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四)

幾日來,天多有雨。

魏姼娪多日被困于高牆深宮之內,頗為無聊。她還未适應這般四處受制的生活,孤獨倒也罷了,她已習以為常。

幾日前,趙铎将一棵百年杏樹移植于坤寧宮院內,白色杏花早已過了花期,結上了碩碩果實。園內的牡丹花瓣都被連日的雨水打蔫了,滿地泥土之上盡是一瓣一瓣花瓣,頗有些凄涼之意。

白日無事,魏姼娪便躺在長廊中的藤椅上,看着那滿院綠色出神。

近日來,陛下已經身體無大礙,親臨早朝。當然,這其中很大原因歸功于那日王徵與魏姼娪的第一次交戰,王徵被人抓了把柄自然要松松口。

王氏一黨雖然同意皇帝陛下親臨朝政,但卻也處處與之為敵,比如趙铎想要興辦學府,王首輔立馬駁回,上書勞財勞民,其實勞也勞不到他的財、他的民,反之,這對他來說是個很好撈油水的活,但是他偏偏就不同意。根據蜀朝制度,內閣首輔如果認為皇帝的意見不對,便可使“封駁”之權,把陛下的聖旨退回去。

趙铎見狀倒也沒什麽反應,依舊面色和睦,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內閣若是給他奏折,他便批閱,若是不給,閑來無事,他便讀讀書彈彈琴養養生。

王弼見狀,倒也不那麽氣勢盛焰,他本也就是為了故意表明你小子是皇帝又如何,大權還不是在我手上,還是得聽老子的。

日子就這麽過着,倒也平靜。

然而,不日前,出了件事,朝中頓時吵得不可開交。

四月二十日,淑太妃生辰,入宮向王太後請安,按理說請完安便該出宮回府,怎麽走就算爬晚上也能回到家。

但安王殿下在王府裏左等右等也沒等到母妃,生生在家點燈等了一夜,淑太妃仍然未歸。第二日,趙铄立馬進宮,直接找到了慈寧宮,見到王徵便倒地大哭,要母妃。

不知是不是趕得巧,趙铎此時正好前來向王徵請安。

一番了解後,王徵自然臉色不大好,趙铎随後命錦衣衛進行尋找淑太妃,縱然人多,也找了大半日,傍晚時分才有小宦官在玉蓮池旮旯角的假山邊看到臉色蒼白衣袍浸濕面朝石頭的淑太妃。

本來淑太妃淹死在玉蓮池也沒什麽值得百官争吵的,但偏偏這玉蓮池位置特殊,位于慈寧宮外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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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專以“罵人”為生的言官立馬開工上疏表明必是有人謀害淑太妃,要求徹查此案,京城中随即有關淑太妃之死的流言滿天飛,當然傳的最廣的便是“王太後因嫉妒淑太妃生前在先皇跟前兒告過她的狀兒而報複”将其殺死投于玉蓮池。

且先不論是否真為王徵所為,朝中三派即以內閣首輔王弼為首擁護王徵的王黨、內閣次輔蔣達昌為首的中立派以及以極少幾個老頑童以擁立正統趙家繼承人的頑固派。

王黨眼見火要燒到自己頭上,立馬出面嚴詞厲爵表明此事該以意外處理,好生将其下葬即可。

中立派中大多數言官卻借機想要提升地位,與王黨平分秋色,一個接一個出來抨擊,當然他們也不會直接說此事乃是王徵所為,他們本就飽讀詩書,以彈劾為主,罵人的字句自然寫的滴水不漏。

而頑固派本就以頑固出名,也并非是多麽欣賞趙铎,畢竟他們中的人也沒幾個見過當今陛下,他們一直以來嚴于律己也嚴于待人,此時自然以公允為由,堅定表明應徹查此事,機緣巧合下,後兩派便站到了一起。

王黨平日裏忍忍言官的罵聲也就罷了,臉皮厚點就行。如今卻是謾罵滿天飛,時間久了他們自然也招架不住。

後宮之中,王徵聞言後立馬急了、怒了,這明顯是罵她說她殺的!

王徵随即召見趙铎,表明自己很委屈,要求此案必要嚴查以證其清白。

可是由誰查呢?總不能要趙铎自己去查吧。

趙铎為平息各方怒火,随即下诏令命刑部徹查此案。

此案最終由刑部新任主事于晚清接手,可是查了幾天,案件毫無進展。

首輔王大人于是立馬上書要求換人重查,并且嚴厲批評于晚清,将刑部一幹人等罵了一遍,建議趙铎将剛上任一個月的于晚清降職,實際上也就是他自導自演,上份奏折等着自己人蓋章。

刑部主事雖然只是個六品小官,可是當官的人卻大有來頭,以至于王弼時時刻刻想要将其趕下位。

于晚清,其父乃是前任都察院都禦史、遠征軍指揮官于雍。從小随父游歷天下,據說其七歲能文,且面容清秀。永熙五年即考中解元,後為父守孝,永熙十一年,考了個廣西會元,随後殿試成績雖然有些不如人意,二甲十一名。據說當初內閣次輔蔣達昌本欲給個狀元,但首輔王弼自然不幹,最終于晚清被排擠到了二甲十一名。

當然,這裏面也有學問,二甲十一名必定能入翰林當選庶吉士,而蜀朝有一項規定,若要入內閣,基本條件便是出身翰林院,當過庶吉士。

随後,于晚清入翰林當了庶吉士,為皇帝講經。三年後,也即一個月前,幾方争執下,最終由內閣任命為刑部主事。

小小年紀有如此成就自然不可小觑。

或許是運氣不佳,于晚清剛上任便遇到此等燙手山芋。

當然,也有人認為這很可能是蔣達昌等人想要在刑部安插個自己人,沒想到反被對方将了一軍,王弼趁機處理了于晚清。

不過,一切都不好說,畢竟這是一群利益為先的人。

于是乎錦衣衛、東廠見縫插針,抓住機會連忙介入調查。

臨近傍晚,久匿的陽光挂于天際,魏姼娪回屋換了身早已備好的宦官服飾,偷偷溜出了坤寧宮。

皇城內禦馬監大廳之南裏草場內,身着宦官服的魏姼娪身姿瘦弱,在這兒她絲毫不起眼。她低着頭,站在一馬廄旁,等待着遠處走來的人。

那人身着華麗的服飾,氣勢不凡,眉目間盡是傲氣,大步流星而來。

顧爽在小宦官的領路下,一邊思量來者何人,一邊打量衣着樸素的魏姼娪。

近處,在昏暗的燭光下,顧爽才看清來人,容貌姣美,目光堅定,雖然個子瘦矮全身卻透露着三分堅毅。

禦馬監掌印太監,顧爽,年十八,永熙元年入宮。他運氣不錯,入職慈寧宮,因長得好看加上會哄主子,很是讨皇太後的喜愛,為人嚣張跋扈,但卻不收受賄賂。

要說讨太後喜愛也确實回報挺高,馮科成了東廠督公兼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聰成了司禮監秉筆太監,而他也成了禦馬監掌印太監,可是如今張聰與馮科走得近,東廠和錦衣衛也走得近,反倒是他略落下風。

近日來,他也建立了無數條眼線,遍布天下,為王徵打探情報。本想以“東廠幹不了的,我們幹;東廠害不了的,我們害;東廠整不死的,我們整。”為宗旨建個新企業“西廠”,可是禮物也送了,王太後也開心了,可就是不點頭同意。

顧爽雖然只見過魏姼娪一面,但這張面孔他卻牢牢刻在腦海中,畢竟這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盡管無實權,但難保有一天“鹹魚翻身”,權傾天下。

雙方僅僅眼神交流片刻,顧爽便示意一旁的小宦官退下。

“皇後娘娘今日來找奴才不知所為何事?”

顧爽雖然看不上眼前的女子,不僅是他,整個宮中都在猜測這位毫無背景的皇後何日被廢,如今後宮已經有了關于皇後一個月內被廢的賭局,但是他也不想為自己随意樹下這個敵。

“自然是給你提供良策的。”魏姼娪微微一笑,開門見山道。

顧爽見對方如此直接,眉頭微微一挑,凝眉盯着魏姼娪。

魏姼娪笑道:“古有言‘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

先是誇贊對方是“千裏馬”,難得的人才,再提自己乃是其伯樂。即使對方本不想理她,但被誇贊的人總是會生幾分愉悅之心。

顧爽直言道:“你想要我成為陛下一黨?可陛下如今無權無勢,且身體病弱。誰人不知王太後掌權,而王太後與陛下互生嫌隙。這宮中事本就瞬息萬變,誰知道明日朝局又是如何?若是王太後知道我與她為敵,陛下保得了我嗎?”

魏姼娪淡淡一笑,道:“保不了。”

顧爽聞言,無語,你來到底要幹啥!?

自古黨派拉攏,要麽給錢,要麽給權,你什麽都沒有,誰和你冒着生命安全幹?

魏姼娪道:“今日來,并不是拉你入黨。相反,我也不會入黨派。我只是聽聞顧大人一直想要建立‘西廠’,故而特來為你提供捷徑。”

這話倒是引起了顧爽的興趣。

魏姼娪接而道:“如今陛下為淑太妃之死而頭疼不已,朝中各派皆争執不已。大理寺、都察院乃是蔣達昌的人,刑部、東廠與錦衣衛又都是王黨,無論讓哪一方負責,另一方都不會善罷甘休,如果此時有一個非雙方的人查清此案,雙方必定不會有太大異議。”

顧爽睥睨道:“所以皇後娘娘想讓我帶人去查此案?”

雖然顧爽也頗受王徵寵愛,但程度遠遠不及東廠和錦衣衛,自然沒那麽起眼。

魏姼娪微微一笑,點頭:“如果這事辦好了,還怕朝中大臣反對‘西廠’的建立?”

顧爽雖然很是受鼓舞,但查案哪兒有那麽容易的,更何況如今還不知道此案最終會牽扯到什麽人,若是查來查去,真的查到王徵頭上,他恐怕第一個遭殃。

伊姀看出顧爽顧慮,道:“這事查來查去都不會查到王徵身上。如若不然,她也不會要求陛下徹查此案。王徵既然提出徹查此案,必定做好了準備,誰會做引火上身的事呢?”

何況王徵若想動手,自然會有無數人去做替死鬼。

見顧爽仍有顧慮,魏姼娪又道:“難道你是擔心自己沒有這個實力,查清案情?”

顧爽嗤之以鼻道:“你以為用‘激将法’就能夠使我和殿下您合作?”

魏姼娪盈盈一笑,道:“無論什麽方法,有用就行。事實證明,它挺有用的。”

一番話下,魏姼娪打消了顧爽的顧慮,兩人這才達成了協議,顧爽出人,魏姼娪背後協助。

天已深,風也起。

顧爽很是貼心加恭謹的提出護送魏姼娪回宮,魏姼娪聞言面帶微笑,欣然同意。

一路上,兩人并肩走在空蕩的小道上,魏姼娪眉目清秀,身姿挺立,顧爽自然猜不透其所想,滿腦子是對這個女子的疑問。

他從未想到皇後會獨自在風口浪尖之際來這兒找他合作。雖然他也問過她朝中這麽多人為何她會選擇找他合作,但是對方盈盈一笑表示暫時無法奉告。

目送魏姼娪進入坤寧宮,顧爽便欲轉身離開。

誰知耳邊響起一道略帶輕笑的聲音:“我再免費為你提供一個生財之道。”

顧爽腳步一頓,疑惑凝眉,回眸望向清瘦的身影。

“多買些賭注。魏皇後一個月內必定過的滋潤的很,保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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