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二十三）
秋去春又來，春去秋又來。
永熙十四年八月末。內閣任命于晚清為都察院左佥都禦史，奉命巡撫江西南部。
不過短短兩年，他便坐到了三品的位子。于晚清自然明白官場無奇跡。
他官場這般如坐了火箭的飛速升職源于兩個原因：一是內閣次輔蔣達昌等人的信任與欣賞，二是趙铎的破格任用，第二個原因或多或少還與伊姀有關。
一年前，他已回到京城，大雨滂沱中，他跪于乾清宮求見趙铎，趙铎自然知曉他此刻來見他必定是與伊姀失蹤一事相關，想要重啓搜尋，故而并未相見。
雖然他年紀輕輕便被任命巡撫江西，接到任命書時他卻暗自苦笑。
如今，江西那邊是個什麽局勢呢？那邊盛産土匪。而江西，對朝中大臣而言，便是死亡之地。
三年前，江西巡撫林哲上任後不久無故去世。随後朝廷任命蔣傑接替林大人的位置，八個月後，蔣大人又不明不白的死了。後來朝廷又派了兩名官員，皆上任幾月便主動辭職要求回家養老。個中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收了銀子不能不辦事啊。
現任江西巡撫乃是林東明，說來，此人與于晚清還有些交情。
于晚清殿試成績被人從中做了手腳，而林東明也是那一屆的，他向來以清明頑固著稱，才華名滿天下，是那一屆的狀元。林東明與于晚清曾有過交流，雖然林東明比他大十歲，兩人卻一見如故，可謂相見恨晚，自那以後便以兄弟相稱，林東明與他這位同學至今仍有書信來往。
據說林東明上任江西前都把自己的妻子叫來交代後事了。
一個月後，于晚清到達南昌。
南昌知府池榮親自出城門迎接，他早已接到上頭指示，這位欽差看似溫和實則點子頗多，很是難對付。一位林巡撫已經夠令他們頭疼的了，這位于巡撫還是早送走早為妙。
于晚清本也沒有打算在南昌府長久逗留，見到笑臉相迎的池榮，他也是和煦春風般微笑，直接點名要他把南贛地區的地理與土匪的詳細資料送到驿站客棧。
晚間，他推辭了池榮的接風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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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燭光下，于晚清坐于桌邊，仔細研究池榮送來的資料。
他發現，南贛地區山麓千裏，崇山峻嶺，洞穴密布，易躲難攻，乃是土匪的安樂窩。
除此之外，江西的這幫土匪作戰勇猛、人數衆多，而且消息靈通。具體表現便是當地官兵多次出兵圍剿，他們皆能順利躲過。這其中不有鬼還能有什麽？
充分研究熟悉這幫土匪後，于晚清決定明日便出發贛州。
第二日，池榮便送走了于晚清及其仆人，心中放下一顆石頭。
十日後，于晚清抵達贛州，當日立即開工。
首先于晚清派幾位衙役到贛州各轄區大張旗鼓宣傳——新巡撫于晚清已經上任開始工作。随後，于晚清召集贛州府各官員在府衙開會，表明他要于近日集中兵力剿匪，來一次突擊，希望各部門密切配合雲雲。
幾位官員被莫名其妙突然叫來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散會後都互相看看，對着于大人呵呵打太極。
而于大人也不在意他們的糊弄，直接下班，換了常服便去街上轉一轉順便回驿站。
說來于晚清也是三品大員，身邊自然不能無一人跟随，但他向來自由慣了，這次來江西也僅僅帶了兩位小厮，一名為四溪，一名為左衛。
贛州府自然無京城那般繁華熱鬧，而且江西向來以凄涼荒蕪為名，不然土匪也不會橫行。若是太平盛世，有衣穿有飯吃有房住，誰願意幹着打劫時刻有着生命安全問題的匪盜勾當？
一遭轉下來，于晚清向當地百姓打聽了些兒近況便帶着左衛便回了驿站。
休息一日，第二天，于晚清前往府衙準備辦公。卻發現衙門裏除了一兩個打掃衛生的大爺大媽，空無一人，連個門衛都沒有。
于晚清走到大門外，看了看頭頂的太陽，算了算時辰，随即吩咐四溪幫他搬把凳子來，又命左衛幫他把這裏的地方志抱來。
随後，于大人悠悠然坐在府衙大門前靠着門柱看起了書卷。
臨近晌午，贛州知府陶文武才不急不緩出現在門口，看見正在伸懶腰的于晚清打了個哈哈：“于大人原來還在府衙辦公。我等皆下去布置軍隊了，這才回來。還不知于大人打算何時出兵圍剿？”
聞言于晚清只是笑笑，不語。
見狀，陶文武又問道：“那不知于大人打算打哪兒開始圍剿呢？”
于晚清站起身來，示意四溪與左衛将這兒收拾一下，對着陶文武微微笑道：“不急。”
随後幾天，于晚清都沒有什麽行動，一時間各路官員都有點莫名其妙還有點兒放松了，他們商讨一致認為這位巡撫不過是來此混混日子，也不會幹什麽實事。
靜待幾日後的早間，于晚清推開房門找來左衛将昨夜他拟好的一份名單交與他，随後吩咐其與左衛随他一同前往府衙辦公。
到了衙門，于晚清一一召見府內職員，獨聊。之前他已經看過各位職員的簡歷，十分熟悉各自家庭情況。為此，于巡撫十分親切熱情地關心了各位官員的家人，予以“祝福”。
一日下來，贛州府的在職人員全部被輪流提問，毫發無損地走出房門，卻各懷心思，或眉頭緊皺，或面色憂愁。
晚間，談心完最後一位文吏，于晚清只覺得口幹舌燥，推開門悠悠走出，四溪與左衛早已在門外等候。
四溪和左衛白日裏見一位位面色溫和走進，面帶憂愁走出，都暗暗揣度屋子裏具體發生了什麽。
不過，他們向來了解他們家大人的手段——捉摸不透。這幾日來，于晚清先是命他們故作随意聊天放出他的“作戰計劃”，待到有人裝作無意間上來聊天套信息時，他們也不過于隐瞞，只作無意間透露。随後待發現通風報信者等到對方透露完消息再将其抓捕。
因為于晚清的這波行動，不僅不少官員因此落馬，山窩窩裏的土匪也叫苦不堪，本得到消息于巡撫要攻打他們老巢的土匪早早磨好刀從黑夜守到白日，卻連個影子都沒見着，幾次下來，不僅休息不足，連吃飯都因勞作都停了下來而成問題。
又是幾日，被于巡撫慰問的幾位官員終于坐立難安，被成功策反了，成為雙面間諜，于晚清着手發動進攻。
由于于晚清兵力不足，無法正面攻擊，只好将這群土匪圍起來，日夜看守，士兵在四周架起火吃燒烤吃的熱火朝天。半個月後，山裏面的土匪卻餓得倆眼發昏，到處挖樹根吃，邊吃邊罵。
就這樣雙方半耗着，不久，土匪結成了同盟，揚言要與之決一死戰。
這話由陶文武傳達給于晚清，于晚清聽聞後只是笑了笑，滿不在乎道：“來就來吧，不過一群土匪，還能打得過士兵？”
日前不少人被眼前這位巡撫找去談話，而他陶文武卻不在名單中，故而他此刻還很是得意，心裏認定這位巡撫也不咋樣，面上還是帶着微笑：“那下官立刻下去準備準備？”
“有什麽可準備的？”于晚清擺擺手，轉而話鋒一轉，微微笑着看着陶知府親切道：“陶大人不是說這附近有家酒樓口味正宗，正好本官來此地還未曾請陶大人等人喝過酒，不如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陶文武未曾想眼前這位巡撫這麽明目張膽要喝酒，心中竊喜，連連哈哈道：“于大人哪兒的話，大人初來此地，理當是下官們請客做地主之誼才是。”
四溪見狀在一旁哼叽叽道：“老爺，那晚上還去不去巡查啦？”
被仆人擾了興致，于晚清厭惡訓道：“哪涼快哪兒呆着去！還有你也是！”說着掃了一眼左衛。
見此情形，陶文武哈哈樂呵勸着巡撫大人勿要被奴才擾了興致，生氣傷肝。不過片刻，倆人被摟腰搭背稱兄道弟。
被訓斥的四溪與左衛相互對視一眼，随即皆默默地帶着不爽的表情退了下去。
晚間，于晚清看着這一桌子的趴下的腦袋，無奈搖頭。随即起身離去。
四溪早已備好馬，在酒樓外等候，見自家大人出來，立馬喜上眉頭。
四溪：“大人，一切都按您吩咐得準備好了。”
于晚清聞言點點頭，早前他與四溪和左衛都對好了暗語，白日裏他将陶文武等官員騙來酒樓，打消對方疑慮放下戒備，而四溪與左衛則去他處調兵，這兒的兵他一個都不想用。
今夜算是他第一次上戰場，說不緊張那肯定是假的，盡管他從小也是随父奔波，平日裏遇事皆冷靜，可是今夜若是不能将那幫土匪拿下，他們就是被拿下的那一方了。
這幫土匪之所以敢如此嚣張，自然是與官府勾結。
而他之所以還留兩個對方的間諜在眼皮子底下，不過是為了利于他今夜突襲。
四溪看看于晚清身後的酒樓道：“那是否要派人現在就将陶知府等抓起來？”
于晚清搖搖頭：“不可，時機未到。”如今他們還沒有實證，這幫人敢集體與土匪勾結，自然背後有高層在支持。現在抓他們反倒會被對方倒打一耙。反正他們也不敢跑路，畢竟那樣就等于直接默認自己的罪行。
正當土匪們因為得到于巡撫今夜喝酒狂歡的消息打算安心休息一晚，睡得正酣時，他們被窗外、洞穴外的打殺聲吓醒，一個一個被打的措手不及，還未來得及穿褲子便被活捉了。
一夜之間，這群土匪大半被抓，小半溜走。
一時間，于晚清的名聲在當地家喻戶曉。
逃跑的土匪回去把于巡撫大肆宣傳，一時間于巡撫成了有三頭六臂、通天知地的神仙。
于晚清把那幫被抓的土匪涼了幾日才開始審訊，這日剛審完，于大人從牢房出來透透氣便看見四溪張牙舞爪地繪聲繪色地向左衛宣揚外界對他們家大人的描敘。
于晚清靜聽了兩句，搖頭正覺好笑，發現陶文武鐵青着臉走來。
那日他酒醒後便聽聞于晚清已經将這邊的那幫土匪辦的差不多了，頓時明白自己被耍了。說不惱火怎麽可能？但考慮到人現在在他手裏，還不知道對方是否會吐出些什麽，一時間他也不好動手。幾日來，倒也平靜，他這才露面。
而于晚清之所以還沒動手抓人并不是土匪沒招，而是他現在還在人家地盤上，外面還有一波土匪沒解決，他現在抓人只會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結果——被反抓。
“哎呀，陶大人早啊！你看看本官那晚喝的一時興起便沖了出去抓人，實在是太過冒失，幸好沒出什麽大亂子。”于晚清走上前笑意盈盈随意糊弄道。
陶文武也不是傻子，哼哼兩下也不敢多說什麽，畢竟對方官階比他高，還是位欽差。
不多時，一衙役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禀告道：“回禀于大人，外面來了一群土匪頭子，自稱是來投降的！”
親眼見證土匪頭子肩并肩帶着十分悲壯加誠懇的表情到衙門來自首投降的陶文武倒也不慌，他在此處當知府多年，也看過不少欽差來剿匪，土匪來投降。
而他不知道這次來的欽差沒那麽好糊弄，于晚清對這幫人先是好吃好喝招待，随後親自查這些人的案底。
這幫土匪基本上都是老油條，見這次來的巡撫不好弄，又使出了老辦法——先投降再說，等你于巡撫走了，他們再回山裏當山大王就好了。可是他們沒想到，幾日後其中幾個同伴直接被于晚清斬殺。
這幫土匪雖然智商沒那麽高，但也沒那麽呆，眼見于巡撫糊弄不過去，只有弄假成真真投降了。殺雞給猴看，這招對這幫膽兒并非那麽大的土匪來說十分好用。
這下陶知府徹底傻眼了，他沒想到多年來無法清除的土匪竟然在短短數月裏就被這位年過二十的巡撫解決了。
收了這幫土匪自然要審訊，于晚清也明白這裏的土匪一直解決不了，定然是有官府在背後撐腰放水。
随後于晚清用了連蒙帶騙、威脅加哄騙直接讓這幫土匪招了。
三日後，贛南剿匪一案完結，陶文武等人依法被捕，案情被移交大理寺進一步審核。于晚清以案件已結需回京述職為由帶着四溪與左衛悠悠然啓程按原路返回，府衙幸免的少數清廉官員聯合百姓送行，個個感動不已、甚至有激動的不停拭淚，說着再來的客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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