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阿捺, ”阿茵推開了莫捺的房門,和阿倩笑着走了進來。
正在縫衣服的莫捺見是她們倆,心下一抖, 繼而有些害怕, 卻也不敢怎麽着,只站起身來, 瑟縮道,“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阿倩眉毛一挑, 接着笑出聲來, 走過去, 拉住她的手,“瞧你這話說的,你說我們來幹什麽?當然是跟你賠罪來了。”
賠罪?莫捺心中一動, 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們倆。
“是啊,阿捺,今天特地像你來賠罪。”阿茵附和道。
莫捺皺了眉頭,在她們倆拉着她坐下的時候, 抽回手,搖搖頭,有些抗拒道, “別、別這麽說……”
她對她們倆沒什麽好感,想起往日被欺負的種種,心裏便知,這兩人來多半是沒安什麽好心。
明日就出宮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喽。
阿茵和阿倩兩個人互相使了下眼色,後阿茵垂下頭,拿手絹抹起淚來,并哭着道,“阿捺,我知你恨我,往日,我對你做過太多不好的事情,現如今我知道錯了,明日你就要出宮了,以後咱們姐妹就見不着了,所以,我特來向你賠不是,你若是不接受,那我只好……”說着要下跪。
這舉動,下了莫捺一跳,忙扶住她,道,“別,別這樣……這可使不得……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早就忘了。”
“這麽說,阿捺是原諒我了?”阿茵驚喜道,止了淚,看着他。
莫捺抿了抿唇,點了下頭,但面對她們倆還是有些怕,只小聲道,“別這麽說,我忘了,真忘了,你們……都很好的。”
阿倩上前道,“阿捺,你真好。”又說,“今日我和阿茵真心實意的向來道歉的,尤其是一想到你明天就出宮了,若是再不說,怕是日後就說不成了。”說着拉住莫捺的手,“就如同你說的,以前的事情就過去了,我們倆也知道錯了,若是你不出宮,日後一定跟你做好姐妹。”
莫捺低着頭,臉色因她們倆這些話略略緩和了下來,道,“謝謝。”
“阿捺,我們坐下來聊,站着多累,你說是不是?”
莫捺露了點淺淡的笑意,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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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就坐,阿茵看了看桌上的縫制的新衣服,眼睛一亮,贊道,“阿捺,這是你縫制的?”
莫捺點頭。
“真好看,這院裏伺候的宮女們,就屬你最手巧了。”阿倩跟着附和,并問道,“這是準備明日出宮穿的嗎?”
莫捺點下頭,說,“是的。”
“就只有衣服?鞋子呢?”阿茵說,“總要也做雙新鞋子的。”
“對,全身上下都得是新的,畢竟,出了宮就是自由人,是新造的人了。”阿倩也如此說,“連首飾也要佩戴新的。”
莫捺抿着嘴巴,稍稍擡頭,看着她們道,“這幾天總是下雪,路上積雪多,穿舊鞋子就好。”
“也是,不知最近天怎麽了,連着幾天都下雪。”
兩個人說着與莫捺聊起家常來,多半是暢想出宮的日子,說的莫捺臉上露了開心的笑意。
她們倆話語間也皆是關心和祝福,更是讓莫捺又驚奇又忐忑,同時也驚訝于這兩人的改變。
話聊到最後,阿茵和阿倩從兜裏拿出一些金銀首飾來,說是她們倆這幾年攢的,瞧着莫捺出宮了,連個像樣的首飾都沒有,作為姐妹,她們便将這些送給她。
莫捺心下一顫,當即坐不住了,站起身來,有些受寵若驚的看着她們倆,“這可使不得,如此貴重的東西,我可不能要。”
“阿捺,你若不要,便是瞧不起我們,亦或者說,你壓根沒有把我們當姐妹。”阿倩說。
“對,阿捺,還是說,你沒原諒我們倆,故而不肯收下這些東西?”
莫捺實在是受寵若驚,皺着眉頭,不知該如何好,聽了她們倆的話,更是不知該收還是不該收了。
在宮裏十多年了,從沒有人對她這麽好過,也未曾感受過半點暖意,此刻,被素常欺負她的人這般對待,覺得跟做夢似得。
見她傻站在那不接東西也不說話,兩人又互相使了使眼色。
阿倩站起身,拉住她的手,啧了一聲,蹙眉道,“阿捺,我和阿茵沒旁的意思,明日你就出宮了,以前咱們也見過出宮的宮女們,哪個不是高高興興又風風光光的呀,你瞧你,就這麽一身衣服,還如此素,連個首飾都沒有,瞧着真讓人心疼。這些首飾,你就留着吧,若是不想戴,出了宮就當了,換些銀兩用。”
這一番話,更是讓莫捺有些驚慌,同時也帶了些許感動。
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們倆了。最後,實在架不住兩人的熱情,莫捺便小心的收下了,但心裏卻有了別的打算。
待那兩人走後,莫捺将自個明日出宮要帶走的銀兩拿了一大部分出來,想着,寫一封信,再将這部分錢與信放在一起,明日悄悄的送回她們倆房裏。
倒不是說她非要如此,而是莫捺素來不喜歡要別人的東西,更何況都是在深宮裏伺候人,深一步淺一步的過着,能攢點錢首飾什麽的實在是不容易。
明日她就出宮了,到了外面,她做點小生意亦或者其他,怎麽都比在宮裏來的容易。
可阿茵和阿倩她們倆還要兩年才到出宮的年紀,她怎能把她們倆辛苦攢的這些首飾拿走?
又想,她們倆能在她出宮前變好,這比什麽都來的珍貴。
莫捺寫了封,将錢和信放在一塊,又将那些金銀首飾包起來,她這才看清楚,這些首飾可真是好東西,一看就值不少錢。心中有些猶豫了,這麽好的首飾,若真拿出宮自個用,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但轉念又想,方才都将話說開了,也收下了,若是還回去,她們會不會又覺得自個不拿她們當姐妹了。
莫捺坐在床畔,轉頭看了看外面的天,天已經黑的透透的了,搖頭晃去腦子裏糾結的思緒,伸了個懶腰,上床睡了。
翌日,一大早,趁着阿茵和阿倩她們倆不在,莫捺悄悄的去了她們倆的屋子,将自個攢的錢分了兩部分,偷偷的放在她們倆褥子下面,寫了封短信,講明了,首飾她拿走了,錢呢,就當是她這個姐姐留着給她們在宮裏應急用的。
放好,莫捺悄悄的退出了房門,而後大步的回了自個屋子,沒再半分停留,拿起自個的包袱出了院子。
冬日裏,宮裏的早晨,已經漸漸多了人聲,早朝的鳴鞭聲響起,宮門打開,文武百官們進宮門上朝。
待他們走完,便是莫捺這一批宮女們出宮門,拿着昨兒就發放的公文,背着行囊,面上都帶着笑,高高興興的出宮去。
莫捺,每一步都走的輕快,八歲進宮,到如今,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她再也不用連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了。
下一個十七年,再下一個十七年,她再也不是伺候人沒有自由的奴才了,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個喜歡的。
宮門就在眼前,莫捺不由的加快了步伐,覺得自個快要笑出聲來。
她心裏決定好了,出了宮,就直接去靖王殿下的封地,到了那再安定下來。
快步到了宮門口,給護衛看了出宮的公文,正待擡腳踏出門去。
忽地,聽見不遠處傳來陣陣急急的腳步聲,再接着便是一聲高喝,“宮女莫捺留步!”
莫捺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前來的這幾個人。
是靜妃身旁的貼身太監季公公,她稍稍屈膝,不解的問道,“不知,季公公喚我何事?”
姓季的淡淡掃了她一眼,後沖身後的人道,“給我抓起來。”
莫捺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被幾名太監給夾住了胳膊,并将包袱奪去。
姓季的拿過那包袱,打開,翻了翻,哼道,“靜妃娘娘的首飾果然被你偷了去!給我帶走!”
莫捺心頭一跳,登時白了臉色,搖頭掙紮道,“季公公,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這是阿茵和阿倩昨兒晚上送給我的。”
姓季的聽了這話,頓了腳步,偏頭看她,全是個輕蔑,哼笑一聲,尖聲道,“你當咱家傻?你與那阿茵阿倩素來不和,她們倆怎會送你這些?再說了,如此名貴的首飾,哪裏是你們這些宮女賤婢佩戴的?”
莫捺的臉色因為這些話更白了幾分,她哀求道,“公公,季公公,真的是她們倆昨晚上給我的,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她們。”又說,“公公,首飾您拿走,求你放我出宮吧,若不然誤了時辰,我就出不了宮了,公公,求你了。”
姓季的不為所動,道,“放了你?咱家如何向靜妃娘娘交代?”說着對同行的太監道,“帶走。”
莫捺搖着頭,有些抵抗,哭着道,“不,不是這樣的,我沒偷拿靜妃娘娘的首飾,我沒有……”
可哪裏有人管她的哭喊聲,整個人狼狽的被拖着架着帶到了靜妃面前。
到了那,莫捺連忙跪地上求道,“娘娘,我沒拿,我真沒拿,我是冤枉的……”
靜妃抿着唇,後淡聲道,“我?你這還沒出宮呢,就把規矩給忘了?”她說着将手中的茶盅氣憤的扔在了地上。
莫捺吓的一哆嗦,跪在那低着頭嚅嗫着,“奴婢錯了,望娘娘恕罪。”
靜妃似乎今兒心情破不好,也不管她說什麽,只道,“新帝登基,改朝換代了,我這個先帝的娘娘,還是什麽娘娘,怕是在你們心裏什麽都不是了,所以,連你這小小的賤婢也敢對本宮稱呼我!”說着怒道,“來人,給我掌嘴!打到本宮舒坦了為止!”
莫捺一怔,十分驚恐的看着兩名太監上前制止她,一名宮女上前,接着便是劈頭蓋臉的耳刮子,打的她疼痛非常,卻是不敢吭聲。
也不知多久,莫捺覺得自個的臉頰和嘴唇都不是自個的了,痛的木了,麻了,腫了,被打出了血來,也不覺得有什麽了。
阿茵和阿倩站在邊上,有些怔然的看着被打的不成樣子的莫捺,心底起了懼意。
又不知過了多久,巴掌才停下來,莫捺俯身跪地,實在是怕的打緊,渾身忍不住陣陣發抖,看着地面,淚水模糊了視線,又硬硬的憋回去,不能哭,決不能哭。
靜妃吸了口氣,拿手絹輕輕擦了擦嘴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先帝沒了,我這個娘娘要移宮,沒了昨日的榮耀,光輝已不再,故而不把我放在眼裏,所以,在你臨出宮前,将本宮那幾件先帝賜給我的首飾偷了去!是不是?”
莫捺狂搖頭,哽咽着,“不是的,娘娘不是的,奴婢絕無半點這個想法,也絕沒有偷拿娘娘的首飾,這首飾真的是阿茵和阿倩她們倆昨晚上給我的。”她害怕極了,說着,擡頭向阿茵阿倩她們倆求救,“阿倩、阿茵,你們說句話啊,你們快告訴娘娘是你們倆給我的。”
“娘娘,”阿倩走了出來,上前跪下,道,“奴婢向來與她不和,怎會送她東西,再說了,我們什麽身份,怎麽會有這麽貴重的首飾?這明明白白的就是栽贓嫁禍。望娘娘給我們做主。”說着磕頭。
阿茵也上前一步,跪地道,“是啊娘娘,我們與她不和,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個您也是知道的。莫捺如此栽贓嫁禍,實在是太可怕了,還望娘娘給我們做主。”說着也跟着磕頭。
莫捺渾身僵住,瑟縮着,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卻是不敢出聲,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的兩人,後視線轉向坐在那兒的靜妃,便知今天自個怕是在劫難逃了。
好恨,她怎麽就沒想到呢,這兩人素來與自個不和,看自個不順眼,這麽多年了,怎麽能一下子就變好?
她怎麽就如此笨,竟然着了她們倆的道。
莫捺身子抖如糠篩,俯伏在地,別的話說不出來,只哭着道,“奴婢冤枉,奴婢是冤枉的,望娘娘明察……”
“行了!”原本斜靠在軟榻上的靜妃怒呵一聲,直起身來,端正着身子,冷眼看着她,“哭喪似得,故意惹本宮晦氣是不是?”
莫捺立馬住了聲,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如今誰能來救她,只有眼前的靜妃能決定自個的生與死,她不想死,今兒是她出宮的日子,她不要死。
如此這樣想着,只能磕頭,使勁的磕頭,求靜妃放過她。
磕的頭破血流,還是磕着,一下接一下。
靜妃被她磕的心煩,望着地上那血又有些震驚,深吸了口去,閉了下眼睛,“行了!別磕了!”
莫捺被帶了下去,關進了破舊的柴房裏。
天黑了,下雪了,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眼望向破窗的方向,從那裏可以看到游廊下的一盞紅燈籠,透過這雪,朦朦胧胧的散發着淡淡暖色光暈,那暖色直印進自個眼裏,讓她看的入迷。
莫捺起了困意,可卻冷的睡不着,她縮着身子,歪在冰涼的牆壁上。
腳上那雙舊鞋子被拖回來的時候,弄掉了一只,她低頭看那只被凍紫的腳,眼淚再一次掉了出來。
若是沒有被人陷害,此刻她已經出了宮,在去靖王封地的路上了,或許已經找了家客棧,吃了頓熱乎的飽飯,後坐進了暖和的被窩裏……
莫捺不懂,人心為什麽會這麽壞,她也不想懂了,事到如今,她出不了宮了,活着不知還有什麽意義。
至于靖王殿下,莫捺心裏還是很想能見上他一面的,可天南地北,怕是這輩子再也見不着了。
她忽然又想她照顧的那些花了,尤其是九裏香,那是她唯一對家的記憶。
莫捺心頭一酸,忽然間覺得有些不甘心。
非常的不甘心。
若是自個沒有被拐賣,是不是命運便不會如此?
莫捺擡起頭,視線望向房頂那個破窟窿,黑漆漆的,只能借着外面那微弱的光看到有雪落下來。
莫捺擡起僵硬的手觸摸了飄落下的雪花,她眼神缥缈。
她想,若真有來世,做顆草,做朵花,做片雪,也不要做這種沒了自由又不被人當人看的奴婢。
莫捺死了,被凍死的。
只是她心有不甘,執念太深,無法投胎轉世,便成了孤鬼。又因她法術太弱,無法出離這深宮,只能做一只在深宮游蕩的笨鬼。
她不想吓人,冬末春來,便住在了九裏香的花裏,後來,偶然一次,新帝賞花,他的佩劍能感知任何妖魔鬼怪,九裏差一點就被那把劍砍的魂飛煙滅,好在是新帝放了她。
後來,新帝用那把寶劍助她有了肉體,但那本體是九裏花,于是莫捺成了半鬼半妖。
再後來,新帝可憐她,便賜婚給了靖王。
說到此,莫九裏頓了頓,看向已經哭的稀裏嘩啦的白軟,見狀,擰了眉頭,“阿軟,我不是有意要破壞你和王爺的。”
白軟搖頭,“阿軟,從未在意過的。”
莫九裏拿了手絹給他擦淚,她又怎會不知道。靖王殿下能遇見如此稚真稚善的人,真是讓她替殿下高興。
即便白軟是妖,那又如何。
白軟哭哭唧唧的說不出話,吸了吸鼻子,擡手抹淚,圓乎乎的眸子裏又蓄滿了淚花。
他從不知道,人類之間竟能如此複雜可怕,他覺得莫九裏太過可憐。
想說些話來安慰,可又不知該說什麽,只好別了莫九裏,回了淩煙閣,進了屋子,往榻上一趴,将臉蛋埋進軟枕裏,難過的抹起淚來。
對于四腳獸的他來說,實在是不太懂,為何好人不得善終,為何惡人卻可以活的長久。
這太複雜了,他不懂,非常的不懂。
褚珩從外頭走了進來,見白軟哭的可憐,心疼不已,走過去抱起他,詢問怎麽了。
白軟仰頭看他,一雙杏眼哭的紅彤彤,他抱住褚珩,緊緊的抱住。
褚珩就勢将他抱進了自個腿上,柔聲道,“到底怎麽了?哭的這麽可憐。”
“阿珩……”白軟聲音軟乎乎,帶着濃濃的哭腔,“你……你可還記得三年前你在宮宴上救過的一個小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