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九裏記不清自己姓什麽了, 也記不清自個的爹娘長什麽樣;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自己生在哪裏;她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人販子給拐賣了。

幾年間被賣了好幾次,幾經轉手最後被賣進了宮裏當宮女, 教她的管事嬷嬷賜了個姓給她, 姓莫。

是提醒她莫要多說話。

後來又賜了個名字,叫捺。是叫她學會控制自個。

于是, 這世上便沒有了九裏,只有的是莫捺。

一入宮門深似海, 這話說的不僅是後宮佳麗們, 也說的是她這種卑微到塵埃裏的小宮女。

主子們有主子之間的鈎心鬥角, 奴才有奴才們的爾虞我詐。

自打進了宮,莫捺便步步小心,處處謹慎, 她生來膽小怕事,又因多年拐賣受虐待的生涯,性子更是唯唯諾諾,偏生的又笨手笨腳, 也沒個靈活心眼;宮裏頭生存實在不容易,做奴才的要學會揣摩主子心意,莫說是揣摩主子心意了, 就是主子說的明明白白,莫捺都是個不明白的笨模樣。

故而主子嫌,一起伺候的宮女太監們也不喜她,偶爾無聊了, 大家還拿她逗悶子。

說好聽了叫逗悶子,實則就是欺負,什麽髒活累活都一股腦兒擁給她,這也叫罷了,本就是伺候人的,做點活兒沒什麽,可那些人還總是将她的月錢奪了去,上頭發的衣服鞋子被褥也時常被其他人拿去,留給她的多半是舊的破的。

莫捺不敢将這些人對她做的事情告訴主子,亦不敢告訴管事的嬷嬷,只能默默忍着。

若是被他們欺負狠了,她也曾反抗過,可越反抗越被欺負的狠,到最後莫捺自個也麻木了。

好在伺候的主子發了善心,瞧着她有些許的可憐,又知她實在是笨手笨腳的,便打發去了花圃裏做了個花奴。

一年四季全心負責照料花,松土、施肥、澆水、裁剪……莫捺喜歡這個職位,雖然只是個小小的花奴,但是清淨。

每日做這些看似簡單卻繁瑣的事情,莫捺都能從其中找到樂趣來。

看着小小的一顆種子,入了那土,漸漸的生了根,發了芽,一株小生命經過雨露陽光漸漸的長大,到最後開出一朵朵好看的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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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這時候,莫捺都是最開心的時候,覺得自個長久以來付出的時間和耐心沒白費。

皇宮裏的花兒種類頗多,好些個都是她沒見過的,可百花開放,她最喜歡的還是九裏香。

在她的記憶裏,自個的家門前那個胡同裏種着好些個九裏香,每每開開花的時候,她在院子裏都能聞到香味。

這便是她唯一對家所存留的記憶了。

莫捺有個心願,便是在宮裏本本分分平平安安的活到二十五歲,而後出宮去,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

有了這個打算,她便開始攢錢,每個月發放的月錢,除去必須用的,她都是全都攢起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莫捺躺在床上會想,老天對她還是不錯的。

有了住處,有了張床,有被褥有枕頭,還能攢點兒錢,她每天都是數算着過日子,盼着念着等着出宮的日子。

可偏偏怕事的她,總遇上事,靜妃身邊的貼身宮女阿茵丢了件首飾,那是靜妃前幾日賞給她的,是上等的翡翠镯子。

其他伺候的宮女們都羨慕的不輕,争前恐後的瞧了又瞧,莫捺遠遠的也瞧了幾眼,對這些首飾她倒是沒多大興趣,不過今兒這翡翠镯子着實的好看。

紫羅蘭翡翠,淡淡的紫色,透着亮光,若是再配上一襲淡紫色衣衫,倒真真是好看極了。

“诶,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兒,想不想摸摸?”阿茵在人群中瞧見了遠遠站着的莫捺,帶着譏諷的笑着問道。

莫捺給她說的面上一熱,往後退了兩步,欲要轉身走。

“你敢走?”阿茵叫住她,快步上前,瞪着眼咬牙道,“給你臉了!主動給你搭話你不搭腔,是不是真覺得自個了不得了?”

她的口氣實在是張狂,可莫捺不敢回擊,只怯怯弱弱的應了聲,“我,我要去忙了。”

“去哪兒忙?适才我可是親眼見到你忙完了才來這院子裏的。”素來跟阿茵玩的好的阿倩開了口,語調也是輕蔑與嚣張。

莫捺的臉色變了,面上露了怯,暗想,今兒怕是又要受欺負了。

那叫阿倩的宮女也不知哪來的脾氣,說完那話後,伸手就掐莫捺的胳膊,疼的莫捺往後又退了好幾步。

“你躲!再躲!”阿倩喝道。

莫捺站定,不敢吭聲,也不敢再躲,低着頭咬緊了嘴唇,眼圈通紅,全是個可憐樣。

見狀,那阿倩似乎更來氣,揚起手來“啪”的打了莫捺一巴掌,并罵道,“最煩你這種整天天弄那可憐巴巴的樣了!還真當自個是什麽嬌貴身份!”又惡聲道,“你弄這個可憐樣給誰看!”

聞言,莫捺更是個委屈,卻也不敢出聲,嘴唇微抖,吸了吸鼻子,小小聲的說道,“是阿捺不好,惹了姐姐們的氣,還望姐姐們……”

“別一口一個姐姐的,這院裏就屬你最老!你也好意思!”那阿倩的嘴真是不饒人,說着又踢了莫捺兩腳,“瞧你那喪氣樣兒!得虧的主子将你發去了當花奴,若不然天天看着你這一張哭喪的臉,什麽運氣都讓你給趕跑了!”

莫捺瑟縮着,不敢哭亦不敢吭聲,只是緊咬着嘴唇,暗罵自個為何要來湊這份不該湊的熱鬧。

許是得了主子的賞賜,那向來也是張狂惡毒的阿茵此刻倒是說了兩句勸和的話,這才叫阿倩沒再繼續找茬兒。

過了兩天,阿茵那紫羅蘭翡翠镯子不見了,全院裏的小宮女們都被她給搜了一遍,沒找到。

阿倩開了口,指着那偏房說道,“那姓莫的還沒搜呢。”

阿茵一聽,腳步急快的去了偏房,推開門就搜東西。

莫捺剛澆完花回來,一進屋就見圍着一群人在翻她的東西,屋子裏弄得亂糟糟的。

先是一愣,随後擰了眉,帶了些怒氣,“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你說做什麽?”阿倩瞪眼看着她,“阿茵的翡翠镯子丢了,就是前兩日主子賞的那個名貴镯子。”

聽了這話,莫捺明了了,委委屈屈的說道,“镯子丢了,你們來我屋做什麽?我又沒拿那镯子。”

“聽聽,阿茵你聽聽。”阿倩火上澆油道,“這話聽着就讓人覺得那镯子定是她拿了的。”

“我沒有!”莫捺極力辯解道,“你們也知道的,除了自個屋子,我從不去你們屋的,連院子裏都是極少去,每日就是在花園裏做工,再說了,那镯子再好,我也斷斷然不會拿的。”

“誰知道你是不是趁大家不在的時候去拿的?”阿茵開了口,“我那翡翠镯子,你都說好了,那日院裏姐妹們只有你沒有摸,你站在遠處,眼裏明明晃晃的全是對那镯子的喜歡。”說着又将翻出來的存錢罐拿了出來,“這裏面這麽多錢,莫不是你偷拿了我的镯子,悄悄賣出宮去了,要不然你這些錢哪來的?”

“這是我這兩年攢的。”莫捺說着上前欲奪回錢罐,卻被阿倩絆了一跤,險些摔了個狗啃泥。

莫捺委屈又害怕更難過,被人無賴小偷,這莫須有的罪名扣在自個頭上,真是叫她無措又慌亂。

她争不過她們,這事便鬧到了主子靜妃那裏。靜妃的性子素來打不準,今兒興許起了善心,待誰都是一副慈愛的樣子,明兒又不知使什麽性子,打罵奴才都是輕的,重了弄死也是眼睛眨都不帶眨一下的。

聽了莫捺她們的争論,靜妃斜靠在軟榻上,神色淡淡,嗑着瓜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好二會兒,才開口不鹹不淡道,“你兩年就攢了這麽些錢,倒是有些蹊跷。”

“主子。”莫捺跪地,“奴婢确實是一個子兒一個子攢的,除了月錢,有些是節日裏主子賞的錢,還有一次是皇後賞花,覺得那花兒奴婢伺候的好,便賞了錢,奴婢便都存上了。”

話音落地,靜妃變了臉,扔下手中的瓜子,輕哼一聲,“原是有皇後的賞的呀,本宮正納悶呢,你這一小小的花奴,兩年間竟攢了二百兩,這可不是小數目。”說罷又哼一聲。

莫捺雙眉緊鎖,頓時恍然,靜妃素來和皇後不和,如今提皇後,這不是找死嗎。

她咬了下唇,後磕頭求饒,後怯怯的道,“主子,奴婢真沒拿那镯子。”

“拿沒拿你自個心裏沒數嗎?”阿茵開了口,後跪地道,“主子,您要替奴婢做主,這莫捺她向來獨來獨往,不好跟姐妹們說話,手也不幹淨。”

莫捺有些怔愣,正要張口争辯,被靜妃一聲咳嗽給吓住了。

靜妃輕啜了口茶,面上帶着一絲不悅,“這事也沒憑證,但,院裏一個人說你有問題,也許是你被冤枉的,可若是兩個人、三個人呢,你便是真有問題了。”

這話明明白白是對莫捺說的,她磕頭哀哭道,“主子,奴婢沒有,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是被冤枉的。”

“本宮又沒提名道姓,你倒是心虛些什麽?”靜妃冷冷掃了她一眼,今早剛與皇後鬥完,惹了一肚子的氣,正沒處撒呢,她放下茶盅,“你若拿了,就交出來,本宮可以免你一死,若不然,苦的可是你自個。”又說,“你也知本宮向來是不喜手不幹淨的人,尤其是本是屬于我的東西,偏偏被人偷拿了去當作自個的,真是該死!”說罷帶了些咬牙切齒,眼神也戾了起來。

莫捺鹌鹑似得縮着脖子,更是不敢吱聲了。

靜妃冷哼一聲,“仗着皇後給你撐腰,還真當本宮治不了你了!”

莫捺吓的身子輕微抖了起來,更是不敢再說半個字。

靜妃也不再跟她多言,讓人拉下去掌嘴二十,扣了那二百兩,又讓莫捺還了那镯子。若是拿不出來,就按镯子的價賠錢給阿茵。

莫捺認了這罪,不過是屈打成招,再者,她不敢以卵擊石,因她還想活着出宮。

那镯子價錢是六百兩,還了二百兩,那還剩下四百兩,于是莫捺每日每夜的拼命攢錢,只希望盡快的将欠的錢還清了。

秋去春來,初冬,天氣透着寒氣。

莫捺數着錢罐裏的錢,這個月存了二十兩了,等過了年她就二十三了,還有兩年就出宮,這兩年裏,她要還清那錢,同時還要攢一些錢以備出宮用。

這麽盤算着,就輕嘆了口氣,忽而又想到過年的時候,宮裏的除夕宮宴運氣好了能得到些賞錢,并且宮裏頭也會給每個伺候的奴才發放年賞。

思緒轉到這兒,莫捺便盼着過年了,甚至想,到時候自個也學學旁的人,豁出臉皮去,說些拍馬屁的話哄主子開心,得些賞錢。

這麽想着,就帶了點笑意,将那些錢收好。

遇見靖王褚珩是在除夕宮宴上,因宴席上擺放的盆景,開花開的鮮豔,皇上和各宮妃嫔們都瞧的開心,便賞了伺候的花奴,自然莫捺是在內的。

可領完賞她被阿茵她們幾個堵在了沒人的角落裏,她緊緊的護着那些賞錢,怔怔的看着她們。

“喲,阿捺,今兒你得了不少賞錢吧,連皇上都賞了,這可是無上榮光啊,趕緊拿出來讓姐妹們瞧瞧,畢竟啊,姐妹們沒見過什麽世面。”阿倩開口便是譏诮。

莫捺臉色僵住,縮着脖子唯唯諾諾道,“無非是些金子,沒、沒什麽可看的。”

阿茵輕輕笑了笑,抱着膀臂,“你還欠我錢呢,按理說這金子當是有我一半兒。”

莫捺抿了唇,小聲回道,“欠你錢,自然是知道的,六百兩,現如今還欠三百兩。”又小聲的回了句,“是銀子。”

話音落地,就被扇了一巴掌,接着兩人揪扯着莫捺的頭發,又是踢又是踹的,嘴裏還罵罵咧咧道,“還真當自個了不得了!今兒就給你點顏色瞧瞧,也讓你知道點厲害!”

這邊正氣焰嚣張的打着,那邊就上來幾個侍衛将她們拉開了,接着便将阿茵阿倩她們倆按在了地上。

褚珩走了過來,冰着一張臉,“這是哪個宮裏的惡奴?如此沒規矩,給本王掌嘴!”

侍衛得了令,将吓的臉色煞白的二人拉到一旁,掌起嘴來。

褚珩聽聞宮裏奴才們之間有欺壓的事情,今日一見,倒是讓他頗為震驚。

都是伺候人的奴才,誰也不比誰高貴,偏偏有些奴才認不清,真是該教訓!除夕年夜飯,阖家團圓的日子,碰上這等欺負人的事情,他自然是要管的。

莫捺先是吃了一驚,随後跪地磕頭,“奴婢見過靖王殿下。”

褚珩淡淡看了看她,示意她起來,後道,“你沒事吧?”

莫捺站起身來,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和衣服,吸了吸鼻子,稍稍擡頭看他,恭敬道,“回殿下奴婢沒事。”

見她如此狼狽,褚珩眉尖微微皺了皺,吩咐人帶她下去整理下儀容,換身幹淨的衣服。

莫捺聞言,受寵若驚的瞪大了雙目,欲要磕頭謝恩,被褚珩伸手攔住。

“不用總跪來跪去的。”褚珩淡聲道。

“奴婢謝過殿下。”莫捺哭了,身子抖起來,又是後怕,又是感激,又是無措,總之,此刻她的心裏百味雜陳。

褚珩寬慰了她幾句,後微微笑了笑,“今兒除夕,開心點兒。”

得了這等話語,對身份卑微的莫捺來說,如同是蒙了天大的恩惠,全是個驚喜。

褚珩帶着淺笑,開口溫和的很,“傻站着幹嘛,快下去吧。”

莫捺覺得更做夢似得,有些愣愣的瞧着面前過分俊俏的靖王,心跳聲快了起來。

自此,她便有了秘密。

那便是,每日思想着靖王殿下,偶爾能遠遠的瞧上他一眼,也是個滿足。

最重要的是,莫捺在這宮裏有了待下去的支撐。

她也深知,自個這等賤奴,莫說是嫁給王爺了,即便是去王爺宮院裏伺候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莫捺不奢望能與靖王有什麽,只望如此好的靖王殿下能世世亨通,平安快樂。

人都說将來這皇位是靖王的,不僅深得先皇喜愛,更是權勢滔天,可就是這樣的靖王最終卻沒坐上那高位,後被新帝賜了封地,離開了皇宮。

那天,莫捺偷偷跑到城牆高處,望着靖王殿下的車馬一路出了皇宮,直至看不見才收回視線來。

她心裏苦悶,後坐在那傷心的哭了起來,哭過一通,心中方才沒那麽悶了。

莫捺算着日子,還有一個多月她就年可以出宮了。

想到此,就又心中愉悅起來,同時也暗暗決定,出了宮,就去靖王殿下的封地。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着,靖王殿下一走,那幾個素常欺負她的宮女氣焰又嚣張了起來。

莫捺能躲着便躲着,躲不過便受着,這最後的日子裏她不願跟任何人有沖突。

這日,下了一夜的雪,白雪皚皚,将這皇宮覆了個漫天的白,莫捺拿着掃帚掃院裏的雪,忽然屁股被人摸了一下,吓了她一跳。

扭頭,原是跟阿茵偷偷好的那個侍衛,莫捺知道他們倆的事情,有幾次夜裏撞見過,但她素來沒有害人的心,故而将這事壓在心底,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

這侍衛笑的猥瑣,“阿捺,在掃雪呀。”

莫捺板着臉嗯了一聲,繼續掃雪。

“外頭這麽冷,別掃了,這又不是你的活兒,來,跟我去暖和暖和。”

那侍衛說着去拉莫捺的手,被莫捺躲開了,搬出宮規來,“宮裏有規定,侍衛和宮女不得過分親密,還望您別壞了規矩,惹了禍端。”

一句話叫那侍衛收斂了許多,又看莫捺一副抵觸的表情,識趣的冷哼一聲,走了。

可過了兩日,不知是誰傳的,說那侍衛鐘意莫捺,這可是惹惱了阿茵,自個的男人,哪能由得他人奪了去,再看莫捺那嬌弱的模樣,登時更是個氣惱,殺了她的心都有了。

撇下這件事不說,先前因她被靖王掌嘴的事情到如今還記得清清楚楚呢,雖已過去這麽久,卻還是要連本帶利的給要回來。

阿茵拉着那個阿倩商量着怎麽收拾她,而莫捺還渾然不知這一次,竟讓她丢了性命。

而距離她離宮,只剩下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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