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詩會(上)

這大概是範無救這輩子丢得最大的臉了,十四歲那年跟謝必安打架被他一劍砍倒在地的時候她都沒有覺得這麽丢人過。

她胡亂地抹了兩下鼻子,有些傻兮兮地解釋道,“天熱,上火。”

李承澤啞然失笑,挑了眉,直接用還帶了點水珠的手指戳了一下範無救的額間,對方盤腿坐在地上,靠着浴池近,只要翻個身就能跌下來,做了個假的動作正欲起身,看見他的小護衛瞪大了雙眼,如遇鬼神般往後愣是蹭了半步,忽得就轉身坐着。

範無救嚴肅發言:“我可是婚前無性/行為主張者。”

李承澤就當她又開始說胡話了,倒也是對這平日裏膽大包天,到了這時候反而拘束得脊梁僵直的小姑娘有些發笑,“母後說想你了,她得知你回京,前些日子還念叨着讓我放行你,好和你談談心。”

小姑娘依舊直着背:“我也想念貴妃娘娘,随時都可以入宮去。”

李承澤看着她的背影更是覺得好笑,“嗯,我也是這麽想的,只不過近日裏還有些其他事情要你去做……些許有些麻煩。”

範無救問:“什麽事?”

李承澤也不急,“等一下讓必安跟你說,他自會告訴你全部的事情,”那背影在提及某個人的姓名時突然間就垮下來了,“還有,江州的事情辦得不錯。”

範無救被扔去江州,這事對外理由特別簡單,她喝酒沖撞了李承澤,惹了主子的不快,被扔到窮鄉僻野去吃吃苦,實際上是有任務在身,她在那些地方也沒閑着,見到了接頭人的時候自然就明了了李承澤的用意。

草,她一開始還真以為是惹自家殿下不開心了,逮着謝必安問了半響地自己酒醉後到底說了什麽。謝必安當時冷着一張臉什麽話都不說,就一個勁讓她聽從殿下的安排,氣得她當場想拔出刀與他決一死戰。

一聽到李承澤誇她,範無救就起勁了,她整個人為之一振,張口便問:“那我可有獎勵?我這次可想好了,我想向貴妃娘娘……”

李承澤淡淡地打斷了她:“不賞。”

範無救一愣:“唉——?”她全部的語調上了一層委屈感,“殿下你知道江州是什麽鬼地方嗎,吃不好喝不好還不能打架,我連獎勵都摸不到嗎?”

回應的話也很簡單,“私闖屋宅,功過相抵,獎勵自然是沒有的。”

範無救認認真真地聽完了這句話,覺得不對勁,“可真不是您放我進來的嗎!”這年頭還帶執法釣魚的?範無救被李承澤這突如其來的路數直接給弄懵了。她鼓着嘴,企圖為自己再做一份掙紮,正欲轉身,忽得就聽到水花撞擊後的嘩啦聲,給她吓得直接又扭了回去,盯着地板眼神亂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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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公釣魚——”範無救感受到肩膀上搭了一雙手,李承澤似乎湊近了她,身上還帶着水溫熱的蒸汽,把範無救整個人都燙了一個激靈,她聽到李承澤輕聲道,“自然是願者上鈎。”

“上鈎上鈎,嗯嗯嗯,殿下你要換衣服嗎?我幫你穿。”範無救感受着肩膀上的溫度,臉都可以漲成一只西紅柿,瘋狂胡言亂語。她平日裏口嗨慣了,李承澤也放縱她,甚至偶爾還會回應。

有件事她印象深刻——

一開始她總覺得李承澤在養她的魚,沒事幹的時候李承澤捧着本《紅樓》來回讀,她也沒事做,就委屈巴巴地蹲在池塘邊用柳樹條逗魚,瞎念叨:“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李承澤冷不丁就提聲來了句:“我知道。”

記得這麽清這不僅是因為李承澤回了句我知道,還是因為她當時一個激靈直接就跌到池塘裏面去了,她不會游泳,後來是謝必安親自把她撈上來的。

“好啊。”李承澤答應得讓範無救懷疑自己的耳朵聾了。

“不不不不不,我就是說說渾話,我哪敢冒犯殿下!”範無救背着李承澤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她按住自己內心的确很想轉頭的想法,總覺得鼻子癢癢的。要是再流下來那大概就尴尬透頂了。

範無救殘念地想着。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無救,你倒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是什麽樣子?

嘴上說得嚣張,到了具體情況下就開始犯慫呗。

範無救的确是被激到了,她之前倒是因為這個被李承澤笑過幾回,對方在針對她這點上面還挺駕輕就熟的,範無救猛地挺直腰杆,“誰說我沒變的!”她不給李承澤任何反應的時間,猛地一轉身,卻沒有顧及到兩個人現在的位置環境,直勾勾地砸入李承澤的懷中,倒有點投懷送抱的意思。

如果——

如果他們沒有掉下水裏面的話。

範無救純屬旱鴨子,還有點怕水,兩個人直接砸在水面上往下墜,她根本沒來得及換氣,就喝了一肚子水。

今天是丢人丢到家了。

這輩子她都沒有這麽丢人過。

範無救在閉眼前思考了一問題:李承澤穿着褲子到底是怎麽泡澡的?

因為怕水而昏倒在浴屋這件事範無救死都不會承認的。

特別是面對謝必安。

如果不是範無救裝了一副哭着喊着的模樣一口一個老謝,謝必安這次還是不大想理範無救的神經質。

他言簡意赅地講了一下事情的發生結果,李承澤把她抱出來的,然後他把她提着領子拖回來的。範無救在思考到底應該雀躍于前者,還是應該找後者尋仇這一點上猶豫了片刻——她說她後腦勺怎麽這麽疼!

面對她的控訴,謝必安連個白眼都不想給她,他也不考慮範無救現在是否腦子進水,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癱着一張臉和他對視的範無救,把李承澤交代的事情全說了。

聽着聽着,範無救覺得腦容量不會太夠了。

“等會兒等會兒——我腦子轉不過來了……”範無救及時打斷,她一個鯉魚打挺做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今年的詩會全交給我來做?”

詩會的事情交給範無救來辦,謝必安沒想到,範無救自己也沒想到,畢竟往年詩會辦得隆重,都是交給李弘成的,她在旁邊看得昏昏欲睡,還沒送三首詩到李承澤這裏,她就靠着柱子睡着了。

今年的交給她辦,還特意不讓世子幫忙,範無救總有種這是懲罰而不是任務的感覺。

範無救猶豫再三,企圖拒絕。

謝必安早早洞察了她的想法,平靜地堵住了她的回答,“你若辦好了,下次宮中宴席,殿下便親自帶你去。”

範無救不假思索:“沒問題這事包在我身上,事後記得給五星好評哦親。”

謝必安并不想理她的胡言亂語。

雖然嘴上答應得快樂,但事情辦起來并不那麽輕松,鋪天蓋地的詩文堆在範無救的面前,她要一一朗讀從而決定到底要特別邀請哪一些人,她宛若一個惹怒了老師的壞學生,被李承澤安排了一個小桌子坐在他的旁邊,他在那裏讀書吃水果,惬意至極,偶爾發現範無救讀睡着了,還會親自走過去把人叫醒。

範無救心裏內流滿面:這到底是人間地獄呢?還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幸福?

範無救自己也說不清楚,只覺得這些詩文枯燥無味,想要站起來大聲朗誦一句“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以緩解氣氛,但肯定又會被謝必安打的吧,她這般想着,連嘆息聲都多了不少。

李弘成與她關系不錯,知道她回京特地來過一回瞧她,卻在看到她的黑眼圈與憔悴後略顯驚異,正打算幫忙拯救一下可憐人,被李承澤攔下來了。

“讓她自己準備。”啃着葡萄的主子絲毫不思考小護衛的痛苦。

生活不如意,無救嘆嘆氣。

她兩天只讀了三十來篇的詩文。

京都第一才女範若若,請。

林婉兒請。

張家的才女張彩霞,請。

範閑……讓李弘成請去,這幾日雖然她再無見過範閑,卻也覺得自己去送,對方十有八九不會答應。

她一路看着名帖下來,對應着詩詞勾勾畫畫,在看到郭保坤三個字的時候,實在是沒有忍住,又是一聲嘆氣。

有些人,真的是無論如何都是反派作風。

這會李承澤倒是沒有無視她的悲痛了,側了首,看她的眼神裏面有了幾分好奇,“你這一聲為了什麽嘆氣?”

範無救老實回答:“看到了不想請的人,被那人欺辱過。”

郭保坤作為初級boss,用來襯托主人公的醜角,招惹範無救是必不可能缺少的,她一開始在那群京都纨绔裏面絲毫不受尊重,第一次謝必安扔在路口歷練的時候,還險些被人非禮了,她禮尚往來,揍了一頓回去後,也被人知曉了身份,雖無人敢再欺負她,卻總是被叫做“二皇子養的小侍衛”,像極了童養媳這個稱呼。

後來,她見到郭保坤一次就打一次,打得對方見到她就犯怵,卻始終要占點口頭的便宜,實在是讓範無救忽視這個人的存在都做不到。

“哦?”李承澤語氣裏面帶了點玩笑似的不相信,“還有人敢欺辱無救?”他雖然是在笑,眼中卻沒什麽笑意,“那就打斷他的腿,挑斷他的經脈,送到你面前任你處理怎麽樣?”

範無救并沒有被李承澤這段接近寵殺的話改變一點點的心情,甚至覺得有一絲尴尬,忍不住幹咳了幾聲。這句話是幾年前雪夜效忠時告訴李承澤的,那時她說:若有人與殿下為敵,我必綁他身軀,斬他雙手,挑他筋脈,送到殿下面前任殿下處理。

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點中二到讓人覺得羞恥。

範無救不打算對這種人做什麽,搖了搖頭,“殿下擡愛了,就是看着不爽,說到欺負——其實也算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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