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番外·恐婚(下)
範無救在跟自己的知心姐妹範閑進行全方面的倒苦水的時候,對方就差那盤瓜子在旁邊一邊磕一邊聽了,範無救這麽說:“我知道我矯情啊。”
範閑:“?還真沒看出來。”
範無救就當他是在誇她了:“殿下的确給了我很多東西,但……你知道嗎?我從他那裏得到的第一樣東西,是因為我幫他完成了第一個任務,我當時就想着拼一拼,拿個獎勵,我就跟他說,我想要殿下面前的葡萄作為獎勵。”
範閑點頭,表示自己聽得很認真。
範無救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他願意娶我是因為我對他有用,還是因為他喜歡我到了可以娶我的地步,又或者,他用江南作為聘禮的時候,是我幫他奪得了天下,還是因為我喜歡江南,他便對我情深到可以破古開今地将此地作為封地贈給我。”
範閑問:“你想活得這麽清楚?”
“不然呢?”範無救反問:”如今康衢煙月,沉烽靜柝,我若真地老老實實在宮中待着,怕是以後連刀都忘了怎麽拿了。”
範閑的重點偏移了一下:“你前面那兩個詞用得可以啊。”
範無救被他偏着一愣,下意識接了句:“哦我昨天書上看到的,覺得挺好用的。”
範閑沒跟着她繼續下去,話題一轉,又回到了正軌上:“你覺得你配得上這些東西嗎?”
範無救:“我覺得你臉上寫滿了不配這兩個字,我為什麽不配,我又不是……”
“不”。範閑打斷了她,“是作為李承澤喜歡的人,你覺得自己單以這個身份配得上嗎?”
女子茶話會。
範無救看着眼前的這個陣容的時候腦海裏面只浮現了這麽五個字。聊八卦是人本質不變的習性,只要聊得來,無論是什麽人都可以坐在一起,就例如葉靈兒,被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有點犯懵,戰火波及了各路人甚至牽扯到了葉靈兒對範思轍到底有沒有想法後,才拉回原話題。
範無救在那邊晃着二郎腿連吃了四個橘子,被點名的時候還在咀嚼最後一瓣。
她頓了頓,只是笑:“他若是忽然有一日跟我說,‘為了朝政穩當他必須納哪個大戶千金為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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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朵朵當即便問:“你會答應?”
範無救思考了一下,她也沒思考多久,大多數時候就是在想這個答案到底要不要說出口,可能會被海棠朵朵嘲諷個兩句,因為如果李承澤真的這麽跟她說,她還真他娘的會答應,于是她把自己的擔憂說下去了,“如果入了後宮不動也就算了,他要是突然間跟我說為了江山穩定他必須有個某某家的子嗣呢?”
她雖然沒有回答海棠朵朵的問題,但是帶下去的話卻都讓人明白了這個小姑娘的答案,一時間沉默片刻,任由事情的當事人繼續下去。
範無救看似随意,卻連髒話都帶出來了,“朝中那些知道我和承澤關系的老不死,極力阻止陛下立我為後,用的理由不就是我跟在陛下身邊幾年都沒有懷孕嗎?媽的,說的老娘跟個填房似的,我還不能揍上去。”
“不過陳院長一出來支持就都蔫氣了,看起來着實好笑。”
她幫助範閑救下了陳萍萍,救了很多人,可為己所用的人。
範無救自認為也不是聖母什麽的,私心私欲,便不可能去浪費心神去救更多的人。
而事到如今,主要牽引着她的情緒的是——未知。
她靠着那份獨一無二的記憶——甚至可以說是開挂吧,步步為營,結識範閑,反抗慶帝,她敢這麽來,敢這麽拼,大多數時候就是在于她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些什麽,這種極類似于未蔔先知的能力她有些習慣了。
以至于在面對真正屬于她的,不确定的未來的時候,她反而露了些自覺不應當的怯色。
“你們都不懂,”說完這些,範無救忽得嘆了口氣,她語氣大起大落,叫人不舒服,她尋思着為本次毫無意義的談話畫下了一個句號,“有的時候習慣了知道,就會恐懼未知,沒事了,也不用陪這我,我就是沒事幹無聊。”她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估計沒幾個人能聽得懂,但無論怎麽看都有點自我反省的意思。
海棠朵朵就是被她這番話弄得最不舒服的那位,她拽了一把姑娘的胳膊,“打馬球嗎?”
“……會打馬吊。”
範無救在牌桌上大殺四方,贏得幾乎手軟,她甚至開始懷疑這群人在放水,不然也不能讓她這麽個除了投骰子靠點運氣就沒其他技能的人贏了好幾圈。
她雖然心裏疑惑,但是範無救不說——畢竟誰會嫌錢多呢。
待到夜将深了,範無救就這麽坐在範閑家,看着這一屋子的姑娘一個個被領走的時候,心情還有點複雜。怎麽講?這個畫面與清閑感對她來說太不真實了,不真實到她甚至以為她的生活應該本質是個日常的情景劇。
看着這群都在名利場中打滾的人換來十幾年的安寧,快快樂樂地繼續過日子。
範閑問李承澤:“她若是受不了這宮中生活,想要離去,你會發給她走的嗎?”
李承澤本能地脫口而出,“怎麽可能?”他的話卻越來越輕,聲音一頓,這位剛剛登基的新帝王皺緊了自己的眉,他看起來似乎有些遲疑而惶恐的情緒浮現出來,沉默半天後,只是問了範閑一個問題,“她想離開?”
範閑本來在低頭喝茶,聽到李承澤的聲音中藏着難以捉到的顫抖時,哦了一聲,發現自己傳遞錯誤了信息,遂補救道:“她沒說她想離開,她正在努力調節自己的情緒高高興興嫁給你,畢竟史上第一位有自己封地的妃子估計往後在後宮裏面能羨煞一堆女子了,這是原話。”
雖然只有從畢竟開始到妃子為止這十幾個字是原話。
李承澤和範無救呆久了,自然有着在一段亂七八糟的話裏面找重點這種技能,他猛地一握拳,“我今生只會娶無救一人。”
這回範閑笑了,他放下茶杯,“那這話陛下要自己跟她說了。”
範無救是不可能說這個事的,範閑始終覺得範無救這份對李承澤的愛把自己放得還挺下位了,那姑娘對自己的心上人倒是什麽都不在意,白了他一眼,理直氣壯:“他既然是這個朝代的人,就應該理解他們能夠做到的最大退步在哪裏。”
“我小的時候父母吵架,我把為了哄我媽……親媽啊開心,都能跪在搓衣板上給她道歉,你莫不是讓我拿這個标準去要求承澤?”
她嘟囔到這裏,果斷地下了個結論,“太離譜了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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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沒料到李承澤來接她。
她站在範閑家門口看着駕車的謝必安沉默了半天,在聽到範閑跟林婉兒說‘我怎麽有種老父親嫁女兒的心情’的時候,還企圖給範閑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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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其實是個很擅長自我調節的人,各種情緒都是能自己吞下去的,不然也不可能蹲在這裏雲裏風裏十幾年,到頭來還能像個沒心沒肺的樂天派,對着李承澤毫不吝啬地露出自己所有的笑容。
所以在坐上車的時候,範無救的表情輕松,看起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李承澤似乎是有話想跟她說,介于她已經知道了範閑去找過李承澤這件事,小姑娘還是秉持了先開口占優勢這個理兒。她抽出自己的手,反而疊在李承澤的上面,笑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範無救念了好幾句情詩,偶爾卡頓的時候還會轉轉眼睛思考一下,有的時候李承澤打算開口,就會被她快速地用下一句詩堵上。
大有殿下您還是別開口了的架勢。
李承澤:“你這是不讓我說話了?”
範無救撇撇嘴,她忽得撩開簾子看了一眼車外,“當初我剛回京都不久,殿下在這條路上跟我說過必不負我。”
李承澤:“嗯。”
範無救在對着範閑的時候是能夠說出來什麽她不是不信李承澤,只是不信這個時代罷了,其實說到底各種東西敲扁了揉碎了捏在一起,到底就是其實——李承澤好像也沒有說特別多的什麽。
他們倆要論主動肯定是範無救主動的,李承澤跟她說了些什麽呢?
他說,我不負你。
好像從那麽久到現在而來能夠這麽直白地表達心跡的話就這一句了,李承澤很多表現都是在行為上。她也不是懷疑自己的心上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懷疑自己,範無救看着什麽事都不愛多想,實際上也算是一個敏感的人,她其實只是想要李承澤一句話,換一個用範閑的話來說還沒定下來的安全感,只需要一句話,她便什麽都不會顧慮。
索要這句話還挺難的,索要一個東西一個身份怎麽看都比索要一份感情來地理直氣壯。
李承澤似乎在等她說完,範無救就突然不想說了,她啊了一聲,企圖轉移話題,便被李承澤突如其來的三個字打斷了一切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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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李承澤說:
“我愛你,便想給你現在的一切。”
“無關他事,只因風月。”
範無救只會笑了,她抿唇道:“得此一句,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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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有一場極盡繁盛的婚禮,京都喧鬧,天下同樂,足足鬧騰了三日才盡興。
據說當晚當事人經歷了被鬧洞房這件事的時候,也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的刀,穿着鳳冠霞帔就企圖追着策劃人範閑砍,周圍的都是熟人,也沒傳出去,只是大家笑得開懷罷了。
海棠朵朵離開京都的時候是兩個月後,她便衣簡行,在驿站稍作休息,小二剛端上茶水,她便被這站中的說書人吸引了注意力,這地兒難得見得到說書人,些許是路過,和旁人聊了兩句,竟是一摸折扇,開了腔來。
“都說這新皇後是一介武夫,嚣張跋扈,逼得皇上廢除後宮,得以盛寵優渥,獨享聖恩,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只聽了這一句話就沒聽下去了。
海棠朵朵将茶水一口飲盡,扣下兩個銅板,起身,走出幾米路,仍可以聽到那說書人提高了嗓音的話。
海棠朵朵想:這說話人還挺像托的。
那說書人放聲道——
“據我說知,皇後可是從小便陪在皇上的身邊侍衛,江湖人稱‘天地一刀’的九品刀客,那可叫出生入死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