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二十四)
永熙十四年十一月半,蘇州城。
黑夜中,梅氏傘坊外木門上靜挂着一把桃花傘。
巷子盡頭一乞丐手披頭散發破衣着身,一手拿破碗,一手拿竹棍,晃悠悠哼着小曲兒走來。
路過一家家閉門店鋪,乞丐面色無所然,走一步竹棍碰着地面敲一聲,聲音清脆,傳揚于巷中,随着其人離去漸漸消散。
伴随着碰撞聲消失的還有一把桃花傘。
乞丐繞了兩圈最終翻進了隔着梅氏傘坊兩條街的董和藥鋪後院。黑夜中,他的眼睛極亮,無需燭光照亮,便可在院中行走自如,不留下絲毫聲響與蹤跡。
走入往昔的藥鋪,蛛網灰塵味兒與經久不透氣的黴味兒撲面而來,魏無畏扭動鼻尖,撩開布簾,走到西北角。
董和藥鋪看病賣藥時,那兒是煮藥的地兒。此時只剩下空蕩蕩的桌椅,外加一位長發及腰随意坐着的女子。
伊姀挑眉一笑,道:“徒兒你可是越發英姿飒爽了!”
魏無畏看見黑夜中靜坐的伊姀,聽聞對方略帶揶揄的盈盈笑意,眸色更深,駐步,将桃花傘丢向對方,伊姀随即穩穩地接住。魏無畏随後順勢随意靠在一旁木柱上,雙手交叉于胸前,按捺下怒喜,勾唇帶笑直勾勾地盯着她。
片刻,魏無畏張揚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伊娘子消失二十一月有餘,今夜突然在梅氏傘坊外挂起了桃花傘,不知找在下有何事?”
伊姀雖然已經名義上是董大夫夫婦的養女,在官府的戶籍存檔中也有了董氏身份,但熟人卻并未改口,依舊稱其原名。
看着魏無畏一身乞丐裝扮,伊姀便知他這是剛從城郊乞丐窩繞回來,坐直身子望向對方,微微笑着打趣道:“不知又是誰出了高價請動您老親自出動跑到乞丐窩裏打探消息了?”
伊姀活了二十多年,卻有一半多的時間混跡于蘇州城中乞丐幫裏,最是了解這幫人消息的靈通性。
而魏無畏與她相交熟識多年,對于魏無畏通過收取客人錢財為其打探消息的手段早已熟知,當初兩人也是相識于此,只是魏無畏輕易不會親自混入乞丐幫打探信息,僅僅是給潑皮些銀兩通過賺差價獲取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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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伊姀的好奇,魏無畏神色微閃,随即恢複不羁的容色,走上前欲點燃蠟燭。
魏無畏看着似乎臉蛋清瘦了的不少的伊姀回道:“黑夜中你那雙眼視力極差,還不知道點蠟燭?”
伊姀見狀立即打斷:“別!燭光易引來他人注意,暴露行蹤。”
魏無畏聞言卻是一頓随即笑弄道:“莫不是你正在被仇人追殺?”
伊姀抿唇一笑,身子前傾雙手置于下巴處,随意道:“誰知道呢。”
魏無畏見伊姀不挑明,對此嗤之以鼻。轉身走到伊姀對面的板凳前,一腿上凳,身子前傾:“話說回來,你這些日子跑哪兒去了?”
“地兒多了去了。”伊姀轉而點破:“你的雇主要你打探的便是關于我是否出沒于蘇州城內外的消息吧?”
魏無畏縮回上半身,一個閃身坐于凳子上,聳聳肩笑道:“你出高于兩倍的價格,我就告訴你是與不是,順帶還将對方的底細也告訴你,如何?”
“……”伊姀看着對方死性不改的樣子,翻了個白眼:“十兩銀子,一日之內把江西南贛地區土匪的信息以及南昌府寧王府的信息給我。”
“可以。”說着魏無畏伸出右手,道:“先給銀子後辦事兒。”
伊姀無語,站起身來朝着對方的手掌啪的一掌,哼哼道:“你可真現實!”
說罷,伊姀拿着桃花傘起身打算回後院廂房收拾收拾将就着睡一晚。
“喂!你當真不好奇顧我打探你行蹤的人是誰?!”
聽着魏無畏的叫喊聲在身後傳來,伊姀擺擺手:“愛說不說!”
看着纖細的身影消失于不遠處,魏無畏咂咂嘴。
這人向來能忍,魏無畏知此反倒是想黏上去“倒貼”,看了看四周空蕩蕩鋪滿灰塵久無人居住的屋子最終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魏無畏搜集信息的速度極快,加上江西那邊的形勢也不是什麽秘密,伊姀次日下午便在老地方找到了正在與蘇州城潑皮的頭頭談天說笑的魏無畏。
這位頭頭自然也是伊姀的老熟人,看見消失已久的伊姀一身男裝突現此地,随即了然,碰碰一旁的魏無畏,呵呵笑道:“好你個小子!就是為了伊娘子打探的消息吧!”
魏無畏也不否認,吸了口氣随即呼出,表示嫌棄。
伊姀盈盈一笑,颔首對着薛老頭道:“你可別欺負我徒兒啊!”說完向魏無畏抛去一個得意的笑容。
後者對此卻并不領情。
“喲!還這麽護着自己人。”薛老頭呵呵笑個不停,随即将伊姀打聽的江西情境道出。
他們這些潑皮雖然大多出不了蘇州城,卻頗有一套法子快速得到全國各地的料料,若是想查連某夜趙铎皇帝陛下宿在哪個宮殿也能弄出來,當然,價格不菲。不過,永熙帝未納後妃夜夜宿在乾清宮,世人皆知。
江西如今匪盜橫行,官商勾結這一點兒,身為老百姓的伊姀等人自然看的十分清楚,聽聞魏無畏與薛老頭的消息後,伊姀沉吟許久,才擡眸對魏無畏附耳細語幾句。
薛老頭見倆人做着交易,坐到一旁,搖搖頭依舊呵呵笑。
片刻後,交易達成。
伊姀轉而對薛老頭道:“二十兩,幫我弄兩份前往江西南昌府的路引。今日傍晚城門宵禁前必須拿到!”
不用言明,自然是她與魏無畏的路引。
如今不能用伊姀董氏娘子的身份,而像這些乞丐潑皮向來是沒有戶籍的,伊姀與魏無畏在官府那兒便是黑戶,那麽想要自然通過正道去弄路引絕無可能。通過薛老頭的手段是最快拿到路引的法子。
“五十兩!”果不其然薛老頭見伊姀急着要,立馬坐地起價,伸出五個手指,得意的呵呵笑着。
見伊姀張口欲言,薛老頭搶先道:“絕不還價!看着時辰,老頭也要去喝下午茶喽。”說罷便作勢要走。
伊姀咬咬牙狠下心同意:“快點!”
薛老頭伸手道:“伊娘子果然大氣爽快。”
伊姀依依不舍的掏出張銀票,薛老頭接過去在手中一摸随即收入囊中,笑呵呵保證按時交給她。
魏無畏看着薛老頭滿面容光的離去,用手肘碰了碰伊姀調侃道:“這老頭比我還黑心!”
“五十步笑百步!”伊姀哼哼,偏頭看向他:“趕去城門等着。”
看着伊姀一身青衫大步流星而去,魏無畏在身後喊道:“喂!你現在不是應該哄着我嘛!”
見伊姀不答,魏無畏趕上去道:“老子不去了!”
伊姀聞言停步昂首,威脅的眸色望向對方,聲音清冷:“毀約就打斷你的雙腿!”
無論何地的潑皮每逢初一十五燒香禮佛的日子都喜歡在山下寺廟附近溜達,南昌城內外的乞丐自然不例外。
這月日初,天朗氣清,紅梅含苞,枯草亂揚。
伊姀與魏無畏二人早早地裝扮成游人在千隐寺外閑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魏無畏巡了一圈在殿外發現伊姀正閉目伫立,走上前,道:“怎麽不進去拜一拜?”
聞言伊姀緩緩睜開雙眸,看向右方正在案桌前提筆寫字的女子。
魏無畏順着伊姀的目光看去,是香客在一位和尚的指引下提筆許願。寫字的娘子衣着淡雅卻不凡,舉止端秀,禮儀皆備。另一位娘子面色冰冰冷冷,穿着簡樸,二位娘子身旁還有一位低眉恭候的丫鬟,頭束雙髻,面色靈活。
“心中有佛即可。婁妃身旁的那娘子是哪家夫人?”伊姀看其服飾不似寧王府的女婢,輕聲問道魏無畏。
誰知原本樂悠悠的魏無畏臉卻突然皺成一團,嘆息道:“南昌府同知吳汎許的小妾,名為溫有儀,吳大人沒有娶妻卻十分寵溺這位小妾。此女子十分難搞。我們還是避開她行動為好。”說着偏過頭,避免對方注意到此處。
魏無畏想起這幾日在南昌城打探消息,便與此人相遇多次,常常難以脫身。
一個五品官員的小妾不僅常常出沒于潑皮窩還與寧王正妃婁氏相熟,豈不是很奇怪?
原本他們今日的目标是婁妃,接近寧王府最方便的途徑之一。
“也好。”說着伊姀凝眉,這倆日初到此地,不知是否是水土不服總是有些腹脹,正想嘆息卻瞧見一旁的魏無畏也捂着肚子,面色泛白。
“這幾日總覺得不舒服,今日更甚,恨不得住到茅房裏!”說罷魏無畏便嚷嚷忍不住了要先去如廁解決問題,讓其再在這附近轉轉等等他,臨了還不忘叮囑伊姀勿要惹上溫有儀那個麻煩。
伊姀看着魏無畏的急切搖搖頭只覺好笑,轉身之際瞥見遠處溫有儀似有若無看了這邊一眼,她收了目光神色安然輕聲離開。
待魏無畏事情解決後,伊姀與其彙合後便回到城中,只是在回臨時租住的小院前伊姀帶着魏無畏找了一家藥鋪抓了幾味藥,她則又看了大夫。
“為什麽我不用看大夫?”魏無畏手提倆包草藥,不解。
伊姀揉着胃部,昂首:“你那是洩瀉,虛寒,主以甘草、人參、黃芪與白芍藥便可。”
“那你呢?”
“沒聽過‘能醫不自醫’嗎?我當然要看大夫了!”
“你也能稱作‘醫’?”
伊姀白了對方一眼表示不想理魏無畏。
走在路上,魏無畏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我總覺得打我們出蘇州城以來便有人跟蹤着我們。”
伊姀回了個“你才發現嗎”的眼神,輕聲道:“一路上,他們也沒動手。我們無財,手中也沒有什麽秘密,目前無法弄清楚他們的目的。只需留個心眼兒,無須過于擔心。”
其實伊姀心中有一個猜想,雖然他們是因寧王趙浩而來,但這些人應該不會是趙浩的暗探,京城那邊的暗探的可能性反而大一些兒。
魏無畏思慮一番,若是真動起手來,他們人生地不熟的,吃苦的肯定是他們,于是點點頭表示同意。
回到才城西的租住的小院,伊姀便立馬将各自的湯藥煮了起來,喝完藥看着天色,算了算日子,與魏無畏商量一番,便決定她前往驿站,魏無畏則出去打聽那位吳同知小妾溫有儀娘子的資料。
聞言魏無畏便要推脫:“打聽她幹什麽?”
伊姀道:“既然她與寧王妃相識,而我們目前沒有什麽好的辦法接觸寧王妃,倒不如換個角度從這位溫娘子着手,看看有沒有什麽機會。”
想起魏無畏早間提及的此人十分難搞,伊姀思緒一轉:“你是不是遇見她時順了對方的錢袋?”
平白無故,伊姀一時間還真想不出第二個原由令二人結下梁子。
眼見事由被拆穿,魏無畏嘿嘿擠出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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