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對月夜談
範閑近日沉迷處理自家老婆的家務事,偶爾晚上會過來例常陪範無救聊聊天——說是聊天,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其實是一種監視,就算這幾日表現得再怎麽熟絡,兩個人都能一人一片西瓜坐在屋頂上談談自己談談感情,瞎扯東扯地好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但總歸——
都明白的。
這幾日養傷,範無救就呆在屋子裏面,偶爾和滕梓荊的兒子玩鬧一下,其他時候都處于一個極度自閉的循環狀态,每天的唯一樂趣可能就是等着李承澤送東西過來,第一天是鳳冠霞帔金銀珠寶,這位對于範無救了解透了的皇子殿下本來想着一招絕殺,沒想到對方拒絕了,第二日是京都中所有範無救誇贊過的吃食,順便附了句——姑娘若是喜歡,呆在這裏的每天都可以送一份來……這天是京都裏面所有難以尋找的情詩豔文……
“草。”範無救看着這東西沒忍住,她急急地遮住新送來的東西,對着滕梓荊的妻子露出來一個和善的微笑,“沒什麽,這些東西等一下燒了就行了。”
滕梓荊妻子憂心忡忡,看着範無救似是想要勸些什麽,在她的眼中,範無救些許已經成了落跑的大家小姐,有什麽苦衷。
範無救對滕梓荊的妻子好感頗深,堅韌勤儉,更何況還照顧了她這麽多天。她自己不講恩情,要人回報也是看人的,誰的恩便應該是誰報,以至于幾日躺着當鹹魚下來,倒有點拿人手軟,吃人嘴軟的意思了,更別說第一天她把鳳冠霞帔留下來了,在範閑一臉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表情下,在裏屋換好衣服,剛出來轉了個圈,滕梓荊的妻子就回來了——她抱着籃菜,一臉震驚的看看範閑,又看看範無救,下意識地想退出去。
範閑和範無救皆是動作一愣,反應及時,兩句解釋一起脫口而出——
“唉嫂子,等等!”
“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滕梓荊的妻子畢竟是過來人,看範無救這幅想要開花又有些低落的情感,自覺沒有了解十分也摸到了七八分,她試探着問了句:“心上人送的?”
範無救不遮掩:“對。”
“你與他……鬧矛盾了?”滕梓荊妻子遲疑了一下,畢竟送過來的第一日的場景可不像是簡簡單單的鬧矛盾。
範無救三兩言語解釋了:“也不算是吧,是我單方面鬧脾氣,他現在在哄我回去。”
滕梓荊妻子被這句話弄笑了,擔憂少了幾分:“那他一定很喜歡姑娘吧?”
“我不知道,”範無救這句回答發音很快,以至于有些含糊,“我感覺他應該是喜歡我的,不然也不會這個樣子,但是——”
但是不知道這份喜歡,更多就與她是範無救身上,還是她是九品刀客範無救上,更或者,還可能是範家範無救?他人的心思難猜,李承澤的心思就更難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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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荊的妻子不多追問:“那姑娘喜歡他嗎?”
“喜歡,想嫁的那種喜歡吧。”範無救說得直白,倒是聽得滕梓荊的妻子一愣,這般膽大敢言的姑娘少見,她不由得笑意更深,多說了幾句。
“那又何必鬧脾氣呢?若真地喜歡,有什麽話是說不開的?”
範無救也笑:“道理我都懂。”
她停了一會兒聲音,才繼續道:“之間他做的事情,不跟我說,但是我都知道,所以我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受着好,追着讨要好處,突然間出現了一件我意料之外的事情……這事還和他有關……”
“就,突然間醒了一下的感覺,”範無救眼神迷茫了片刻,又恢複了正常,她聲音沙啞,非要把自己最難受的點給扒出來,“原來……他比我猜測得更不信任我。”
—
範閑提着兩盒綠豆糕,和滕梓荊一同入屋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又蹲在屋頂上看星星看月亮,明明知道自己會醉得一塌糊塗還非要一醉方休的範無救,他提聲便問:“你今日怎麽不等我了?”
回應他的是一個桃核,扔桃核的力度頗大,可以清楚地體現出喝酒者心情的不适,因為是朝着範閑的頭砸過去的。
範閑一驚,轉身躲過,一臉好奇地看着月亮下只留了個背影的姑娘,壓低了聲音問循聲出來的滕梓荊妻子,“她怎麽了?”
滕梓荊妻子不道明:“範姑娘心情不好。”
範閑點點頭,他左手一盤西瓜,右手提了兩盒糕點,上頂的時候,範無救正半躺着看月亮,她拿着桃子啃得慘不忍睹,翹着二郎腿還晃了晃,面無表情地瞅了眼範閑,忽然間就扯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喲,您來監視我了。”
“你看你這話怎麽說的?”範閑兩步走到她身邊坐下,把東西放好,“你這可不像心情不好啊。”
“剛剛心情不好,一想到差點砸中小範大人,心情便好起來了,仔細尋思如果砸到了,那說不定心情就更好了。”
得,的确是心情不好。範閑白日事情解決得不順,也沒什麽心情跟範無救開杠,他只是把一盒糕點扔給姑娘後,找對方要了壺酒。
範無救三兩下拆開盒子,直接一整塊塞入嘴裏,嚼了兩下,忽然就提到了前幾天的事情:“能一箭傷我到這種地步的,就只有一人。”
範閑酒味入口,動作一頓:“是誰?”
範無救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咀嚼上,口齒不清:“燕小乙,一孤兒ADC,上九品那種。”
孤兒ADC這個詞語讓範閑愣了愣,他花了點時間消化這個詞語,肩膀一聳,瞬得就笑了:“我說你這形容……”
“我這是實話實說。我跟他不熟得很,具體真要說我知道得不多,”範無救吞下糕點,摸到自己還剩下一點的米酒,“我不服他,也不喜歡他。”
“原因呢?”
“他主遠攻我打近戰,我輕功極差,他又不跟我講什麽江湖道義,我二人皆是上九品,我打不過他,”她翻了個白眼,語氣裏面帶了點不自在。範無救吃完一塊糕點,又摸了塊西瓜,三兩口咬得幹幹淨淨,也不要什麽形象,她本能地想要扔到地上,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在別人屋中,又默默給收回去了,“罷了,不提我的事情了……你近日和婉兒重歸于好了嗎?”
“我就很好奇,你為什麽什麽事情都知道?”
範無救當騙孩子似的:“我會讀心術。”
範閑饒有興致,他後傾了一下身子,企圖拿到放在範無救那邊的那盤西瓜,範無救護食,提前察覺了範閑的動作後,一手擡起,放到了另外一邊。
範閑:……
範閑:“那你說,我現在在想什麽?”
範無救随口道:“你現在心裏面在罵我。”
範閑大驚:“你怎麽知道的?!”
範無救白眼翻得朝天,抿了抿唇,語氣突然就平緩下來了,“我知道你們這幾天要去踏青,我也要去。”
“我要去見燕統領,找找機會報一箭之仇。”
—
要和燕小乙對峙,拿那些破爛刀具是沒有用的,保不齊連個箭氣都擋不住就應勢斷了,她雖然不樂意承認,但她的确幹不過燕小乙,所以此時此刻,她更需要一把好刀。
一把李承澤給她準備的,她沒怎麽用過的九品刀。
範無救用過許許多多的刀,軟的、鋒利的、花哨的……她用的最順手的是從小随身帶着的那把鈍刀,但也不可否認那的确就是個凡品,燕小乙随便一箭就能将她折斷。更何況,她現在所有能用的都扔在府裏面,可謂是輕裝出行了。
她肩膀好得差不多了,常用的手也沒有受傷,翻起牆來雖然沒有往日那麽輕松,卻也還算利落。
她落了地,目标明确,進入自己房間拿了那把被她挂在牆面上的刀,那把刀鞘頗為花哨,金絲紋脈構成的是一只老虎的形狀,內力自然是玄鐵築身,削鐵如泥。
範無救拿到東西,直接轉身——
“還不肯回來嗎?”那聲音沙啞低沉。
她剛入屋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人在了,她的屋子尋常人不會進,一來二去也能想得到是誰,範無救沒有提前出聲,賭得就是她和李承澤誰更能憋氣。
謝必安此刻不在這裏,範無救是感覺得到的。
所以現在就他二人獨處。
範無救沒有回頭,她怕自己一回頭看到李承澤那張臉就啥脾氣都沒了,只是對自着月亮笑了笑,“回哪裏?殿下占了我的屋子,我當然要到其他地方去休息了。”
“那件事,我并不知情。”
其實在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範無救整個人都松動了,但是她覺得在這種僵持期都到了一半的時候回頭,實在是太蠢了,所以她倔強了,“貴妃娘娘也跟我說過,殿下心思深,最容易……騙人。”
李承澤并沒有再出聲。
謝必安不在他身邊,他自是攔不住一個要走的範無救的,範無救也知曉這點,她不想也不敢猜測李承澤這到底是默認還是覺得她說話傷人,只是繼續道:“殿下可莫忘了宮中宴席一事啊,時候不早了,我今天,就不伺候了啊。”
說罷推門而去,獨留屋中李承澤一人對着明月冷目無言。
範無救跑出去了三裏路,才卸下一副冷面孔,抱着那把刀具笑了出來,扶着樹,彎了腰,大有一段感情中勝利者該有的模樣。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覺得自己的确卑微,畢竟對方的一句話都能讓她忽得輕松成這樣。
那畢竟是她喜歡了那麽久,想要以命相護的人呀。
她其實早就不氣了,只是沒辦法給自己找個臺階下,脾氣鬧都鬧了,誤會來都來了,這麽輕易服軟,她還真有點尴尬。
她聽了李承澤的聲音,心情忽得就明媚了片刻,哼了個小調子,對着月亮笑完了眉眼——
“你心思深又怎麽樣?會騙人又怎樣?”
“你就算騙我,我也信你啊……”
這是早就說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