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十)
伊姀回坤寧宮的一路上,宮中皆出奇的安靜,既無躲在角落裏偷偷私語的奴才,也無過于密集巡邏的禁軍。
坤寧宮一切正常。
伊姀順利回到坤寧宮後換了身皇後的常服,宮女合歡見主子梳洗完畢,便主動詢問是否需用餐。
伊姀奔波了半日,自然餓得不行,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見宮女小宦官布餐,伊姀便四處瞧瞧,發覺不遠處書桌上擺着厚厚的一疊紙。伊姀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張,上等的宣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遒勁淋漓的字。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伊姀讀者着,下意識去數剩餘的字帖,一遍、兩遍、三遍……二十八遍、二十九遍、三十遍。
整整三十遍。
伊姀小心翼翼将其整理放置整齊,走到桌邊,開口道:“合歡,有誰來過這屋嗎?”
合歡躬身行禮,面帶微笑,回道:“回禀主子,昨日陛下曾來此,不過退卻了奴才等,獨自在屋內一宿,今日一早才離開。”
聞言,伊姀擡起的右手一頓,随即不動聲色繼續夾菜,又道:“你可知陛下近日在何處出現?”
說完,伊姀又有些後悔,這般打探是否不太好?
合歡道:“回禀皇後娘娘,奴婢聽說陛下常常在文淵閣獨閱經史。”
文淵閣如今不僅是“天子講學之所”,而且還是內閣成員辦事之所,如今已經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內閣,先皇曾下旨表明“機密重地,一應官員閑雜人等,不許擅入,違者治罪不饒”。
在趙铎之前,趙家的皇帝基本都是将皇權緊握,至少沒有像王徵這般掌控朝政的,伊姀曾經無聊時想過趙铎怕是也不好過,畢竟如此這般下去,百年後駕崩見了祖宗怕是要被罵死。
既然是禁地,伊姀自然也不可随意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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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多日前趙铎偶有咳嗽,伊姀又道:“嗯,你待會兒炖一盅冰糖雪梨送去乾清宮吧。”
合歡一愣,問道:“主子不親自送去嗎?”
“陛下不是讓本宮在坤寧宮靜思嗎?”伊姀放下碗筷,忽略一旁合歡的驚訝的表情,盡管已經刻意放慢了吃飯的速度,但這吃飯快的習慣怕是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奴婢遵命。”合歡行禮道。
伊姀又道:“對了,心經是否已經送去慈寧宮?”
合歡道:“奴婢原本一個時辰前便讓小喜送去慈寧宮,不過小喜那邊傳來消息慈寧宮中太後娘娘正在與馮督公商談宮外小報之事,故而小喜還在那邊等着。”
伊姀吩咐道:“你先派人去和小喜說,讓他先在那兒等着,本宮親自前往慈寧宮面見太後并遞交心經。”
“奴婢遵命。”說着合歡示意一旁宮女上前收拾餐桌,随後行禮退出派人前往慈寧宮告知小喜。
伊姀抵達慈寧宮之時,馮科已離開,許是宮外小報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王徵并無刁難她的意思,随意看了一眼伊姀辛辛苦苦抄寫的《般若波羅蜜心經》便未再提及此事。
一旁的宮女小心翼翼的侍候着,時刻注意王太後的神情細微變化。
王徵近來全被淑太妃之死與宮外小報之事弄得思緒煩亂,她也不明白到底是何人在和她作對,關鍵敵人太多,遇到不順心的事反倒不知該首先懷疑誰。
“後宮之中皇嗣單薄,你身為皇後理當肩負起綿延皇嗣的重責。如今後宮之中僅有你一人陪伴陛下近旁,你身為皇後諸事衆多,哀家想再為陛下挑選一些淑女進宮,也好為你分憂,皇後看如何?”
正端坐于紅木椅之上的伊姀未曾想到王徵會提起這方面的事宜,微微一愣,面帶笑容開口道:“母後教訓的是,此事确實是臣妾疏忽了。”
王徵肉肉眉目,道:“嗯,那你盡快辦這事兒吧。”
伊姀微微欠身道:“臣妾遵旨。”
王徵又道:“對了,哀家聽聞你與陛下鬧矛盾了?”
聞言伊姀恭謹起身行禮低頭致歉:“是臣妾的錯。”
王徵擡眸看了伊姀一眼,忽的想到自己多年前也曾向先皇耍小性子,她們之間似乎也有些相似之處,随即将原本想借機責罵的話收了回去,有些疲倦道:“你的性子是該好好收收了。”
伊姀只得低聲道:“母後教訓的是。”
王徵聽着伊姀平靜的語氣,一陣失落之意襲來,随即道:“既然陛下讓你在坤寧宮靜思,你還是回宮靜思吧,不用再來慈寧宮向哀家請安了。”
聽到此處,伊姀按捺下心中的喜悅,口氣平淡道:“臣妾告退。”
雖然這次請安并沒有得到太多消息,但也有收獲,伊姀這麽想着,一日奔波她實在是累得不行,頂着一身沉重的服飾,她只想趕快回到宮中躺下休息,一切事物明日再說。畢竟看慈寧宮的情景,至少宮中并未因宮外小報而發生什麽大亂子。
原本想着可以一夜無夢睡個好覺,但事與願違。
回坤寧宮的路上,伊姀好巧不巧與擡着一具屍體的巡視侍衛相遇。屍體已經開始腐爛,路過之處皆是腐臭之味,幾名随行宮女見狀差點都吐了,伊姀皺眉之際好巧不巧看見了那張青白色毫無生氣的臉。
盡管合歡及時吩咐侍衛們擡走,但伊姀還是記住了那張臉,是那位依舊逃不出被權力玩弄的小宦官。
他依舊是死了。
伊姀一夜輾轉反側,紅牆高院之中,性命向來難以掌控。
第二日,伊姀便開始着手為趙铎選妃之事,如今淑太妃的案子幾方都在抓,雖然依舊沒有過多消息,倒也不需要她過于插手,畢竟審訊之類的她也不好插手。
合歡聽從吩咐将京城中各達官顯貴家中的千金的畫像全部調來,伊姀一一看過一番,先是排除了一衆歪瓜裂棗,選出一批只需一眼便覺驚為天人的作為備選,再從備選中選出家世較為顯赫的娘子,最終留下了六名娘子的畫像,打算改日拿去讓趙铎親自做出選擇。
幾日後,宮外小報引發的“妖書”一案鬧得沸沸揚揚,原本在京城附近流傳小範圍內傳抄的文章不過短短幾日全國幾乎老少皆知,傳播速度不可不謂之驚人。
這類事件可謂之天字第一號大事,自然輪不上順天府等小部門幹,東廠錦衣衛包括顧爽那一邊暗探除了留下部分人繼續審理淑太妃一案,其餘人馬全部傾巢而出,沒日沒夜的追查。
只是如今依舊沒有任何進展,畢竟紙張普通,滿大街都有,誰也不知道哪一份是源頭。
至于淑太妃一案,嫣兒被抓的第二日,錦衣衛那邊謝英吉率先交了一份出自嫌疑犯明玉的口供,但随即靈濟寺那邊嫣兒也招供了,并聲稱人是自己殺的,這不是明擺着打臉錦衣衛嘛!
嫣兒雖然表明人是自己殺的,但具體情況卻不肯立馬說,并且要求必須三司會審才肯說明情況,無奈之下,顧爽只得上報,趙铎當即命三司官員主審此案。
然而審理過程中,又出了事,嫣兒直接指出自己是受慈寧宮總管太監張聰的授意才殺死淑太妃的,并且明玉絲毫不知情,并且自己詳細敘述了自己事先在淑太妃的屋子裏燃有毒的香料及張聰曾經托人帶給她的信件的內容等。
張聰是誰的人,在場的無人不知,于是衆人都愣了,不知該如何繼續審下去,大理寺卿胡朝欽倒是稍微冷靜些,提出要看所謂的證據信件,但嫣兒表示張聰每次都要求她必須燒盡,至此又是無法對證。
三司會審也緊急停止,胡朝欽随即上報趙铎,王徵得知消息自然大驚失色,痛罵三司東廠錦衣衛等部門,這下朝中更是對王徵出于妒忌謀害淑太妃一事争論不休,百姓也當做飯後談資偷聊。
一時間,王黨都亂了。
朝堂上吵個不停。
事情一出,顧爽自然被王徵诏去痛罵一頓,讓你查案竟然越差越亂,查到自己頭上來了!顧爽又私下跑到坤寧宮,質問伊姀,明明你當初保證這事不會查到王徵頭上,如今卻成了這個局面,他今後還如何混!
伊姀自然也未曾想到會是如今的局面。
仔細看過幾日來的審訊形成的卷宗,伊姀思慮一番對顧爽道:“雖然三司會審中嫣兒的口供明顯比錦衣衛提供的明玉的口供邏輯更加嚴謹,但是嫣兒的口供也不是沒有漏洞。”
顧爽狐疑道:“漏洞?”
伊姀點點頭,解釋道:“就是那份有毒的香料。嫣兒招供時的記錄寫的是張聰半個月前找到她,要求她除去淑太妃,可是淑太妃的屋子所燃的香料據安王府的孫管家所言,這種香料已用半年之久。如果能證明半年前的香料便是有毒的,那麽時間上的矛盾便能成立!”
聞言顧爽面上終于有了點兒悅色:“意思是太後還是有可能是無罪的?”
伊姀輕聲“嗯”道。
顧爽這才舒了口氣,看着靠坐在長廊的伊姀吐槽道:“早知道就不該滿足那奴婢的請求,去向陛下提議什麽三司會審。”
搞成現在的局面,進退兩難。
伊姀偏過頭問道:“如果嫣兒不提出三司會審,她恐怕也不會指認是張聰指使她去謀害淑太妃,繼而什麽都不會說,案情依舊不會有什麽進展。或許王太後便會憑借錦衣衛的那份口供直接結案,那麽你所做的不就白幹了?”
聞言顧爽哼哼不語。
伊姀又道:“如果嫣兒在靈濟寺直接說自己是受張聰指使,恐怕你也不會把這份口供上交吧?”這也是嫣兒執着要三司會審的原因,她的目的不就是讓“她是受張聰指使去謀害淑太妃”衆人皆知嗎?
被說中想法的顧爽偏過頭,哼哼道:“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讨論‘如果’并沒有任何意義!”
伊姀否定道:“不對。在忙碌時作出假設确實是浪費時間,但是在無聊時假設如果至少可以打發時間。”
顧爽:“……”
不知怎麽的顧爽突然嘴角噙着一絲笑意,打趣道:“我怎麽沒發現殿下原來也有做‘話痨’的潛質。”
不遠處杏樹上的青色杏子已經圓滾滾,伊姀看後嘴中一陣酸澀,旋即垂下眼睫,如果他們能接觸到淑太妃的屍體不就可以确定淑太妃身體內到底殘留有多少量的毒,以此尋找突破口?
見伊姀垂眸沉默不語,顧爽走到伊姀對面的紅柱随意倚靠,道:“宮外傳來消息,有人往澄清坊捎了一封信,殿下可要出宮查看?”
“有人”自然是于晚清,只是顧爽故意不直接說明,伊姀自然明白,于晚清臨走之際她便與他約定若是有消息會直接送到澄清坊顧府。
見伊姀似有若無“嗯”了一聲,顧爽挑了挑眉又道:“你當初可是向我保證會幫我查清此案,現在不會想要食言吧?”
伊姀聽後搖了搖頭,擰眉思索狀,她本就瘦弱,如今坐在長廊上的圍欄上,雙手抱着雙腿,紅唇抿着,陽光照耀在她嬌俏的臉蛋上,清秀麗人。
顧爽見伊姀一直恍惚着,不禁急着道:“你怎麽都不說話了啊?!”語氣中更多是關切。
聞言伊姀聲音故作低落道:“不是你嫌說我話多?”
顧爽:“……”
見顧爽那張原本乖戾的臉挂上一絲扭捏,伊姀這才得意的擡頭揚起下巴盈盈一笑。
伊姀輕快輕身拍拍衣服,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顧爽:“……”
看見顧爽一臉懵伊姀撇過臉朝室內走去,腳步輕盈。
原本她打算今日去找趙铎商讨為其選妃一事,但是很顯然淑太妃一案更為緊急。她現下必須出宮拿到于晚清送來的信。按路程時間來看,此時于晚清送來信件必定不是關于她養母之事,那麽想必便和最近的淑太妃一案或宮外“妖書”一案有關了。
進屋後伊姀與顧爽便商讨下一步如何行動,最終兩人決定還是由伊姀出宮拿于晚清寄來的信順便前往濟世堂調取安王府近一年的取藥記錄,顧爽那邊盡量去打探收集錦衣衛目前的審訊的資料。
實在不行,晚間她再去乾清宮找趙铎幫忙拿錦衣衛那邊上交的仵作報告。
伊姀換身裝扮出宮後便與顧爽留給她的兩個小宦官彙合,随後去了顧府取了于晚清送來的信,信很簡單,一張白紙上僅有一個字——張,連信封都是空白。想必是于晚清擔心這封信被他人截獲,洩露內容,故而才這般簡潔。
只是一個“張”字有何暗示?是指張聰是兇手?
其實想想這件案子,伊姀從一開始便将王徵忽視了,為何呢?一來是,如果是王徵想動手,定然不會這般招搖,好歹處理一下屍體,遠離慈寧宮。二來是,她的感覺。有時人的感覺就是這般奇妙。
伊姀帶着疑惑前往濟世堂。
濟世堂門外高懸着顯示他們品牌的牌匾,烈陽下無一處陰涼處。往日擁擠都門前今日格外冷清。既不見前來抓藥看病的病人,也不見看完病抓完藥出來的病人。
伊姀帶着兩下屬走進去,進屋後伊姀收起油紙傘,正欲四下尋找這兒的掌櫃的,映入眼簾的便是幾位身材魁梧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未待她暗自吐槽出門沒看黃歷,視線便與坐在裏堂裏上座上的男子相交。
男子身姿欣長,一張極為好看的臉令屋子中前來看病的人都忍着害怕不時偷瞄幾眼,一雙桃花眼清冷深邃,置于小桌上的右手骨節分明,此刻薄唇微抿。
同樣穿着錦衣衛特有服飾佩戴繡春刀的他,身上彰顯身份的服飾加上腰間的牙牌以及那張俊美的臉,無不證實他便是錦衣衛千戶淩濛。
淩濛同樣從那抹身影走進來時便注意到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字數還不錯吧!誇我!誇我!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