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賜婚
範無救現在極端地惱火,別問,問就是功夫不到家。
她今天可謂是一路上受盡折磨,先不提她一夜沒睡早上抱着把九品刀站在範府的門口時險些被當做找茬的——雖然她的确很像找範閑的茬——再不提範若若好奇且欲言又止的眼神,範思轍毫無用處壓低聲音的絮絮叨叨,光是範閑為了和林婉兒同馬車,竟是直接供出了她也随行這件事,就讓她無法承受葉靈兒那目光灼灼的架勢。
好不容易挨到了地方,範無救自是沒有興趣跟着範思轍他們摸魚野炊采花,在馬車中眯了一會兒,她一路上跟着範若若找到了太平別院,準備妥帖,甚至給自己的後路都準備好了,要是真的打不過燕小乙,大不了喊一聲閑閑救命,雖然會惡心到自己,但總能逼五竹出手幫她一下。并且有範閑在,她這等行為也不會有什麽性命之憂。
光靠品級而論,她雖為九品上,卻不實在,若真要和那些與大宗師一線之隔的高手比起來,大概還少了那麽一點契機。
但——
就在她握緊刀想要跳出去喊一聲“燕小乙你這個狗賊!”的時候,她、被、敲、暈、了。
五竹出手快狠準,甚至提早察覺了範無救的動作,在她剛邁出去一步的時候,就已經下手了,那姑娘隐隐約約感覺到了動靜,反手一擡,抵住了第一招,還沒發出疑惑,第二式就緊随之而來,她雖有反抗的能力,但沒能扛住幾下,一點憋屈地和範若若肩靠肩去了。
待到悠悠轉醒的時候,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我真是信了他們的邪了。
範無救脖子疼得厲害,五竹應是早就看出她的品級,下手實在。
她晃晃悠悠地起身,回頭望了一眼太平別院,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樹,思索片刻,并無興趣繼續折回原地與範閑同行。
硬闖太平別院找大內侍衛統領的麻煩這事兒,要真給她一個做她還真沒這個膽子,範閑全身而退是因為他是慶帝親兒子,對付一個燕小乙她尚無十成把握,慶帝若真的想要她死,她恐怕連太平別院的門兒都出去,但思來想去,她也不好意思再回滕梓荊家,最近範閑在給滕梓荊放假,所以今日駕馬車的都是王啓年,雖然是白日,但是她也不好意思再把自己修飾成個亮閃閃的電燈泡,站着摸了摸口袋,準備去紅樓再混兩晚上。
至于什麽時候回去,她在第三天謝必安親自前來的時候就已經說明了——“殿下什麽時候娶我,我就什麽時候回去啊。”
她嫌走路累得慌,路上蹭了輛馬車入城,熟門熟路且大搖大擺地進了紅樓,她算這裏的熟客,也算半個股東,自是沒人會對她的出現産生任何驚異,還有姑娘主動上來詢問她怎麽近日都沒有來,範無救笑着推辭,進了固定的屋子,還未跟蘇巧巧多說兩句,對方就一臉焦急地迎了上來。
“姑娘近幾日不在府內?”蘇巧巧問道。
範無救被問得一愣,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近幾日離家出走,只是點點頭,不多言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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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巧巧面露難色:“前幾日江州來了信,派人去送的時候不知道您不在,是……謝公子露的面,直接就将信留下了。”
範無救又是一愣,沒反應過來,“你說,江州來信了,而且信還在殿下那裏?”
蘇巧巧點頭。
範無救覺得這回沒有直接回去還真是一個正确的決定,要是李承澤看了那封信,她還真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麽。她一直在調查自己的身世,用自己這幾年下來攢的一點人脈,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的,她恰好調查到江州的時候,李承澤也派她去江州處理事務。
“那信上有說什麽嗎?”
“姑娘猜得一切都對,”蘇巧巧道,“姑娘所講的江州的範家與京都範家的确有些聯系,似是早有往來,但從表面來看,習武與時代從官應是毫無瓜葛,在江州關于範家的消息都被刻意埋起來了,近幾日才傳出來一點消息……姑娘應是江州範家的小姐。”
“沒有,”範無救果斷地打斷了蘇巧巧的話,“我不是,死在我旁邊的那個是。”
—
自從上次踏青一事後,範閑有些時日沒有見到範無救了,他其實也不多在意這件事,只是範無救突然間出現在他面前,要求他帶她同行的時候,他才發現對方消失了幾天,這幾日他忙着各種事情,又被召入宮中,自是沒時間也沒心思去注意範無救。他彼時正被當作‘死馬’進宮,剛一步踏上馬車,就看到一個姑娘直接撩開簾子,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範閑被吓了一跳,直接往後退了半步。
今日駕車的是滕梓荊,看到範閑的反應,及時開口:“她說與你約好了。”
範閑拍了兩下胸口,反問:“她說的話你也信?”說罷,他不等滕梓荊說話,看向範無救,“你在這裏做什麽?”
範無救平波無瀾:“等你帶我入宮。”
範閑問:“你入宮做什麽?”
範無救道:“二殿下答應過我,此次宮宴必有我的位置,更何況莊墨韓也在,我就不能去瞧瞧?”
範閑對于範無救提到這個名字還有些驚異,他邁上馬車,也沒進去,就和滕梓荊共坐一排,“你也是文壇大家的粉絲?”
範無救放下簾子,整個人靠在木板上,閉上了眼睛,“這倒不必,”她揚聲緩道,“我對文壇大家沒興趣,但是我對吃瓜有興趣啊。”
範閑不明所以,直到入殿後,酒未入肚幾杯,局面卻早就鋒芒畢露了,他借着酒精晃悠了兩下身體,總算是明白範無救那句吃瓜是什麽意思,合計着——是吃他的瓜啊。
範無救坐在第二排最後的位置,接近大門口,是一個幹了壞事适合逃跑的地方。
她笑得一臉看戲,晃着酒盞對範閑擠眉弄眼了一下,似乎是驗證了她的确是在吃範閑的瓜的心态,她堅決着自己的內心,保證不去看李承澤任何一眼,實際上內心蕩漾得不像話,起初她随範閑一起入宮,保持着一張自閉臉什麽都不說,仔細算來,已十幾日未曾見過李承澤,她倒是有些不自在。
李承澤只是先與範閑交談了幾句,他合着袖子,今日穿得素雅,随後忽得便說,你既什麽都不肯給我,你身邊這姑娘我眼熟得很,既合眼緣,你倒不如給我吧?
範閑皮笑肉不笑,這姑娘本就是殿下的人,本就不在我這,殿下又何必說笑呢……範姑娘,你走成同手同腳了。
已經走遠的範無救賊後悔把刀上交保管了,不然她現在還能抽出來給範閑兩下子。
現在莊墨韓言語已出,範閑必當是不會如他們的意的,當初隔着屏幕看的東西如今便活生生的在眼前,範無救倒是止不住有些激動。
範閑在背詩,卻也是在說着一種話——他們來自己同一個地方,來自同一個社會,可以說是同一類人。
他出口成詩,縱使範無救知道這些詩其實并不是範閑自己所寫的,也偶爾會當着他的面說這位老鄉欺世盜名,白嫖詩詞,但其實也能算得上是佩服,畢竟整本紅樓都能背下來的人,總會有讓人敬佩的點的。
她倒不是覺得範閑多麽惹人注目,只是隐約從透過對方身上看到了些其他東西。
一份過往的記憶罷了。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這詩是範閑看着範無救說的,他已經不知說了多少首詩,喝得搖搖欲墜,卻步伐穩健,走了幾步,在衆官員的注目下緩緩走到最後,猛地雙手撐在範無救的桌面上,看了她兩眼,須而一揮袖子,就走回了殿中。
範無救此次抿了兩口酒,頗為上頭,範閑都這麽問她了,她若是不回點什麽,還挺不自在,她彎唇笑,提聲便喝:“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她沒有什麽高調子,讀到最後反而成了個疑問句,輕飄飄的,直接把範閑聽得朗聲大笑起來,提音發狠,語調高亢激昂了些: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他與範無救一唱一和,竟是給足了範無救面子,折返回去,一把奪過她舉起的酒杯,一口飲盡,除了讓其他人對二人的關系感到疑惑的同時,落入李承澤的眼中便極不是滋味。
這段短小的插曲并不能值得太多人在意,這一夜百首傑作應世而出,注定将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将文壇砸得波瀾四起,範無救自認不是什麽文人,但總歸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那些必讀的、必備的,熟悉至極的詩詞一句一句被範閑這麽說出,誦出,震驚四座,反叫她生出了一點對原本歸宿的眷戀。
她罵‘son of bitch’的時候的時候只有範閑能懂,唱你算什麽男人的時候也只有範閑可以接,如今他問可知心能幾人,她便回答莫愁,都沒說明白,但一來二去,似是又都說明白了。
她于是更笑:“小範大人是好人。”
範閑徹底喝醉了,他在殿中敲擊樂器,在殿中喝酒吟詩,他在諾達的宮中肆意妄為,在座位中跌撞着行走,他回範無救:“你也許也是。”
範無救搖搖頭,和一個醉漢講清醒的話:“我不是。”
她與範閑來自同一個世界,便注定會有些相似的共情,只是這些共情落入其他人的眼中,便有些不對味了。
這是一場鬧劇,以莊墨韓這位文壇大師吐血作為結束。
範無救坐着紋絲不動,她一旁的侍從宮人都急着喊着去查看那位文壇大師的狀況,放任範閑一個人醉醺醺的在那裏躺着,似乎還在呓語着些什麽,但這些都不說範無救在意的事情,她低頭想再找點吃的,卻只看到了一個空盤子,略有些不滿。
範閑還輪不到她去看,範無救不多喝酒,也沒吃飽,但是看了一場戲的樂趣卻讓她整個人頗為清醒,一場好戲就是應該坐在最後面慢慢地看,好好地看,也不枉她早就求着李承澤給她一次參加宴席的機會。
長公主與莊墨韓合謀誣陷範閑,範閑殿上背詩壯舉一出,現場版總比記憶版的要好看得多。
那廂鬧劇剛剛結束,殿上已經剩不得多少人了,主要都是去照顧莊墨韓了,範無救跟着範閑前來,但不打算跟着他一同離去,攬了攬袖子,準備在李承澤再注意到她之前提前跑步,就看到李承澤站了起來。
他緩步走到殿中,揮袖合掌而跪,行了一禮:“小範詩仙今日一舉,可謂神仙降世,文武雙全,國之榮幸。”
他宴席開始之前就為範閑謀過好處,如今再來一個也不是什麽稀奇事。範無救這般想着,卻只聽——
“陛下,趁着餘興,兒臣鬥膽有一事相求陛下。”
“兒臣與懷安情投意合已久,相訂終生,還望陛下為兒臣與謝懷安——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