夜風将輕薄紗衫拂去,,“西境三十二佛國。”

言罷,款款坐下,給對方添了些熱茶,“仙長請,第二局。”

溫禾随赫連斷行至桃林深處,偷窺野鴛鴦對食,果然瞧見一株桃樹下,*纏的一男一女。

兩人衣衫未褪盡,卸了衣帶,薄薄內衫松松垮垮挂至身上,姑娘雲鬓散亂,鋪了一地青絲,肚兜細長挂帶已散,*起的玉腿瑩潤如雪,她口中逸着蝕骨歡愉聲。

而那男子只披一件綢衫,撚着桃花蕊攻城略地,嘴裏不停喊着,“三娘三娘,我竟如此銷~魂,從未有過的銷~魂,三娘三娘……”

溫禾羞赧,赤紅了耳根垂下頭,餘光瞥見身側的魔頭竟目不轉睛盯着歡好的野鴛鴦。

她朝魔頭側腰狠狠擰一把。

赫連斷側眸瞅她,眸底警告之意十分明顯,溫禾卻一點不怕,叉腰,“是不是很好看,還要看多久。”

赫連斷一把将蒜苗扯入懷中,又将她的小腦袋摁至胸膛,沉聲道:“你不舍得看,就不要看,待我看夠了,自會離開。”

溫禾又急又羞又氣,狠狠踩了魔頭一腳。

赫連斷毫不理會,溫禾掙脫對方桎梏,重新站回原地,她狠狠剜魔頭一眼,難不成是迷上那姑娘纖妍豐腴的身材,溫禾忍不住回頭瞅向歡愉戰場。

那女子聲音越發勾魂攝魄,她一女人聽了都有些受不住,只見那姑娘微微側過頭,溫禾方才看清那姑娘的臉。

一頭烏墨雲鬓下,是半腐的一張面皮,空洞洞的眼眶,滲出幾滴黑血,鼻尖生着濃瘡,血盆大口耷拉着七寸紅舌,對方似乎沖她笑了下。

溫禾啊的一聲,跳腳抱住身側赫連斷的腰身。

本以為是風月激情片,不料是午夜驚悚劇。

赫連斷握上蒜苗腕骨,徐徐拉開遮着眼睛的小手,俯身湊近對方的臉,眸底含淡淡調笑,“好看麽。”

溫禾撇着嘴,點點頭,又搖頭。

使勁勒着大魔頭的腰,借來了勇氣,又回頭觑一眼。

那姑娘的身子漸漸發灰發澀發腐,薄薄外衫之下,可見幹褐皮骨。

那男子仍阖目奮力……口中喊着:“三娘三娘……好銷~魂……好銷~魂……”

赫連斷:“以為身下的是美嬌娘,原是半腐屍。”

他拽住身子微抖的蒜苗,繼續朝桃林深處行去,掠過野鴛鴦時,那男子竟未察覺,仍沉醉于歡愉春~夢中不可自拔。

溫禾踉跄着小步,被赫連斷牽手向前,她有些心悸道:“這桃林有些詭異。”

“你才發現。”

“那我們現在去哪。”溫禾不禁身子一僵。

感至蒜苗掌心的不安,赫連斷不由得攥緊些,“此桃林,乃障眼之法,根本沒有四季不敗的桃花,不過是由妖氣鬼氣怨氣三氣幻化而來。”

溫禾小聲問:“可是方才那個半腐的女鬼所為。”

“并非,那女鬼不過一縷怨氣幻化的傀儡。”

“那男的會不會死。”溫禾又道。

“鬼催他,還有命長的道理。”赫連斷冷冷道。

“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赫連斷似懶得回複,“自然是去尋造出桃花障眼法的桃妖,問一問關于大妖之事。”

溫禾心下略安。

魔頭是個幹事的人。

陣陣琵琶聲傳來,如淙淙流水切切急雨大珠小珠落玉盤,兩人尋琵琶音,繞過幾排桃花,瞧見空中自行飛着一把月琶,琴弦自動,娓娓撥弦。

琵琶琴下,支着個小幾,一男一女正對弈。

男子青衫緩帶,背影清隽出塵,而與他對坐的姑娘,上身只着一件肚兜。

此畫面,雖香豔,但比先前那一幕對食鴛鴦,可堪入目許多。

扈三娘落下手中撚的一枚白玉子,“此局三娘又輸了,仙長可還敢問。”

“桃林既來了客,這局便作罷。”雲汲将手中墨子,随意擱置案幾,徐徐站起,回身的瞬間瞧見不遠處站着的一雙人。

三人眸色皆怔。

赫連斷率先回神,笑道:“大師兄,好風骨,好雅致,看來我們夫妻倆來得不是時候,擾了大師兄的好事,不如賠給師兄一顆十全大補丸做歉禮如何。”

溫禾顧不得聽魔頭胡說八道,一臉震驚走上前去,确認是自己的大師兄,這才嚅嗫道:“大師兄,你怎……會……在此。”

雲汲瞅了眼身後抱琵琶嬌笑的扈三娘,“切磋臉皮,仙果然不如妖。”

溫禾:“……”

“師妹又怎會來此。”雲汲瞥一眼面色轉陰,趨步逼近的赫連斷。

“哎,說來話來,總歸一句話,我同魔頭是來捉大妖的。”

赫連斷沉着聲音道:“敘舊可敘夠了。那殘花敗柳的女怪跑了。”

一對師兄妹回頭,扈三娘已不見蹤跡,連同桃樹下的小幾一并消失。

溫禾不理陰陽怪氣的魔頭,她向師兄讨教道:“大師兄落腳何處,可是鎮上客棧。”

雲汲搖首,“湘陵鎮是我出生之地,此鎮有我家老宅,勿用去外頭投宿。你……你們……投宿于鎮上客棧?”

溫禾哎一聲:“未有,只是我們先前落腳之地有些吵,本欲尋個安靜些的客棧安歇一晚。”

雲汲提議道:“我老宅房子多,不如……”

“好,本君與蒜苗,便多謝大師兄收留。”

溫禾:“……”

鎮中居民泰半已安睡,街頭只亮着幾盞殘燭昏火,不足照明,照亮青石板路的,是天上月光。

雲汲已跨進栽種核桃樹的槐木門,赫連斷擡腳邁入時,被溫禾扯住袖子。

舔着臉白住人家的房子,大魔頭倒頗為積極。

她質問眼神道:“你打什麽鬼主意,你若敢傷害大師兄,我不會原諒你的。”

赫連斷的面色掩入暗影,瞧不見表情,只聽他幽幽道:“你既這麽在乎他,不如我現在就将他宰了。”

言罷,憤然轉身跨步入院。

溫禾急慌慌追上,扯住對方袖子,小聲與人嘀咕:“你要不要吃糖,我帶了糖球。”

本以為魔頭會甩開她,道一句滾。

赫連斷卻頓步,沖她點頭,“吃。”

“……”

溫禾掏出繡袋中的蜂蜜玫瑰霜糖,拾起一顆遞至魔頭唇邊。

幸好她有先見之明,私下熬制糖球,裏頭加了嗜睡散,以備魔頭突然發狂發怒發病等疑難雜症。

赫連斷微微啓唇,吞了糖球,溫禾踮腳,小聲與人道:“心情好了,就不要随便殺人了吧。”

赫連斷不語,只冷冷轉眸。

溫禾收了手中糖球,緩緩回身,這才發現院中核桃樹下,好幾人怔怔打量着她同赫連斷。

除了雲汲師兄,竟還有淺雪彈彈,更有一位瞪大小眼,白發須眉的老翁。

溫禾倏然不自在,重新掏了袖中裝着霜糖的袋子,“糖,你們吃麽。”

院中幾人,未有一個作聲。

溫禾尴尬間,赫連斷頗自然地收走糖球袋子,“大師兄,安排了哪一間屋子給我們夫妻住。”

溫禾臉一陣白一陣紅一陣青,長寧出面解圍,笑着走上右側石階,“既是主子的客人,便委屈暫住西廂房,房子我今早打掃過,幹淨得很,窗臺還放了新采的紅茶花。”

赫連斷不客氣,随着老翁的步伐,率先進了門。

淺雪原本還懵着,大師兄前腳踏入院子,便吩咐長寧備兩間幹淨客房,見得相攜而來的一雙人,更懵了。

這兩人怎會來此。

因溫禾同赫連斷已成親,讓她有些開心又有些憂慮。

溫禾終于不再是她的情敵,已嫁做人婦,大師兄再想偏心,已不适宜。

如此,她少了一個情敵。

但她嫁的偏是害死尊父的兇手,心裏又起一層膈應,不過她還需求水仙替她打探墨護法的消息,她摒去心底的疙瘩,上前拉住溫禾的手,“禍頭子,你們怎麽來了,聽草二說三個月都沒聯系上你。又聽聞你已成婚,成了魔陰王朝的君後,怎不見你盤發。”

溫禾不動聲色松開對手的手,只尴尬笑笑,道了句,“真巧,你也在。”

看來日後,有大師兄的地方就有淺雪師妹。

是不是過不了多久,少室仙府也要添喜事。

本來再見淺雪身上挂着雲汲的松霜玉玲珑的那一刻,她勸自己放下。

以為放下,再見時,心裏仍有一些失落感。

彈彈肉手捏着核桃,朝溫禾打招呼,“溫姐姐,彈彈也在。”

溫禾撫了下小家夥的程亮腦殼,“咦,你怎麽沒長個子。”

彈彈癟嘴,揉揉鼓鼓的肚皮,“整日吃不飽,自然不長個子。”

溫禾本欲同淺雪或肉彈子擠一間屋子睡,但又擔心赫連斷倏然發瘋,不得不再一衆視線中,硬着頭皮邁進西廂房的門。

淺雪抱住彈彈的大腦殼,點頭再點頭,“夫妻,果然是夫妻。”

雲汲面色不佳,走入主室。

赫連斷站至西廂房開着紅茶花的檻窗前,勾着唇角淡淡一笑。

大師兄今日表現頗佳,一出接一出的給自己挖坑。

溫禾方進屋門,赫連斷便冷顏厲聲命令道:“本君的糖,不許分給旁人吃。”

溫禾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扯過對方捏在指間的糖球袋子,滾一顆至掌心,“我吃,我吃成不成。”

不料才一會功夫,袋子竟扁去,唯剩兩顆糖球,溫禾塞了一顆入口。

甜,賊甜,真是吃不慣。

魔頭這重口味。

長寧老翁頗有待客之道,不管來客是否需要,做了幾碟點心,一些葷素搭配的飯菜,親自送到房內。

溫禾捏竹筷幹飯,赫連斷已盤坐床榻。

待她囫囵飽塞一頓,困意上頭,爬至案首打着瞌睡,倏然想起,方才一氣之下,食了僅剩的兩顆糖球,那裏頭加了嗜睡粉。

念頭方轉過,便進入黑甜。

溫禾醒來,窗外漏進幾縷月光,印象中是趴在桌案上睡去,可身下卻是柔軟床榻,她猜是大魔頭抱她上的床。

她翻身打個哈欠,果然睡時間少,渾身酸痛,她方爬坐起來,赫連斷自門外進屋,挨近床榻盯着睡眼惺忪的少女,“糖球內你加了多少嗜睡粉,竟睡了一天一夜。”

溫禾瞬間驚醒,望窗外月光,“你睡了多久。”

赫連斷:“未曾阖眼,一直看着你這頭豬睡。”

溫禾抱肩,這話有些瘆得慌。

誰睡覺時,希望床前有人用陰森森的目光盯着看。

她起身下榻,“呀,冤冤說今日不毛山門開,我睡了這麽久,豈不耽誤了時辰。”

“是,你就是個累贅。”

溫禾瞪魔頭一眼,繼而走去洗漱,拿帕子拭着面上水珠道:“是,我就是累贅,你不必等我,你一人去緝大妖就好,等我作甚,我又幫不上忙。”

赫連斷冷哼:“留你再此同大師兄眉來眼去紅杏出牆,昨晚的糖球你分明是故意食下,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小伎倆。”

溫禾丢了帕子,心悅誠服,“下次我再出書,咱倆合作吧,你這想象力,不出書可惜。”

這是個被妖魔大業耽誤的小說大家。

兩人正于房內大眼瞪小眼。

槐木院門自外被撞開,跌跌撞撞跑進個書生裝扮之人,“寧郎中寧郎中可在。”

長寧自屋內走出,書生雙手微抖,急慌慌道:“孫筍洞房花燭夜,被被被妖怪挖去心髒,新娘當場吓暈,寧郎中您快去救人。”

雲汲聽此,跨門而出,長寧打發書生離去,這才向雲汲道:“孫筍便是當年替主子家打理玉器店的賬房先生的後人。”

雲汲蹙眉,“洞房之夜,妖怪剜心,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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