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九)

北鎮撫司诏獄,一個極為陰森的地方,不過,一般人也不用擔心,因為大多數人是沒有資格進入這裏的。

能進入這裏的皆非等閑之輩,甚至有些頑固的言官以進入這裏為榮,雖然無法活着出去,但是後世也有了談資,可以高談闊論我祖上誰誰曾經不畏奸佞,堅守節操等等。

錦衣衛這個機構雖然分為南、北兩大鎮撫司。但實際上南鎮撫司管理錦衣衛的經常事務,北鎮撫司“專理诏獄”,只管陛下欽定的案件,可以自行逮捕、偵訊、行刑、處決,不必經過一般司法機構,死于酷刑之下者不計其數。

一直以來,能進北鎮撫司的絕不想進南鎮撫司,如今誰掌管了錦衣衛不是看誰是錦衣衛都指揮使,而是看誰掌控了北鎮撫司,畢竟實權乃在于北鎮撫使手上,這已經成了公衆的默認事實。

如今北鎮撫使乃是都指揮使謝英吉兼任,但蜀朝武官大多數都只限于識字的水平,謝英吉便是其中之一。

淩濛身為千戶,乃是此次錦衣衛裏直接負責淑太妃案件的負責人,如今顧爽那邊率先找到嫣兒,将原本北鎮撫司發現的線索搶了過去,一幹屬下自然也不大快活,他身為領導,自然也不好過。

盡管如此,下屬們無一人敢啃聲抱怨,甚至有少數試探性的旁敲側擊的安慰他們的頭頭。倒不是出于淩濛的身份,而是他們真的敬佩這位老大。

不僅因為這位老大文武雙全,身為高幹子弟卻不擺架子,低調謙虛,性格清冷,因為淩濛的武官不是随意被賞賜得來的,而是正兒八經,過五關斬六将考來的。

蜀朝科舉分兩種,文舉是其中一種,全國數百萬人争幾百個名額,難度系數超高,然而還有一種考試難度系數比它還要高出幾倍,那就是武舉。

畢竟文考你做個弊還是有可能的,可這一套用在武考那邊就行不通了,因為那是要抄真家夥幹仗的,馬戰、步戰、弓箭射擊戰,這幾場您要是不會,還是別上場的好,至少還能保條命。

除此之外,對于武考的人來說,體能測試還不是最難的,最要命的是最後一關——策論。

您需要根據給的題目寫感想,比如國家軍事形勢等。

這就比較難為人了,畢竟搞這一行的人大多數都是文盲,以大老粗居多,能把自己姓名寫出來就已經很不錯了,認識字會寫字就算厲害的了。但淩濛不僅身手好,還極有文采。加上出身好,一舉成功,成為了錦衣衛副千戶。

一般人進了錦衣衛後,主要工作便是四處打探,打小報告,栽贓陷害,可是淩濛一上任便着手幹的第一件事便令實下屬們目瞪口呆——平反冤獄。

大名鼎鼎的“诏獄”,又稱“錦衣獄”。诏獄,俗稱人間地獄,一旦蹲進去,如果不從身上留下點紀念品,只怕是很難出來的,裏面目前還只關達官顯貴,平民百姓根本沒那個機會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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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監獄的這幫人特別愛幹些敲詐勒索的事,甭管有罪沒罪,關進來就打,打完就要錢,沒錢接着打,而且這幫人态度十分認真,冤案也能做得天衣無縫,文書一應俱全,一點都看不出破綻,想整治他們根本沒門。

所以歷代錦衣衛指揮都知道,都不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能撈些油水就當做不知道。

可是淩濛上任後便突然召集辦案人員開會,等到這幫搞冤案的兄弟到了地方,淩濛先招待客人,然後十分客氣地點出幾個案子,直接讓他們講案件情況。

這幫老油條自然不會說實話,東扯西扯,說來說去,啥也不說。

淩濛倒也不生氣,只是叫來了一個下屬,對他下達了這樣一個命令:

“出去把門關上,沒有我的命令,一個也不準放出去!”

然後他神情冷淡、安然自得地坐了下來,目光清冷地靜靜看着面如土色的屬下們。

意思已經擺明了,今天不把問題說清楚,誰也別想走。

淩濛雖然言語少,但奈何天生的氣勢強大,這幫兄弟一見到這個架勢,一個一個的很快就老老實實交待了。

這幫下屬思來想去,想破腦袋仍然想不通,密不透風的案卷,欺上瞞下綽綽有餘,怎麽就被這個新來的副千戶看破了呢?

後來他們才知道他們的老大只去了一趟诏獄。

一個連守衛都不願意待的诏獄,犯人的待遇可想而知,見到淩濛自然都搶着說。

冤情就此大白。

加上無論何時,淩濛都不會讓下屬帶頭沖,自己在辦公室淨享賞賜,而是以身作則,率先出擊,這等好品質自然很快贏得一幹小弟的肝腦塗地誓死相随!

內城之中北鎮撫司千戶所辦公房中,淩濛此刻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骨節分明的雙手正拿着新鮮出爐的口供,薄唇微抿,雙眉擰着。

辦公桌子前站立挺直的副千戶楊蹇卻因為這份口供而滿臉洋溢着喜悅與得意。

這份口供的內容完全出自于明玉之口,這兩日他們把能用的刑訊基本全部對這個奴才用了,可是他們沒想到一個丫鬟脾性如此硬,完全得不到他們想要的內容。

原本他們已經基本打算暫時放棄這一條路,從丫鬟嫣兒和周康楠這邊尋找突破口,沒想到就在半個時辰前,他與幾個弟兄剛剛因為禦馬監掌印太監顧爽顧公公率先得到消息找到嫣兒而被都指揮使馮大人罵了一通後,幾人在牢獄中吐槽時,這丫頭竟然主動開口招供了!

淩濛看過口供後将文書放置一旁,凝眉看向楊蹇,沉聲道:“你們弟兄幾個在明玉面前說了什麽?”

聞言楊蹇一愣,下意識撓了撓後腦勺,對大哥的愁眉不展感到困惑不解,回憶道:“沒說什麽啊,我們弟兄能說什麽?!哈哈,肯定不會将情報之類重要的消息透露的。”

“是嗎?”淩濛直勾勾盯着楊蹇,并不多言,只是聲音冷了三分,嚴肅的神情令楊蹇後背發冷汗。

盡管楊蹇早已熟悉他們這位老大的嚴苛,此刻依舊感到背後涼飕飕,哈哈尴尬笑着吞吞吐吐道:“就是謝大人将我們兄弟幾人罵了一通後,兄弟幾個也都辛苦幾日了,每個人都累得不行不行的……然後……就吐槽了幾句……”

看來是楊蹇他們在明玉面前提及了嫣兒被捕的消息。

淩濛聽聞楊蹇的話後凝眉沉默不語,楊蹇見狀疑惑道:“老大,咱們現在把它交上去不就行了嗎?咱們搶在靈濟宮那邊先出了結果,皇上、太後肯定要大賞您啊!沒準您就能升職為鎮撫使呢!謝大人也不會找您的麻煩了不是嗎?再說了,這又不是咱們屈打成招出的口供。”

如今謝英吉兼任錦衣衛都指揮使與北鎮撫使二職必定不是長久之事,但是謝英吉也清楚如今錦衣衛誰當了北鎮撫使基本就掌控了錦衣衛,故而遲遲不肯卸任北鎮撫使一職。

如今千戶之中最有實力勝任北鎮撫使的自然當屬淩濛,加之王太後又十分喜愛這個外甥,故而下屬們早已私下練習如何将“淩鎮撫使好”的稱號喊得既響亮又有氣勢。

“這份口供漏洞百出,不可上交。”淩濛末了沉聲道。

在這份口供之中,明玉陳述作案過程之時表明自己是獨自将趁淑太妃引到玉蓮池,随後獨自将其按入水中直至其溺死,但是他們早已勘察過案發現場,玉蓮池附近并無掙紮痕跡。

還有一點,淑太妃雖然是溺死,但死前身體上已中數刀,而玉蓮池的水是活水,所以他們發現屍體時,池水中的血跡早已被沖換幹淨。

可是明玉在口供中并未提及這一點,到底是她因害怕而遺忘了還是她根本不知曉這一點!

另外,據仵作的陳詞,淑太妃身體內毒素累積量至少需半年之久方可,明玉服侍淑太妃不過半月之餘。并且口供中并未提及香料下毒毒害淑太妃相關事宜,明玉是否也不知曉這一點!

除此之外,明玉的作案動機并不充足,據周康楠所言,明玉性格溫順,服侍淑太妃時間短,平日裏并無對淑太妃恨惡的表現,何故此時突然下手謀害淑太妃?最後,時間不對,為何明玉聽說嫣兒被捕後便立馬招供了?

綜上幾點考慮,淩濛得出這其中定有隐情!

被老大否定之後楊蹇立馬目瞪口呆,原本以為費盡力氣得到口供之後終于能好好休息了,此刻卻被告知事還沒做完,自然困惑失望至極。

楊蹇試探道:“老大?”

淩濛道:“明日去一趟濟世堂。”看到楊蹇頂着一雙熊貓眼,胡子拉碴的,念及有些弟兄們幾日來未曾合眼好好休息一下,淩濛随後道:“你們也辛苦幾日了,今夜安排好弟兄将犯人看守好,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楊蹇聞言倒八眉立馬變成一對彎月,嘿嘿道:“好嘞!”

見淩濛作狀将口供放置起來,楊蹇心有不甘道:“老大,真的不能把它上交嗎?”

話音剛落,門外一道洪亮的聲音随着沉重的腳步聲而傳來。

“什麽不能上交?”

楊蹇早已熟悉這聲音,今日他真的十分厭惡這粗聲,但他不得不收起不該有的情緒,退了兩步轉身行禮。

楊蹇道:“下官參見謝都指揮使大人。”

見謝英吉前來,淩濛也早已起身,上前行禮。

謝英吉擺擺手,示意不必在乎這些繁缛禮節,帶着笑意問道:“琬琰,剛剛在和楊大人讨論些什麽?什麽不能上交啊?”

謝英吉膚色較黃,加上經年累月的曝曬,如今黑着的皮膚中泛紅,粗壯的身材加上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身份令普通老百姓見之即雙腿發軟,雙目暈眩。

淩濛解釋道:“剛剛楊大人将淑太妃一案中嫌疑人明玉的口供遞交給下官,不過,下官發現……”

聽到淩濛已經拿到口供,謝英吉立馬雙眼發光,想着可以憑借這份口供去邀功不等淩濛說完連忙拍拍淩濛,誇贊道:“琬琰呀,果然本官沒看錯你!快!把它拿給本官看看!”

淩濛自然無法明着違抗上司的要求,随即示意一旁的楊蹇将辦公桌上的文書拿給謝英吉。

謝英吉草草看過文書随即拍手叫好,現在有了這份口供他終于能揚眉吐氣一把,好好踩一腳顧爽及東廠!

“琬琰,這份文書你應該立馬遞交給本官嘛!”謝英吉雖然口中說着責怪的話,但語氣卻洋溢着喜悅,絲毫不見責罵之意,說着便将文書收起,道:“好了,你立馬換身衣服随本官進宮向陛下敘述此案詳情。”

淩濛阻攔道:“大人不可。”

謝英吉一股腦兒沉浸在立了大功的喜悅中,按捺下怒火苦口婆心教導道:“琬琰啊,你就是有時候考慮的太過了!”

淩濛十分清楚這位都指揮使大人一旦自負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索性他也不拉了,轉而道:“大人,今日時辰已不早,況且一個時辰前坊間關于陛下與太後的小報傳揚得沸沸揚揚,此時陛下恐心情不佳,進宮面見并不适宜。不如明日下官再随大人進宮面聖?”

聞言,謝英吉連連感嘆這位太後外甥果然有勇有謀,思慮周全!

這次小報來勢洶洶,他們錦衣衛竟然事先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如今也沒有查出任何有用的消息,錦衣衛本就是為了替皇帝打探情報而設立的,此次事件中,錦衣衛所負的責任定然不輕!此刻進宮,陛下看到他們定然十分惱火,若是他再一不小心說錯了話,豈不是往槍口上撞!

謝英吉贊賞道:“琬琰啊,還是你考慮的周到!那行,那就明日再去!正好今晚方大人的二公子在府中宴請百官,你随本官一同前去吧。”

謝英吉口中的方大人便是指刑部尚書方如松,內閣大學士,王黨。

淩濛聞言推辭道:“下官今晚已經答應了……”

謝英吉早已猜到這位下屬會拒絕,直接打斷道:“好了,你可是一個人住!”可別想找什麽借口搪塞!

“是。”淩濛自知他已拒絕過這類宴會多次,此次謝英吉定然不會輕易松口,無奈之下只好點頭同意。

“哎!這就對了嘛!”

淩濛又補充道:“不過此次楊蹇在此案之中也立了不少功勞,不知大人是否同意下官帶上他一同前去。”

聞言楊蹇感激涕零看向淩濛的背影,雖然他跟随淩濛久了,對王黨的做法并無太多好感,因此順帶對與王黨相關的人都無好感。但是能參加這種宴會不僅是對身份地位的肯定還能結交到不少達官顯貴,他自然是樂意參加的。

聽到此提議,謝英吉擡眸看了楊蹇一眼,他知道淩濛向來待下屬不錯,猶豫片刻随即道:“自然同意。”

“那下官回府換身衣服再前往方府。”

“也好,楊大人也回府換身衣服吧。我們就在方府見吧!”

楊蹇激動謝道:“多謝謝都指揮使!”

待到謝英吉走後,楊蹇才舒了口氣,對着淩濛的背影感謝道:“多謝老大提攜之恩!對了,老大,咱可是聽說方二公子和王首輔的公子走得近,今夜王公子還将自己珍藏的舞妓特意借給了方二公子!”

“嗯。”

淩濛用清冷的聲音做了簡單的回應,收好明玉的口供,随後與楊蹇交代了幾句這才帶上繡春刀先行離開了千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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