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箭
範無救尋思自己可能要死了。
她現在在做夢。範無救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她看到了自己的兩輩子在像是走馬燈一樣地在播放,這是她原來中毒都沒體驗過的感覺,一來二去,倒是覺得驚奇,索性席地而坐了。
她看到了自己已經快忘記的上輩子,也能算得上是榮耀的一生吧,如果最後沒有誤食興奮劑的吧,範無救總覺得是自己繼母的所作所為,但也沒有證據,便就這麽沉下去了。
她看到了這輩子,她看到了自己被李承澤撿回去,被當成武器培養,看到了一切變化開始的那個雪夜,看到了她與李承澤并肩站着,前方是拱橋朗月,水面上晃悠着點着燭火的荷花燈,波光燭影,她側過頭,李承澤便對她說了些什麽。
範無救想了很久他那時候在跟她說什麽。
說我會娶你?
說你是個不錯的姑娘?
還是說我絕不負你?
範無救想還可能是你此行去江州的幾句囑咐。以第三段視角看自己的太蠢了,雖然有李承澤這張面容在旁邊吸引注意力,範無救還是偶爾會瞥到一兩眼自己。
她開始發散神思。
李承澤跟她相處了好些年了,信她幾分真心,又給了她幾分真心?哪些話是裝的哪些話是發自肺腑的?範無救一點都揣摩不透,她至今可以判讀為絕對真心話的是‘你是一把好刀。’所以她行着走着,都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能轉身就跑,還不至于把命都給弄沒了。
恐怕殿下也是知曉這一點,才逢着應着,卻都和她一樣什麽都不點破。
範無救想着,些許是中毒弄壞了腦子,連着情緒也開始傷感了起來。
她什麽都想,卻不往那一個點上面想。
她這般不給面子,那些刻意放給她看的畫面顯得有點自讨沒趣,在悄無聲息凝固成光,化作了一個哭泣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穿着打扮精致,像是大家出來的孩子,卻只着了半雙繡花鞋,臉上黑糊糊的,哭哭啼啼地似乎要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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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
範無救:“你媽沒了。”
她整個人一激靈,本能一句髒話脫口而出。這畫面還真不能引起她什麽同情心,反而被吓得窒息了三秒鐘,待看清東西後,深呼吸了兩次才堪堪反應過來。
“姐、姐姐……”那小女孩抽抽涕涕地看了她一眼,別說,範無救還真覺得那雙眼睛挺像她的,“姐姐,你會幫我吧?”
範無救被吓完後就滿臉冷漠,此刻只是看着小女孩等待着下文。
——你繼續講,我就看着你表演。
“父母被害,家族被滅……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姐姐,你一定會幫我的吧——”那小女孩說到一半,竟是想去觸碰範無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碰得到,但範無救對于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總是有些抵觸心情的。所以她不動神色地向後傾了傾身子,站了起來。
那女孩對她的動作沒什麽反應,只是依舊抽泣着,“臨哥哥找不到了,爹爹娘娘不見了……我、我……”
這回範無救沒等她說完,她大概知道了這個小女孩到底是誰,在滿腦子狗血劇情一下子充斥的情況下,她幾乎每多考慮,一把掐住了那個女孩的喉嚨,沒費什麽力氣就提起來了。做夢就是好,範無救得空想了一句,被箭射中了的肩膀都不疼了。
“姐、姐姐?”那小女孩滿臉驚異。
範無救卻絲毫沒有産生半點的同情心,她只是一點一點地收着手掌,增大力氣,直到看着小女孩漲紅了一張臉,才開口,那聲音裏面帶了點調笑,更多的是種諷刺,“我是你媽?你張口就喊我幫?我又有什麽義務?你那位臨哥哥說不定還真是我前幾日殺死的過路人……”她邊說着,心下越發發狠,企圖直接将這幻想掐死。
她力氣算不得大,自是比不過練武的成年男子,但掐死一個小女孩是綽綽有餘的。
只是——
最後在手裏面破掉的,是一串葡萄。
範無救多有嫌棄,擺了擺手,便看見那幻象又是變了。她心下奇怪她到底處于個什麽狀态,在無論如何還算得上是信奉唯物主義的她的內心裏,大抵只有心魔這一說法可以解釋這些臆想了。
範無救瞧了一眼,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幻象變成了情意濃濃的兩人,其中一人就算是化成灰她都能認出來,另外一人有些眼生,範無救愣是多看了兩眼,才看出來是誰。
“葉靈兒是我狂熱粉絲,你讓她搶我男人是不是不太地道?”
“而且你這是什麽東西啊?你配個範閑,配個謝必安,甚至給我看李承乾都比這個好。”
她話語裏面的鄙夷太過嚴重,似乎是真的刺激到了她自我定義為‘心魔’的生物,周遭環境猛地一轉,她站在了一個庭院裏面。那庭院人影憧憧,觥籌交錯,賀喜聲與笑罵聲接連不斷,大紅燈籠裏面的燭影随風晃動,很明顯是大喜之日。
範無救:……
範無救:嘿這東西還挺搞的。
她正欲打算走走瞧瞧,便忽得置身于一個屋子內,芙蓉軟帳,春宵正晚,剛出兩個音兒就把範無救燥得沒忍住往後撤了半步。她覺得自己踩到了什麽東西,低下頭,正對上《桃李卷》三個大字,又聽到那帳中傳來格外熟悉的聲音。
“那書中可是這麽說的?無救。“
“噗——”
她一口血噴在棉被的時候,整個人都處于一種難以言喻地狀态,喉頭的腥甜帶着左肩處的疼痛刺得她本來還迷迷糊糊的意識直接一片發白。疼成這樣子,射箭怕不是個高手,她胡思亂想着,眯着有些睜不開的眼睛,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環境。
這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個地方,甚至應許連範府都不是。
範無救咳了幾聲,喉嚨也沒舒服多少,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物什。
“有人嗎?”她欲說話,卻發現自己嗓子啞得着實厲害,幾乎連一個音都露不出來了,又渴又餓,如若再沒什麽東西填飽肚子,恐怕不是毒發身亡便是餓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左思右想,尋思着恐怕是真的要對她下死手了,若不是恰好是範閑,只恐怕回天乏術。
範無救想要下床,剛掀開被子的一角,便看到一個布衣打扮的女人端着盆進了屋,瞧見她醒的時候,臉上是止不住的喜色。
“範公子,那姑娘醒了。”
—
範無救和範閑面面相觑,範無救自覺保持着一張冷漠而無情的司馬臉,像是讨債人,畢竟看範閑那欲言又止的狀态就很清楚了。滕梓荊的妻子為她準備些吃食去了,還特地問了姑娘喜歡什麽,先給她拿了些墊肚子的,便上街去了。
滕梓荊在院子裏面沒有進來,一來二去,屋裏面就只有範閑與範無救兩個人。
“你躺了一個晚上。”還是範閑主動開的口,他坐在床邊,看着範無救狼吞虎咽。
範無救心裏本就憋着股道不明的氣,把最後一口茶水吞下肚子,語氣友善不起來,“看得出來,傷勢怎麽樣?”
“你那處全是舊傷,此次幸好反應及時沒有中要害,不然日後你左肩都別想再擡起來了。”
“……這話我每次受傷都要聽大夫說一遍,聽得耳朵都快出繭子了。”
“那你就更應該聽大夫的話。“
“我聽大夫的話你去給殿下拼命?”範無救露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笑容。
範閑不語,但那表情看起來極為不贊同範無救的話,範無救自也需要他的太多贊同,似是随口問了句,“殿下找我了嗎?”
範閑頓了頓,“許是沒找到這裏。”
範無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直接說沒找我不就行了嗎?”
“我啊,”她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後,整個人往後一靠,頭不慎磕到牆壁,吃痛地吸了口冷氣,擺出一副逍遙自在的模樣,“出來沒跟殿下說,我還在禁足呢,說不定他以為我去什麽地方花天酒地去了,在那裏生我的悶氣——”
“嗐,說了你也不理解,不過話說在前頭……你雖未我解了毒,但是我救了你兩條人命,這恩情可是清不掉的,小範大人可不能賴賬。”
範閑沒有在意範無救的趁火打劫,只是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她的臉,“你……”他話不言盡,似是沒想到範無救會這般。
範無救看他的表情便知道發生了什麽,摸了摸臉,在成功摸到濕漉漉的臉頰後,依舊冷靜,她在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後,企圖把話題撤回原來的地方,“這是疼的。還有小範大人可不要轉移話題,我當初在澹州給您提的……”
範無救的話說不下去了。
範閑的眼神太讨打了,那裏面混着一點同情,混着一些憐憫,在更多範無救讀不徹底地情緒裏面,她清楚地感受到範閑在向她傳達着他到底是怎麽看她的,這種想法從很早開始範無救就能稍微感覺到一點,但沒有此刻強烈。
她有些自暴自棄了。
範無救太讨厭這個眼神了,于是她扭開了頭,撇撇嘴,“好吧,我也不想找解釋了。”
“我的确是收到了風聲才會來助你們的,這是我的誠意。”
“小範公子應該感覺得到。”
她話鋒一轉,顯得有些沮喪和頹廢——
“那只箭也的确是為了防我才專門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