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二十七）
江合口中的例銀又稱常例，是馮公公定下的一項特殊規定。
每年進京彙報工作的官員彙報前都需要向馮公公繳納銀子，至于要你繳納多少，那得看你官職高低了。上萬兩銀子也是常有的事兒。如果你不交，馮公公便給你穿穿小鞋，沒準你還沒到家，撤職文書已經到你家裏了。
一位正三品的官員月俸僅三十五石米。這些官員靠俸祿能吃飽就不錯了，哪兒來銀子繳納給馮科！馮公公不能得罪，他們便只有變着法子弄錢。無奈之下，許多官員不得不向京城借高利貸，回去再借機從老百姓手裏收錢。
未待謀士群吵起來，馮公公先是炸了，你不讓我收常例，我上哪兒貪污去啊？！
于是江合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解釋道：“這些官員也都是老手了，他們自然不會自己掏腰包出銀子。但他們卻會在各自地盤上從百姓手中多收幾倍的銀子，當然，打的還是您的名號，以向您進貢為由。如此下去，全國都會知道此事，到時候難道陛下會不知？”
聞言馮科立馬恍然大悟，連連稱贊江合。
于是馮科随即下令停止收受例銀并且嚴查這些打着他的名號貪污的一幹官員。
經過此事，馮科發現這個平日裏默默無聞的謀士才是他的福星啊，當即決定請對方私下裏聊。
縱使南昌城不大，但如今已是臘月，城內逐漸熱鬧了起來。
于晚清、伊姀及顧爽三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中間順便解決了午飯，這才抵達伊姀租住的小院，步行聊天不易引人注意，加上三人重逢，伊姀與于晚清倒也不覺得勞累，只是顧爽苦了些，多日來不曾得到充足的休息。
伊姀租住的小院僅有兩間廂房一間廚房一間正廳，乃是一座最尋常的院落，租此屋的主要原因是伊姀身上盤纏寥寥無幾，加上這兒又處于犄角旮旯，安靜偏僻不易引人注目。
院落空蕩蕩，僅有一株臘梅。
推門而入，沁香撲面而來，濃郁而不惹人厭煩，黃色的花骨朵在寒風中搖搖晃晃。
進屋後伊姀便建議顧爽先去休息，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顧爽體力早已透支，聽此建議也不推脫。随後伊姀便示意顧爽直接去西廂她的房間休息便可，這麽近她便不帶路了。
一共就兩間廂房，魏無畏不在，伊姀便讓顧爽在她房間休息，反正也是熟人，此時也不是在意這般細枝末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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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入冬，寒氣逼人，于晚清又幫着伊姀燒起了炭火，伊姀趁機燒了壺熱水，将廚房剩下的豬肉切成塊，蔬菜洗淨，一一穿成串，随後在火盆旁擺好凳子，将事先備好的調味料按順序擺好，倆人便趁顧公公休息之餘烤起了肉串。
臘梅的香氣飄入廳房，混着肉香，坐在一旁看着伊姀忙活的于晚清不禁咽了咽口水，伊姀見狀抿嘴而笑，打趣道：“大哥這般，我絕對相信您是一位清官。”
于晚清搖頭苦笑。他做到這個位置卻連所房産都沒有，只能說趙家的祖宗太會算了，工資少，活兒多，一個不小心還要輕則退休重則掉腦袋。
于晚清雖然猜到給顧爽寫信的是伊姀，但對于這一年裏伊姀經歷的事卻依舊不清楚。吃着烤串，于晚清這才談起：“你對那夜的暗殺有何看法？”
伊姀沉默片刻，苦澀搖搖頭，她心中能隐隐猜測她回蘇州府查煙雨樓一事與京城中高層人員的利益有關，否則他們不必阻攔她。
見伊姀目光暗淡，于晚清話語一轉，看向伊姀姣美的側臉溫和笑道：“我倒是有一份禮物想送你？”
聞言，伊姀擡眸疑惑。
“不如就由我為你取一小字，如何？”
她沒有行過及笄之禮，自然也無長輩為其取字。伊姀收起低落的情緒，擡眸已是笑意，靜待對方下言。
于晚清聲音溫和：“《詩經·邶風·靜女》篇有言‘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便取‘靜姝’二字如何？”盡管伊姀偶有俏皮，但性子還是沉穩偏靜，清麗姣美的容顏，“靜姝”自然再合适不過。
伊姀念了兩遍，很是歡喜，點頭笑着謝道：“多謝大哥。”這樣一來，也較方便。
“靜姝，你來此處是為了相助大哥還是為了替趙铎守護他的江山吶？”于晚清故意逗弄她，說罷便盯着伊姀的目光，觀其舉止。
他向來心思缜密，又如何看不出伊姀的細微表情變化。
伊姀：“……我難道就不能是為了天下百姓争取一絲避免戰亂的希望！”
于晚清聞言溫和的笑着，趙铎劍戟森森，謀的不過也是江山安定、百姓安樂。
随後于巡撫叫苦，暗自悲傷，剛有了位妹妹便有胳膊肘往外拐的意圖。
“一路走來，我才明白人這一生盡在得失之中度過。煙雨樓大火，我得到了自由，卻失去了伊郇哥哥；天下大旱，我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栖身之所，卻失去了慕郃哥哥；迷茫孤獨之際，我得到了母儀天下的皇後之位，卻失去了自由之身。一路走來，我唯一沒有失去的是良知。”伊姀緩緩而道，目光平靜。
她不是聖人，會有愛恨貪癡。但她骨子裏一直藏有溫婉樂觀、理解他人的原則，否則她也不會成為現在這般堅強的女子。
她相信，無論當時他是出于什麽原因選擇這一條路，她相信他也彷徨過，猶豫過，掙紮不舍過。但至少在他決定要走條路的瞬間，他覺得，這般做你會過的更好。
“你與伊郇、張慕郃是何關系？伊郇是你親哥哥？”聞言于晚清沉默片刻突然問道。
“不是，”伊姀聞言凝神回憶道：“我是最後一個到煙雨樓的孩子。張慕郃與伊郇同齡，不過他們也應該都是孤兒。我們都是被煙雨樓裏的姐姐收養的，只是張慕郃一直是顧青衣姐姐親自照顧，而我與伊郇是另一位好心的爾雅姐姐收養的，所以取了同一個姓。”
伊姀說完又問道：“怎麽了？”
于晚清笑笑，道：“沒什麽，只是想多了解我的妹妹而已。”
說着伊姀吃完最後一串肉串，戀戀不舍的舔舔雙唇。
伊姀道：“你打算如何處理寧王趙浩勾結土匪一事？”
于晚清眼眸一轉：“暫時還沒有十全十美的法子，你可有想法？”
伊姀道出想法：“我想從寧王妃處入手，查詢寧王意欲造反的證據。”
于晚清道：“婁萱？”
伊姀點點頭：“她是大儒婁征的孫女，向來以賢明淑良、深明大義聲名遠播。這幾日我也曾親自證實，我想她必定知曉趙浩的意圖。而且又潑皮透露婁妃近日曾因趙浩的謀士而與其發生争執。或許我們可以說服她，加以合作。”
原本于晚清是不希望伊姀卷入官場紛争的，只是如今想阻止她怕是已不可能。
于晚清點頭道：“也好，不過你和無畏要行事小心，如今寧王還不知道你們的存在，應該還未注意到你們。但想必他此時已經得到我與顧大人抵達南昌的消息，即刻起我們之間的聯系便要謹慎。”
商量一番下一步的行動後二人決定他們四人兵分倆路，他與顧直明面上周旋，盡量争取時間，畢竟一時半會兒趙浩未找到合适的借口不會輕易起兵叛變，而伊姀與魏無畏則繼續想辦法接近婁萱，打入敵人內部。
談及顧爽，伊姀又詢問了關于顧爽的相關事宜，從于晚清處了解了為何顧公公終于得到批複得以回京也明白為何顧公公對他态度好了這麽多。畢竟從前顧爽是聽到伊姀提到他的名字都能不悅掉頭走的。
因于晚清擔憂他出來太久，驿站那兒怕是會引起懷疑，便提出他先行回驿站，對此伊姀也是同意，便起身送于晚清出了門，回到院中擡眸看向天空，卻發現月亮已經出來了，冬日的夜來的如此早。
睡了一覺醒來，顧公公發現天都黑了，雖然依舊腰酸背痛但顧爽對于這點苦還是能承受的。
穿上長袍，顧爽環顧了整個廂房，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看到茶桌上的紅橘時，想到當初伊姀在坤寧宮中吃青橘時小臉皺作一團的模樣，不禁笑意而來。
走近正廳便看見伊姀正在收拾吃完串串的木棍，她身上的長裙墜地，身姿纖細。
收拾完殘桌，伊姀直起身子，跨過門檻，将垃圾帶着出了院子，回來時她才發現顧爽站在西廂與正廳交界的廊上，未入正廳，此刻正睥睨打量她。
顧爽站在門外，遠遠看見月色下伊姀兩頰帶着梨渦、秀發微微淩亂，一旁的梅花孤傲自開，不畏寒冬。像極了她堅韌又孤清的性格。原本打算走下廊的他，穿着靴子的雙腳剛踏出半步又停了下來，片刻後，顧爽轉身撩起布簾大步流星跨入正廳。
入了正廳，顧爽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于晚清這厮早已不見蹤跡。片刻後，伊姀哈着氣跑進了屋，看見顧爽很是嫌棄的蹙着眉頭坐在炭火盆旁，伊姀靈機一動，也自顧自的坐下取暖，淡然接受者顧爽那雙銳利的目光。
良久，顧爽發現伊姀目光聚焦在火紅的炭火上，面色溫和似在笑卻又不語。
原本被騙來南昌府有些惱火的顧公公想到自己對伊姀也是理虧頓時氣沒了，尋思着如何開口，是否要道歉，心中奔騰掙紮千萬回，最終只吐了句：“你……沒事吧？”
原本是一句關心的話語卻被顧爽說的十分生硬別扭，更像理所當然的詢問。
伊姀無奈，哼哼道：“勞煩顧公公還記得我這個平民百姓。”
顧爽：“……”
片刻後，顧爽破天荒地拉下面子道：“現在我不也被你騙來了這裏！也算扯平了吧？”
伊姀聞言目光平視遠方，不語。
顧爽：“……咳……你能不能開口說一句話呀！”
伊姀：“……”
顧爽：“……”
顧爽：“……好，你說你想怎麽着罷才能開心？”
比耐心，顧爽自然比不過伊姀。聽見對方硬着語氣服軟，伊姀忍着笑意：“所以你還怪我把你‘騙’到南昌？”
“呵呵。”顧爽翻了個白眼，不然嘞？老子來這兒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顧爽自然明白如今南昌是個什麽局面。
當地官員或多或少都被寧王收買了，就連土匪都聯絡的緊密，更不談朝中那些大臣，趙浩肯定也是早已打點了，不然身為藩王在當地招兵買馬他們能視而不見？
招兵買馬自然不是為了打比賽玩着的！而內閣卻從不過問，自然是有人在背後一直保着他。而于晚清與林東明倆位巡撫都是文弱書生，毫無武力值。至于趙铎，人家此刻在遠在千裏之外的皇城裏住着呢，也是指望不上了。據林東明的消息，唯一有兵權的江西鎮守太監馬賦也已經被收買了。
他們現在就是“三無”境地，無兵、無錢、無人管。沒準寧王心情不好，直接喂你一杯毒酒，你哭爹喊娘估計都沒人理你。
伊姀輕嘆故作哀傷道：“我每一次助你總是被你理解為害你，傷心吶！”
聞言顧爽狐疑偏頭看着伊姀。
伊姀打賭道：“若是我說的有理，今後你便需喊我一聲‘姑奶奶’，你不說話我便當你默認同意了！”
顧爽：“……”
伊姀根本不給顧爽回答的時間，直接點明：“陛下為何将你調出京城？難道真的是因為為了助你實現馳騁戰場的夢想？”
顧爽：“……”
伊姀道：“當初你的權力過大，手中又握有兵權，當權者最是忌諱有權有兵的人，你雖然不造反，但是他不相信你就沒用，念及此便順水推舟将你調至遼東。身為皇帝從不會願意讓皇權失去控制、落入他人手中。如今讓你回來，也是因為他已經能控制你手中的權力。”
顧爽自然能理解伊姀的話語，但他對伊姀這般直率的點明不禁想向她豎起大拇指。
伊姀繼而道：“如今他不僅将于晚清破格提升為都察院左佥都禦史，而且還将你派來，自然是因為他已經對趙浩有所疑心。這事兒你辦好了，還怕陛下不再重用你？我之所以告知你快馬加鞭趕到，是不希望你錯過了任何重要場景！”
顧爽：“……”您是指寧王造反的開場嗎？
面對如此掏心窩子的話，顧爽自然明白伊姀早已将他當成自己人，心中一陣暖意流過，面上卻依然飛揚跋扈着。
伊姀見他陷入沉思，幽幽道：“怎麽顧公公不打算和我道一聲謝？”
算起來，這次已經是伊姀第三次相助顧爽了。
顧爽看向伊姀，勾唇哼道：“謝！謝！”
伊姀悠悠然道：“‘姑奶奶’？”
顧爽：“……”
深感尊嚴被打擊了的顧公公被氣到表示不想言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