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連綿(中下)
越到臨産期,李承澤的反應反而比範無救更緊張了。
範無救倒是沒什麽特別大的感覺,主要就是難受,沒胃口,身體舒服,大着肚子一天到晚行動不方便,她還漲奶,每天晚上疼得輾轉反側的時候,李承澤也沒什麽這方面的經驗,幫起忙來也沒什麽大用處。
範無救尋思,這二次發育她可真不樂意。仔細算起來,自從确定懷孕後李承澤就沒讓碰過刀劍了,她就感覺自己是一個逐漸生鏽的發條,遲早能被李承澤養廢了。
唯一能夠算點有趣的事情就是,前個幾個月,謝家把小女兒送進宮來照顧範無救了。這事本來是蘇巧巧要負責的,可她有一位多年未遇的故人來京,可謂幹柴遇烈火,範無救也不想被驢踢,索性接受了。
範閑:“……你可真大度啊。”
範無救翻了個白眼:“你可別睜着眼睛亂說話,我現在是打不過你了,但是不代表我不能和你玉石俱焚。”
範閑不打算對這件事發表什麽意見,他最近入宮入得勤,主要就是範無救快生了,謝家這把小女兒送過來的事情着實意思明顯,這不是打算趁着範無救懷孕的事情搞事情嗎?範無救又怎麽會搞不清這種事,可偏偏是謝必安他妹,她的确是不怎麽方便,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着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就過去了。
範無救對謝家這小女兒着實沒什麽好印象,就記得對方好像早些年對李承澤一見傾心,她當時受了挑釁,頂着一張頗為驚喜的僞裝表情,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聲情并茂,“這麽巧啊?”差點沒給人氣死。
範閑:“人現在沒給你氣死?”
範無救嘆了口氣,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我家陛下想得比我多——他看起來最近心情不太好,朝上出什麽事了嗎?”
範閑哦了一聲,“沒什麽大事,不過,你就不擔心?”
範無救不以為然,她擺了擺手,給自己調整了個舒服點的狀态:“我擔心什麽?我擔心他出軌?我是對自己多沒信心,謝家要什麽沒什麽……哦,有個謝必安,”她輕描淡寫,倒還真有點一宮之主的底氣在,“我甚至都不用擔心李承澤為了穩固權力去理他……”她不自覺把正名給帶了出來,話語一頓,改口了,“陛下還問我,要不要提早把她送出去。”
範閑見她這般有自信,倒也不說什麽了。當初成婚前那個迷茫到直接跑到他家甚至企圖逃婚的小姑娘早就被李承澤養得底氣十足,滿朝文武的議論皆不足懼,區區一個姑娘家,要是範無救正常時期,只需要一掌就能收拾掉,更加不值得入她的眼了。
“哦對了,”她好像記起來了什麽事,“聽說若若最近也懷孕了?”
範閑動作一頓,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當年知道李弘成暗戀範若若多年這件事的時候,作為一個稱職的兄長,他第一反應就是拒絕的,範無救問得直接,他也答得直接,“嗯。”
範無救拍了一下掌,像是自顧自做了什麽決定,“好,我家陛下讓我跟你說,當幹爹純屬做夢,你現在有侄子可以禍害了,就不要惦記我這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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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行,把你侄子送進宮來養也可以。”
範閑:“……那謝謝你哦。”
日子倒也算是安穩,範無救從顯懷後活動範圍就已經固定在了幾個宮殿內,那一日,她隐隐約約從夢境中被吵醒——她近來嗜睡得很——才聽到宮女來報的消息。
李承澤龍顏大怒,把謝家的小女兒直接逐出宮去了。
範無救沒聽到事情的緣由,看宮女躲閃含糊的語氣,也能聽出來點苗頭,近些日子李承澤都睡在書房,她有些放心不下,披了衣服,沒理會宮女的阻攔,剛出門的就是就瞧見了站在她門口的謝必安。
這倒是範無救沒想到的。
謝必安見她微愣,解釋道:“陛下想你也應聽到消息了,讓我來看看你。”
範無救頓了一下,拉緊了衣服,“你小妹出了事,你不去看看嗎?”
謝必安看她一眼,語氣平波無瀾:“你不也是……我的妹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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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趕到書房的時候,屋內的人已經被李承澤遣散完了,她示意宮女不要出生,刻意放輕了步子,只走了兩步,就瞧見李承澤猛地擡頭,“朕說了不要進來——!”他語氣裏面帶着可以察覺的怒氣,在看到來者後忽得柔化,随而起身,“你怎麽來了?”
範無救不想自己在李承澤眼裏顯得這麽脆弱,“聽聞發生了些事情,就趕來看看,現在看來,陛下可是生氣了?”
她路上來的時候已經向謝必安問清楚了,如今受着李承澤的牽引坐到案臺旁,還是主動把自己的疑惑說出來了,“陛下可不會因為這種事随便動怒……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
李承澤不隐瞞她什麽,見她已知道了事情的大半,對這件事倒沒什麽多說的,他一開始還會問謝必安是否罰嚴了,一個姑娘家打了二十大板扔出去,怎麽瞧都是不留餘地的,謝必安回答中規中矩。
做錯事自然要罰。
李承澤:“只是做了個夢。”
範無救驚異:“是前段時間的事情?”那段時間她睡不安穩,李承澤也被她鬧得睡不安穩,幾次提及的分房都被拒絕了,直到一夜她搖醒了深陷夢魇的李承澤,被對方滿身冷汗地抱緊時,李承澤才開始在書房安寝。
李承澤:“嗯。”
範無救:“是什麽夢?夢都是虛假的,是和現實相反的,陛下不需要這麽介懷。”
李承澤知道這點,他看着坐在他身邊開始一本正經地說話的人,對方已經從一個小姑娘要為人母了,很多不安分的性子還是沒有改掉——不改掉也好,這才是他的範無救。
李承澤:“一個你不在我身邊的夢,無法不介懷。”
李承澤做了個一個很漫長的夢,真實到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發生的故事。
他夢見他還是慶國二皇子的時候,夢到他身邊只有謝必安一人的時候,那個被他從江州撿回來的小姑娘并不存在,像是戲劇裏面常出現的狐仙,只在夜晚夢寐時才露出容貌。多的事情與大多無異,他與李雲睿共同操控明家,範閑入京,意欲參加詩會。
他入夢的那刻,看着周遭熟悉而又陌生的環境,不由自主地問身邊的劍客:無救呢?
劍客迷茫:殿下說的是?
李承澤一頓:範無救呢?她又跑出去了?
謝必安看起來真的不知:殿下說的是何人?可是要去找此人?
他本以為是一場玩笑,卻在謝必安認真的表情下面探不出半分虛假,本來輕松的語調忽得收緊,李承澤愣神片刻,忽得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的記憶裏面的确沒有範無救,可他的全身上下包括意識都在喧嚣着一件事:他理應知道範無救。
他派人去尋,在這亦真亦假的世界裏面,只是在詩會上,忽得驚鴻一瞥,看着那紅衣灑拓的姑娘緊緊地跟在範閑身後,一路小跑,随後一巴掌拍在範閑的後背,笑得明媚燦爛:杜甫的詩?你可是真是個帶惡人,都不給人留活路的。
範閑扭頭與她笑言,兩個人打打鬧鬧,熟稔得有些旁若無人。他就這麽看着那個姑娘的一舉一動,看着她笑靥如花,一點一點和他所知道的重疊在一起,卻偏偏不在他的身邊,像是隔在河的對岸那般觸而不及,直到杯盞傾翻,謝必安出了聲。
而後牛欄街事,那姑娘翻窗而入,一把短匕架在他的脖子上,陰冷地讓人覺得心驚,她說:你不應該對範閑下手……
那語氣極為冷漠,帶了點憤怒與恨意,李承澤卻想:她這隐藏自己的能力強多了,連必安都沒能發現。
那姑娘還是熟悉的面容,瘦弱的身體總是套着偏大的衣服,漆黑的眼眸裏面透着明顯的殺氣,那是她總是背對着他,明明不及他高,卻偏偏護他周圈,如今這利刃反刀而向,直直地刺向了他,竟是叫李承澤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情不自禁,擡手想要撫姑娘的臉頰,卻猛地感覺脖頸一疼。
她低聲呵了一句:別亂動!
李承澤卻反而笑了:你不會殺我的。
他還夢到了不存在範無救的世界,他娶了葉家的葉靈兒,與範閑為敵,運籌帷幄之間,抵不過葉家的反叛,只得飲下一杯毒酒,如此離去。
故事大多戛然而止,他在夢魇中掙紮不開,卻被身邊的姑娘幾下推醒,睜眼之時,是範無救略顯擔憂的目光,她眉頭微皺,大着肚子,早已經脫去了稚嫩,焦急地問他:“怎麽了?陛下可是做噩夢了?”
李承澤不答,只是起身抱緊了她。
真真假假作罷,到現在才是最真實的。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