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木薔,木薔

“晚安,顧總。”

林澤從副駕下車,他同往日一樣,等司機開門讓顧律下車後,他道一聲晚安後再回家。

但顧律今天站在車門旁邊皺着眉。

沿着視線看過去,門口赫然縮了個人,像是被凍着了,佝偻着身體不安地走來走去。

林澤瞧了瞧顧律的臉色像是意外又不像,司機對他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林澤剛想上前問一問,沒想到顧律已經率先走了過去,林澤一眼就看見門口還堆了個大行李箱。

“這..這是..”

“你是誰?”顧律驀然發問,那人瑟縮着,盯着顧律看眼睛都不移動。其實比起這個,林澤則更好奇他怎麽進的小區。

“顧總在問你話,你是怎麽進來的,來找誰?”

“顧…顧…顧總…”

“.……..”

那人明明冷的瑟縮,又吓到般抹汗“我是..江合的....人事部的….實習…生”

眼見顧律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林澤笑的有些尴尬,心裏只想着趕緊處理掉這個人,面容卻依舊溫和道“你先跟我下山吧。”

“不不不。..公司派我去接人..那人給我的地址…就..就這。”面前站了兩個傳說中的人,小年輕心慌又手抖,他怕人不信,把那皺巴巴地一張紙遞了過去,那上面是地址,顧律掃了一眼,卻是沒接。

實習生想着明明是來了找不着人,沒人開門他又不敢走,怕出去了進不來。身份證和工作證還壓在保安那呢。

聽了這話,林澤也不覺得這實習生是個傻子了,他迅速的将一天中發生的事過濾了一遍,終于想出了個原委“可能是寫錯了地址,先跟我走吧”

說完他便拉起行李箱,示意司機去把人也拖走。

“他人呢”

“啊?啊顧總…他只叫我送來….”

顧律沒再說話,按開密碼進了門,林澤一時不知道該放下行李箱還是帶走。只是做了這些年的秘書,他權衡之下還是把箱子放在了門外,只把瑟瑟發抖地實習生帶下了山。

想起昨天開會時确實聽到顧律接了個電話,今天又臨時通知自己去去機場接個人,說是随便安排個人去接,他并不知道是誰,這才真的随便派個人,沒想到并不很順利,至少他的老板看上去不滿意。

林澤無聲嘆了口氣,這個年輕的總助看上去很友善,他是繼周恒之後最被看好的總助,周恒在國內,他稱一聲師父,但實際上倆人行事風格頗為不同,周恒冷厲,林澤卻總是笑容滿面,溫和恣意的。

他不僅把實習生帶下山,甚至讓司機把他送回了家,路上非常體貼的問清了在哪個部門,做了多久,有什麽想法。

等實習生受寵若驚的下了車,他才輕輕呼了口氣,皺着眉搖搖頭,連司機都知道,大約這結局就是實習期結束後不予留用的意思了。

這棟房子仍是江合前總裁江崇律曾經的房子,江原小時候就是搬到這裏跟顧律一起住了大約九年,房子采光極好,四樓有個透明小閣樓和木質露天大平層,夏天坐在那裏就像坐在山頂一樣,擡眼就能看見星星,江原很小的時候也常來,記得顧律來的時候他還獻寶似的拉着他把這棟房子前後介紹了一遍。

但是現在,屋子裏明明亮了一排燈,他的行李箱卻被丢在門外無人問津。他敲了門也按了鈴,既期望見到一雙藍色的眼睛,又有些緊張。

不過這都是空想,一小時也沒人開門,就算顧律在游泳一時聽不見,這會兒也該爬上來了。

他朝着行李箱聳聳肩,又在院落裏走走看看。

他把這個小區的門禁卡給了那個笨笨的實習生,自己卻是靠刷臉進來的,十年年前的老保安是個熱愛崗位的,不僅自己還在孜孜不倦地做保安,還能認得出自己,虧得他這張臉得天獨厚,老保安還記得,要麽今晚還真是要露宿街頭。

不過保安說了,要是保安大隊夜巡時主人還沒回來開門的話,他還是得從小區被請出去。

江原脫了外衣,瞬間抖了抖,夜晚倒是真的冷,可是不想辦法進去他就真的涼了。這房子後院有個巨大泳池,泳池三面都是灌木,江原繞着前院逛了逛,想從牆上翻過去。

要是換做是十年前,他從牆上撐一下就能越過去了,但他現在跳了不少次除了喘氣喘到頭發昏,竟然一半都夠不着。

最後實在沒辦法,破壞了兩盆海棠,兩個盆摞在一起,他才費力的爬上挂着壁燈的矮牆。

他和燈一起在牆上發光,鼻尖萦萦有熟悉的香味,是一種白色小花,他喘着氣轉來轉去的找,果然在牆下不遠處發現了綠色花藤。

江原本來的理想是想做個生物學家,可以研究亞馬遜熱帶雨林的動植物那種,迫不得已去了國外,在什麽條件都不允許的情況下才學的建築。

他還記得這種小花,薔薇科,四五月份開花,一朵一朵的重瓣小花像天鵝舞裙的裙擺,可愛極了,叫木薔花,味道很溫柔善良,不過這花脾氣有點差,江原俯身去摘,花藤刮了他好幾道紅痕。

木薔,木薔,他環顧眼下,心中微疑,記得這裏以前并沒有這種花。

顧律看着江原騎在牆頭,一只腿挂在牆外,就這樣坐着發呆,許多年未見,依舊一身稚氣,經歷了毀花搬盆,翻牆摘花,他的毛衣和頭發都是亂糟糟的,泳池裏的水波光粼粼,映在他臉上,照的他圓潤地眼睛很明亮,膚色瑩白,還有.比想象中細瘦的四肢,總之是看上去很人畜無害的一個人,這是一幅太好的面孔,天生帶着欺騙性,能非常自然地隐藏惡意,得天獨厚,輕易叫人恨不起來。

顧律眼神漸冷,手中的玻璃杯被施加了許多力道,他淺淡地吸了口氣,擡起頭便見那人正愣愣的看着自己。

也許是這雙霧藍的眼睛裏出現的冰冷神情太過于陌生,江原一下子不能适應,砰砰蹦跶的心髒使他條件反射的低下頭去,但很快反應過來,又迅速地擡起臉揮手笑了笑。

“小海…”

聽到他叫出這兩個字,顧律的眼神更冷了,他盯着江原不發一語,似乎連他那樣毫無形象地坐在牆頭也毫無興趣,看向他的眼神既冷漠也平靜。

“小海,你能開門讓我進去嗎,爬不動了。”江原臉上帶笑,他帶着些示弱的語氣咕哝這一句,半彎的眼睛是道極淺的抛物線,溫潤極了,可恨極了。

顧律動了動,也僅僅是在平臺走了兩步換了個方向,他面朝泳池,那眼睛就這樣轉過了身,江原默默嘆口氣,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又看了看那碩大的泳池。

“那就游吧。”

夜涼如水,聲音也輕,江原判斷了會兒意思,心想不是吧,又只好擡眼思考和原計劃不同的路線,他是很久很久都沒游泳了,但幸好不是不會。

江原抿了抿唇又松了松眉眼“好吧”他說。

接着爽快的從牆上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外層的毛衣被随手抛到泳池上方,只見他吸了口氣,當真不猶豫的從牆上往前跳了下去。

撲通地入水聲響起,顧律捏着的杯子的五指又緊了緊,臉上的表情卻維持着半點沒變。

水挺冷的,入水那一瞬,渾身的皮膚到肌理像是打了麻醉從外向內漸漸麻痹,江原迅速的向上游去,在水面冒出頭後用力的呼吸了幾口。

顧律下樓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江原看到他出現在面前時頓時覺得跳水真不算什麽,就是跳樓也還是值得的。

他哈了幾口白氣,白色的T恤貼在身上被風一吹就有些冷了,背身擠了擠衣服又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江原赤腳向顧律走了過去,好久不見,他笑着覺得要開口說點什麽讨喜的,沒想到顧律就伸手過來。

以為是要碰他的臉,江原甚至期待了下。

那白皙修長的指尖骨結分明,熟悉的不帶溫度,但它沒有落在臉上,而是抓住了江原胸前的鏈子。鏈子上是一顆不完全規則形狀的寶石,是夜晚池水的藏藍色,又像是模仿誰的眼睛,被月光一照,光芒十分璀璨。

江原笑了笑“小海,你記得嗎,這是你…送.”

“.記得..”

話沒說完,頸間一勒,鏈子被瞬間用力的一拽就到了顧律的手中,脖子後面有些疼,但江原并不很在意,眼神停留在對方的掌心上,周身到處卻都有點冷。

顧律冷冷地欣賞那久違的小石頭,不無殘忍的開口“我怎麽會送你。”

“小海…”

“別叫這個名字。”顧律在泳池旁坐下,視線之內并不只有那沒有溫度的寶石,還有不斷沿着江原袖口指尖褲子上掉下來的水珠,蜿蜒成一條小溪流慢慢淌着。

江原一時無動作,表情頓了頓,開口依然很是順從“.顧律..你送別人東西,都會要回去麽?”

“也不一定。”顧律捏着石頭揚手随意往前一抛,輕輕一聲,水花都未濺,那抹光就消失了。

随着那條入水的抛物線,江原輕輕的呼了口白氣又問道“那你扔掉的東西,是不是就不要了?”

“是。”

“別人撿了就是別人的了嗎”

“是”

江原的手腳和鼻尖凍的紅透了,大大地眼睛上下睫毛結在一起,紮的他很癢,他想伸手揉一揉,又怕看上去像要哭。

肺部漸漸湧上被裁紙刀緩慢劃過地疼痛,江原握了握手心,看向室內一片溫暖地黃光問道“那….我能明天撿嗎”

聞言顧律垂眸彎了彎嘴角,是個極其沒有誠意地笑,他站起身雙手插進褲袋,語氣有點冰涼

“當然不能。”接着他便緩步走進室內,在入水聲響起後短暫的停了停腳步,卻沒有回頭。

江原浮在泳池的水面,眼中像蒙着磨砂玻璃,能模糊看見顧律漸漸走遠的背影,知道那扇未關上的門,那是留給自己的。

可他還沒有找到那塊寶石。

雖然,那只是顆袖扣,但這顆小東西,對顧律也好,對自己也好,都曾經是太珍貴的東西,是唯一的一點念想,如果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那這顆寶石就是那些美好唯一存在過的證明。

他冷的麻木,要吸很多口氣才能下去找短短十幾秒,他卻不得不做,不是怕這顆寶石明天就沒了,而是怕這扇門明天真的不會開了。

他爬上岸去在泳池邊坐了會兒,許久未下水,水壓讓他一時難以适應,除了未脫下t恤,能不負重的都除去了,夜裏越來越冷,他實在受不了就上去裹會兒毯子。

第四次下水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一邊亂游腦子裏一邊胡思亂想到為什麽在冰天雪地裏凍死的人最後都會自己扒光衣服,因為一般是熱死的,他就很熱,越來越熱。

在起起伏伏的水面上江原靠在池子邊閉着眼短暫的休息,露出來的皮膚均被凍的發白發紅,江原察覺自己鼻腔裏進了些水,堵的酸澀極了,他用力揉了揉,冒出個噴嚏。

江原裹着毯子坐在池子邊,擡頭看剛才顧律站過的地方,發了會兒呆,他一直都沒找到那顆寶石的,看着那粼粼地藍色才終于有些難過和失望。

江原第二天才知道,為什麽昨晚顧律能那麽快下樓,因為這個四層的家裏裝了電梯。

他低低笑了一聲,瞬間能明白為什麽會裝這麽個費勁玩意兒,這當然不是因為顧律懶,只是一想到,自己進個門要在冰冷水池裏泡一夜,一個無關緊要地廢物點心竟然有資格在這個房子裏上上下下電梯伺候。

他也以為顧律不開門他永遠進不來,其實也不是。這裏還住着一個陌生的人,大概是個管家之類的,現在的有錢人都流行這樣以示身份尊貴,江原對這個陌生人印象差極了,一時說不上來是因為他裝作聽不見看不見,還是因為他在顧律的生活裏填充了陪伴者的角色。

江原從不愛吃面包煎蛋和幹食,這個稱作許叔連做了三頓,江原內悶極了。

他昨晚差點忘了把行李拿進來,快要天亮才想起來,急匆匆地吞了各種消炎藥抗生素,他挺惜命的,這個關頭最緊要了,顧律搞不好趁着自己虛弱的自己扔出去,他比誰都怕自己病。

好在還好,肺只是悶悶地有些疼,藥物作用睡了一天,很餓,他自己找點餅幹吞了。

他一天都沒出去,說實話,主要是怕遇到顧律。

昨天那個許叔給他在一樓安排了個房間要領他進去住,像一場笑話,被一個陌生人來安排他住在自己家的客房裏。

他是真不信梁紀沒提前給顧律打招呼。

他行李拿到三樓自己的房間,大大方方的掏出自己卧室的鑰匙打開門,入目空曠的只剩下窗戶的房間也只是讓他愣了愣。

其實沒什麽好生氣的,生氣傷身體,沒事,反正床沒了被子沒了以後可以慢慢買。顧律的房間和他以前住的是門對門,那時他基本睡在顧律的房間裏,這裏什麽都沒有也很正常

“這是誰的房間”江原一愣,指着以前他的衣帽間問道。

許叔對他的不禮貌露出冷淡地語氣“這是許先生的房間。”

江原冷笑“哪個許先生”

“當然顧總的弟弟,許宣先生”許叔皺眉道

“姓許算哪門子弟弟?”

“這個..要問顧總”

“好吧,那為什麽那個人坐着輪椅還能住三樓,我卻要住一樓?”

許叔也許是很久沒遇到這麽沒禮貌的人,屏住氣快速走開的樣子叫江原心裏暢快的多。

他很想把許宣的衣服、床、桌子、椅子用過的一切東西全部丢出去。但是目前不行。

他還是怕把顧律惹毛了自己得先被丢出去。

許叔防他防的緊,一頓不落的給他送了三頓面包餐,江原放在門外沒動,他昏昏沉沉地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靠牆坐着,等他困極了,實在不舒服才趁着不注意去拿了顧律床上的薄被和一只枕頭。

他也不貪心,只拿一床,他蓋一半墊一半,其他的等他舒坦了再買,這總不過分吧。

被子上應該有顧律的味道,但是他已經覺得認不得了,這個味道太陌生,不溫柔也不溫暖。他本想裝裝可憐,顧律是個很心軟的,惹顧律心疼下搞不好就對自己好了,但是躺在地上久了,他就覺得自己是真的挺可憐,又不想被他看到了。

這個房間的采光也是極好,白天日照最多,晚上牆面倒影泳池的水光天色。江原卻是一點也不想看見,那哪裏是泳池,那是硫酸池,再看一眼他眼睛都要熏疼死了,于是他打開燈,鎖着門在裏面呼呼大睡。

江合在發展的近十年,趕上了國內房地産投資的最好時期,公司領導層意見很統一,投資方向很準,企劃部最近的幾個方案依然走穩定路線,反其道從中小城市向大城市輻射。

第一期的先驅開發方案均是商圈裙樓和少數高層住宅樓一體,在中小城市建立積累建設投資的基礎和經驗,能更有利于輻射到大城市時順利迅速的紮根。顧律難得表示滿意,企劃一致通過後他給足了加拿大分部的面子,親自電話知會了一聲,誰都知道加國分部做的不比總部差,更何況那裏的領軍人物也是公司的大股東,公司上一代的老人甚至給那邊的老總起了個外號“太上皇”

太上皇梁紀已經不适合再用誇贊小輩的語氣去表達對顧律的贊賞,他聲音帶着淺淡的笑意,有贊賞也有肯定,生疏而客套,只在問起江原時露出了些許的人情味。

“小原..要你多照顧了。”

“我知道了。”

梁紀聽着他不帶情緒也沒什麽誠意地話,又輕笑一聲說“短時間不用給他多高的職位,積累點工作經驗最好”

梁紀倒是真的疼他,顧律不作聲,答道“好”

“小海…”

顧律沒挂電話,仍像是等着他說什麽,但梁紀最終也只是說了聲不幹脆地再見,電話挂了後顧律的好心情就不那麽順暢了。

他想起下午許宣給他打了電話,開會沒接到,便回了過去。

過段時間是許宣的生日,顧律倒是從不擔心他在許家過得不好,只略略聊了幾句,許宣突然說想吃蓮湖糕團的糯米糕,顧律答應了,叫林澤買了送過去。

那樣黏黏的糕糖….

“林澤..”

“顧總?”顧律一時沒說話,在後座略松了松領帶後神色又恢複尋常“買一份就好”

林澤心裏疑惑,往常也只是買一份而已,他點點頭應了聲“好的”

顧律到了家,照常會先喝水再換衣服,等許叔做好飯差不多他正好下樓開飯。

許叔吞吐着彙報了客人一天的情況,顧律面無表情聽了也沒回應,看上去對房子裏多出來的人毫不關心,最後也只多問了一句“中午吃了什麽。”

“面包”

“......”

“之前忘了跟您說,廚房阿姨請假回去了,要明天才過來”

那人是從不肯吃面包的,顧律挑了挑眉毛“他吃了麽”

“這倒是沒有。”

“不吃就算了。”

許叔擡頭悄悄看了一眼,那晚夜濃霧一般地眼睛裏依舊沒什麽情緒,許叔說不上來是個什麽意思,也不敢多看,匆匆應了聲

晚飯竟也沒有下來吃。

顧律從書房回卧室的時候發現床上少了被子。他不可能幼稚地找江原把被子要回來,只是在看到走廊對門門口那堆沒有動過的面包皺着眉。面包都硬了,堆在門口并不好看,像是苛待。

顧律皺着眉敲了敲門,江原沒開,他轉身就走,又讓許叔過來把東西收拾掉。

不會有人去真正在意一個管家的心情,等許叔給顧律的卧室重新拿了套被子時,因為被江原拿走被子導致的疏忽讓他忍不住的為自己辯解了幾句。

“本來客房是有新被子和床的…”

“那間房沒有?”

許叔說不出話來,心裏卻是猛跳了下。顧律皺着眉繼續問道“怎麽會沒有?”

顧律站起身幾步就走到了房間門口,那門擰不開,許叔這才小聲說道“鎖了.一天都打不開..”

所以他才會把食物放在了門口啊。

房間裏細聽有低低咳嗽聲,顧律也聽到了,叫許叔去拿備用鑰匙,一下許叔竟尴尬的沒動,顧律皺着眉“怎麽回事”

那沉靜深海裏翻起一絲漣漪,許叔有些心驚,當他就從隔壁的房間拿來鑰匙時候,連開了幾下都沒放的進鑰匙孔。

顧律接過鑰匙,打開門一瞬間覺得胸口有些熱。

這是江原離開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走進這間房,和他的記憶卻完全不相符,這裏什麽也沒有,只有一扇開着的窗,地上散亂着被打開的行李箱,那人背對着他,裹着被子蜷在地上。

“你很失職。”

顧律一時沒有動作,視線停在江原露出的瘦弱腳踝上,許叔聽見他的話一時也有些歉疚起來。

“這真是”

“先出去吧。”

“哎….”

許叔在原地嘆了口氣,僵硬的走了出去,顧律就這樣看着江原很久沒動,既不想上前,也不想出去。

江原睡覺的姿勢從沒有蜷着過,遑論會躺在地上裹在蓋不嚴實地薄被中,本來應該調頭就走,但陣陣低咳又粘住了他的腳步。

算了,就當是梁紀的教養之恩,就當是江崇律那點愛屋及烏。

顧律走過去搖了搖他的肩,江原沒動,顧律不想去碰他,不想掀開被子,他非常不想面對的就是現在這樣,既不想看到江原這種樣子,更不想看到自己這種樣子。

江原把頭埋在他自己胸前,閉着眼睛,雙手抱成團在唇邊,手背的骨結上都啃出了輕重不一的齒痕,牙齒仍在無意識的在碾着自己的手背。

他咳的有些費力,大約是怕擾到別人,聲音低,裹在他深藍色的被子裏是一團纖薄的形狀,顧律覺得,第一眼看到他覺得瘦原來并不是看起來。

他瘦太多了,隔着被子都能感覺到背後凸起的肩胛骨。

為什麽要回來呢。

顧律看着他通紅的臉,不由得想你為什麽要回來呢。

你不回來的話,也許我就忘記你了。

顧律摸摸他汗濕的發,把他連被子一起抱起來的時候又忍不住的皺了皺眉。

“怎麽說?”

林望奇怪地搖了搖頭,又拿聽診器聽了會兒。

“是有點問題”

“……”

“他就是江總的小侄子嗎,好像有點不健康啊”

顧律在沙發上喝了口水又放下杯子“你只需要說後半句,然後開藥”

“那我也不能亂開藥啊,誰知道他吃過什麽藥。”

“哪裏奇怪”

“你說他受涼,也沒說為什麽受涼”林望随手掃開他額前黑發,又扳開他半邊側臉瞧了瞧,眼中閃過驚豔,滑過半邊側臉又有些輕佻道“或者是哪種受涼”

顧律移開目光,客廳外的池水一如既往,波瀾起伏的一夜被略過去就像什麽都沒發生。“游泳,嗆水。”

林望輕咳一聲點點頭道“這倒是有可能,心髒有些雜音,呼吸道感染,之前應該吃了抗生素,不燒,小家夥挺聰明。”

林望看着江原像看着個小孩,時不時就碰碰他的頭發,顧律始終神色淡淡的坐在沙發中。

“沒事就回去吧。”

“什麽話,鬧成心肌炎得多麻煩。你看他咳不出來,是明顯沒有氣,不是力氣,是中氣不足,按照中醫的理論,他血氣太低,缺血缺氧.。。咦….照這麽一說…他大出血過麽…”林望拉過他的肩膀,似乎還要查看他,顧律則立刻站了起來,看上去是要送客的樣子。

“你該走了”

“反正我說什麽你都不信。”

林望突然手下一頓,但他很快站起來,順手把用完的針劑丢進垃圾桶,起身收了聽診器,再把東西繞了幾圈放進背包裏。他是騎機車來的,戴上帽子後,他拿手戳了戳江原的臉,隔着頭盔他笑的肆無忌憚。

“小東西,下次見啦。”

小東西....江原忍不住想睜眼,他都醒到半路了,才想到旁邊還有個人。

“醒了就自己上樓吧。”

靠,真是功虧一篑,也就那個赤腳醫生撩他衣服時他動了下,就被發現了。

裝不下去,江原只好把眼皮子掀開。

他醒的時辰晚了點,正好是顧律把他扔到沙發上的時候,可憐他一點熟悉懷抱沒享受到就被扔了。

曾經有個叔叔說他眼睛長得好看,看上去又乖又讨巧,誰看了都心軟,顧律肯給他找醫生大概那大概就是心軟了吧,江原睜開眼就想往顧律身上撲,顧律沒動,垂着眼睛看他笑嘻嘻地樣子。

“我做夢夢見你抱着我,醒了的時候發現沒有做夢。”

江原大大的眼睛裏,眼白上有很多紅血絲,顧律才多看了幾眼,就給了江原得寸進尺的機會。

他抓着顧律的手鑽過他臂彎,正好坐在顧律的懷中,他本想學着不知道哪年看過的純情漫畫裏小情侶之間的打鬧一下,好叫顧律不那樣冷淡,不料當坐進這個懷中,突然整個人都不大對勁了。

矯情一點講,那叫心酸鼻子酸,久違的那點溫暖,數年捉不到邊角,這樣稍一靠近,福至心靈的讓他繃緊了身體。

他沒學過女人怎麽撒嬌,也從未對顧律撒過嬌,他這個體格其實不大适合,此時只想把自己戳瞎,他不忍直視自己,硬着頭皮閉着眼睛勾着顧律的脖子,另一只手卻偷偷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渾身都是僵硬的。

他太久沒有這樣見過這雙墨綠又湛藍的眼睛,真的看見,仍然覺得不真實,怯的很,這些夢境讓他不想說話了,一瞬間僵硬痛苦地不知如何是好,從那麽多美好又憧憬過千萬次的想象和期望裏,在這樣無限接近的時刻,原來他只想抱抱他。

隔了快要十年,他只想抱抱他。

江原閉着眼睛,狠狠又掐了一把大腿。

顧律自始至終沒說話,在江原準備松手的時候,他站起身,還是托着他的背和腿彎,江原心髒砰砰的跳着,渾身更是僵硬的厲害,就在他以為顧律要抱他上樓而過度興奮時,他就失重了,顧律沒有摔他,只是像原來一樣把他重重扔進了沙發。

“下次我會把你扔到泳池裏。”

江原咧嘴笑了笑。“你不會的”

“小…”

顧律冷冷瞪着他,還是那汪深海,只是太過于冷靜“你大可以試試”

試試就試試吧。

江原躺在沙發上想,他本來就是想來試試的。

而事實證明在沙發上睡覺比地板舒服多了,肺也不疼了,骨頭都不酸了。

大概明天就會好起來吧,要一天比一天,更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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