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箱子
那一刻,範無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面臨着死亡。但她絲毫不怕,範無救這輩子做的最少的事情就是沒底氣的事情,她在說完上一句話的同時,就抽刀側步,随着清脆的啪嗒一聲,範無救幾乎沒有停頓,吐字清晰——“我知道葉輕眉的事。”
那陣淩厲的風停住了。
範無救覺得自己這把刀都能碎了,虎口隐隐約約發麻,這讓她的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自從上了八品,只需要幾招就知道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像到了她這種水準的,有的時候打個照面就能知道到底差了多少,這也是為什麽她始終沒有對燕小乙下手的原因。
實打實起來,她恐怕接不了五竹幾招。
範無救感受到了沒有威脅,緊繃着的身體松懈了一下,看到範閑一臉嚴肅,這位半夜去後宮偷東西的人明顯受了傷,氣色并不好。
他說:“叔,別收手。”
範無救:???
範無救覺得只給範閑唱一首友誼之光是不夠的,她應該再給他唱一首朋友一生一起走,然後才能夠讓現在這個尴尬的局面在未發生前就不存在可能性。她現在頹着一張臉坐在範閑的床邊,五竹的武器抵在她的脖頸處,範閑站在她的面前,情況有些尴尬,主要尴尬的是範無救。
範閑問:“你認識我老娘?”
範無救覺得他句話有點極類似于審判的開端,作為一個談判技能幾乎為零的人,範無救并不打算跟他兜圈子,因為她怕被範閑套進去:“你媽給你留下來的箱子裏面是一把槍,和幾封信。”
範閑一愣,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範無救沒去看他的表情,摸了摸鼻子,“好像叫巴特雷?我不了解槍,應該是這種東西。”
範無救也不管這些話到底給了範閑一種什麽感覺,反正既然都到了這種時候,她早就想要一股腦兒直接劇透完給範閑聽了,但她始終覺得這些話說出來別說範閑信不信的問題了,她都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有點不正常。
但是她的确過于迫切地想讓一些事情盡早地被定下來。
蘇巧巧雖然淪落風塵,但是看事通透,有一次她去浪費生命的時候這麽跟她說過,姑娘看起來像是在拉一個瀕臨溺水的人上岸。那時她啃着綠豆糕,吃了一嘴角的渣子,愣了愣,不甚在意,我哪是拉人上岸了,我是想和人一起在水裏面游泳,雖然我怕水。
雖然前十幾分鐘他們倆剛剛一直對外,甚至範無救還單方面給他唱了首歌,但是範閑自當是警惕的,“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Advertisement
範無救理所當然:“我小時候遇到過五竹,當然知道這些。”
範閑眯了右眼,顯然還是不信,他問五竹:“叔,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五竹似乎是在透過蒙着眼的黑布看了一眼範無救,語氣平淡而實話實說,“我不記得了。”
範無救尋思我就是知道你不記得了我才敢在這裏胡說八道的。她本來給自己準備好的理由是我打小遇到過你媽,所以對這件事頗有了解,但是臨脫口前想起來葉輕眉是在生範閑的時候死的,範閑十九她十八——雖然具體存活時間都是往三四十跑的人了——她要說這個理由,就等于在送自己去死。
範無救覺得範閑還是不大信他這段話,“你不信你打開箱子看看……對了,你可不能這槍不是□□是其他名稱就說我說得不對啊,我就記得是把狙了。”
範閑覺得今日收到的信息量有些大:“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這些?”
範無救哦了一聲:“我之前沒想好,但是現在想好了,我挺想讓燕小乙死的,所以我說了。”
範閑:“你想讓我幫你殺他?”
範無救搖了搖頭,她雖然極力隐瞞情緒,但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露出了微微一愣的狀态,“呃……”礙于五竹在場,她盡力調整自己的措辭,顯得不那麽嘲諷,“你應該打不過他。”
範閑:……
“殺一個九品箭手太麻煩了,”特別是在京都,她去殺一個大內侍衛統領太明顯了,她雖然口嗨一下,怼一怼燕小乙,也沒真的想把禍端引給李承澤的意思,她不舍得。雖還受着五竹的壓制,但範無救明顯能夠感覺到範閑在松動,她的本職就是一個侍衛,真要陷入宮裏面那些波詭雲谲裏面說不定兩天就沒骨頭了,“燕小乙是天下唯一的九品箭手,刀客常見,箭手難覓,我近身難,輕功又不是我擅長的,我怕我自己怎麽死的我都不知道。”
“我跟你說過的,我就是一尋常九品刀客,搞燕小乙沒底氣……”
範閑覺得尋常九品刀客這幾個字配在一起就不怎麽尋常了。
範無救在這裏為了證明自己一個人搞不過李雲睿那邊,絮絮叨叨了幾句自貶的話,還沒說話,就聽到五竹冷不丁開口。
五竹說:“你不是尋常刀客。”
範無救一愣:“……謝、謝謝?”五竹的出場讓她顯得拘謹了一些,主要是真真實實打不過這一點橫在所有事情的前面,不然她也能想針對燕小乙那樣面對五竹,放飛真正的自我。
“我見過你殺人。你刀法精湛,已入大宗師門徑,可其他方面極差,說是九品最弱也不為過。”
“不過——範閑仍打不過你。”
五竹這段話說得太平波無瀾了,緩慢而理性,以至于讓範無救不禁想起了大學時期讀語文課文時捧讀的狀态,這讓她一時間聽不出對方到底是在貶她還是在誇她,還是連帶着把她和範閑一起都能罵了一頓,只能尴尬的眯了眯眼,露出一個極度勉強的笑容。至于她殺人……她在京都實打實動手還只是殺鄧先臨那一次,牛欄街那回五竹不在現場,必然只能是前者。
她點點頭,總覺得自己面對五竹就像是在面對自己的高中語文老師,這可能就是慫的本質吧。不過她和五竹也沒什麽好談的,五竹再強,也是由範閑主導,她醞釀了一下感情,覺得到點了:
“我也不瞞小範……範兄你說吧,”她特地換了稱呼,“我之前看你就跟看個工具人一樣,後來覺得範兄你真的是個好人,那些事雖然我覺得你猜得到主謀,但我跟着殿下十幾年了,總有自己的立場,也能代表一些殿下的态度,”
範無救一本正經地瞎說。
“我還是希望範兄能夠再次考慮一下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跟你說的那些東西。”
“我知道的很多,特別是關于你媽的。”
範閑沉默了一會兒,他看着範無救,範無救也看着她,雖然都是居高臨下的視角,但換了誰都比燕小乙這麽看她舒服,範無救覺得範閑在做心裏掙紮,範無救尋思她現在是不是還要繼續開口再唱一遍友誼之光,然後就看到範閑忽得笑了。
那是很标準的範閑式笑容,大概就是客套而官方,又不會讓你覺得生份。
他說:“你能不能不随便罵人?”
範無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