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木薔,木薔
江原在沙發上這一覺睡得好極了,特別是當許叔不情不願地拿來幹淨厚實的被子枕頭時。
他才不會去睡什麽見鬼地客房,人嘛,還是有點原則好,男人嘛,原則是怎麽都不能丢的。他把兩手墊在腦後悠閑地發着呆,其實本想讓人抽幹水池的水去找那個袖扣的,但是這樣工程浩大又好像太嚣張了點,就是沒有了那顆袖扣,他總覺得空曠的很。
那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誠然,它的确僅僅只是一顆袖扣。
在顧律剛剛來到國內時,也只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豆丁,精致好看極了,白白的,不愛說話,江原記得自己看他第一眼就很喜歡他,他像個真正的小娃娃。整天抱着個罐子,罐子裏都是疊成正方形的空白紙錢,什麽都沒有,明明是個小可憐偏偏又驕矜地像個貴氣的小王子。
對那時候的江原來說,他的世界裏跟童話有關的東西只有小熊□□和跳跳虎,好不容易來了個小王子,一下子就把他迷住了。以至于後來顧律說他跟跳跳虎一模一樣,江原也從沒反駁過,他就要當那個好看洋娃娃的跳跳虎,要在他身邊跳到老才好。
大人們總擔心兩個男孩子在一起會打架。
天知道他們倆從來沒互相打過架,唯一一次打架,江原也記不得是初中開始還是小學快結束的時候了,在上體育課時有個高年級的胖虎攔住了他們,錢沒有搜到,倒是把顧律那會發光的大寶石搶了。說實話,江原在二十歲前一直沒覺得那真的是塊寶石,甚至在有審美觀的時候一度覺得顧律要在自己脖子上挂那麽塊東西挺….挺不那麽像回事兒似的。
可顧律把他驚呆了,江原想着這麽矜貴的小王子怎麽會打架啊,可他就是拼了命的跟着胖虎追,那時才多點高多點肉,打也打不過,吵架都不會吵,胖虎把他推倒了無數次,膝蓋手掌全擦破了,半點便宜沒占到,倒是被胖虎的同伴揍了個半死。
江原也打不過胖虎,很沒面子地一起被揍了個半死。
打不過胖虎的顧律睡不着吃不下飯,整天坐在門口失魂落魄,他抱着那個罐子坐在門坎上,白皙的臉上青紫一片。連跳跳虎也不能逗他開心了。
“那個東西很重要嗎。”江原特別好奇地問他
“嗯。”
于是他又問“媽媽給的嗎”
那時候的江原并不知道顧律的媽媽只是給了顧律一條生命而已。顧律卻很認真的說差不多,他二十歲前也一直沒能理解什麽叫差不多。
“重要的人給的,丢了我怕會忘記他的樣子。”
江原上初三的時候才學到有個詞叫“虔誠”,學這個詞的時候他就想到顧律說那句話的樣子,好像他願意活着,願意走到這個世界自己的身邊,都是因為怕忘記自己欠了別人重要的東西,怕忘記別人的樣子。
江原後來覺得,可能也是在那天他隐隐約約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同性戀的。
不是說嘛,為兄弟當然可以兩肋插刀,但是應該沒什麽人會在藏好自己的兄弟,把他哄睡着後,要去做個孤膽英雄。還是那種為了使命感成就感責任感想要去插別人幾刀的,會頭破血流的帶着戰利品回來覺得光榮的不得了,盼望看着美人投懷送抱。
江原當然是打不過胖虎的,他只是找到了胖虎的家,在威逼利誘失敗後一言不合又被毒打了一頓,雖然最終啓用了B計劃是不得已,但到底江原還是成功地用他的長命百歲小金鎖換回了那塊大寶石。
畢竟那寶石太不像真的了,重重地小金鎖是實打實的。
他咧着嘴拿回了那塊石頭,還要看上去驕傲潇灑,裝作不在意,伸手對顧律說“喏,我給你搶回來的”。
江原不遺憾被搶走的小金鎖,只是遺憾當時倆眼睛被打的像熊貓睜不開,都沒看得到顧律感動的樣子。他還總覺得那天顧律至少應該親他一下才劃算,而不是半夜偷偷的用冷冰冰的手來摸他的眼睛。
江原說那塊石頭神奇也是有原因的,自從他拿回了那塊石頭,顧律就變了個人,不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還勤于練武,江原打籃球的時候他就在學着各種拳。雖然現在想那是有點好笑的,但很實用,至少在後來打架動手的路上再也沒吃過一點虧。
那是曾經那麽重要過的東西啊
不知道顧律丢進水裏的那一刻,有沒有也覺得心裏少了一塊。
明天吧,江原想,等他的肺一點都不疼時再下去撈上來好了。
四樓有個大平層,樹葉掃的很幹淨,還是兩張躺椅沒有變,江原剛想咧嘴又想到萬一另一張椅子許宣也躺過豈不是很掃興。
這麽多年過去,唯一沒變過的大概就是這清爽空氣和風景,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兒多了一個大花架。
還是那種爬藤的白色木薔花。
“嗯?”
江原好奇的走了過去,一下沒注意,這兒竟然多了只大灰鳥。
大灰鳥被鎖着一只腳,在花架上蹦來蹦去。
“你會說話嗎?你叫什麽名字?小灰?”
灰鳥踱步回來,又蹲下去閉上眼睛。
江原嘁了一聲。
顧律現在已經這麽老了麽?連鳥都開始養起來了。
他把胳膊墊在腦後,翹着腿自顧自的躺在椅子上自說自話。
“喂,說句話聽呀”
灰鳥不說話
“那我教你啊。”
“嗯..第一句教什麽呢… 許宣是個王八蛋?”
“你在幹什麽”
江原一下子睜開眼,面前的顧律擋住了大部分的光和視線,自上而下的望着他。江原想起來剛回來第一次看見他,他就是站在這裏的。
“看網上說,如果別人問你“你在幹什麽”一般都代表那個人在說“我想你”
江原的眼睛彎了彎,他盤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着顧律道“你是想我了嗎。”
不能慌,穩住。江原趕緊掐了把大腿。這語言天賦說完明明把自己都要感動壞了,他堅持保持着視線企圖抓住那人臉上一絲不同。
但失敗了。
顧律無動于衷地轉了個身喂鳥吃堅果。江原起身跟着他,見他丢了把松子又丢杏仁接着說道
“這麽精細”
“…..”
江原站在他背後,很近卻也沒有靠的很近。顧律以為他會接着說一堆,但江原并沒繼續說了,這當然也是顧律想要的結果
顧律好像是下了班就上了樓,衣服都沒換。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提醒江原不要打擾他的生活,但轉頭卻看見江原只是站在自己的背後看着自己出神。
額發有些稍長,正好蓋住了微紅的眼角,見他轉身,江原愣了愣,又往後退了一步繼而笑起來。
“喂好了?就吃這麽些嗎?這只鳥會說話嗎?”
顧律拿毛巾擦了擦手“不會說話。”
“哦,不會說話啊…那可以教的啊……”
“江原”
“嗯?”
這是長久以來江原第一次聽到顧律叫自己的名字,聽不出情緒,料想不是什麽好事,真想捂住耳朵呀。
顧律面前的江原低着頭。
在停了幾十秒沒有話音落地,江原只好疑問的擡頭看他,尖尖下巴大大的眼睛,他以前是長這個樣子嗎,顧律有些不确定。
“這棟房子的戶主是誰你知道吧。”
“嗯.不在遺産之內吧。”
“這是顧栩的房子。顧栩的遺産在我這裏。”
“哦”江原覺得自己的臉皮果真厚了不少,顧律的意思是要把自己趕出去麽,臉皮突然就變燙了,但是他覺得自己不能走,還是..能再厚一點的..
畢竟對象是顧律的話..厚一點也無所謂了。
“你以後,不要來四樓了。”
“嗯?”只是不要來四樓嗎?那偷偷來不就行了。江原有些意外他沒下逐客令,可是又生氣為什麽不讓自己來這裏,明明知道他以前最喜歡的就是這裏了。
但他沒權利生氣,這房子都是人家的,雖然這肯定是小叔叔買的房子。
愛情真是見鬼,真是盲目,真是叫人不齒。
江原真想去故裏對着江崇律的墓碑嚎一聲“你知道你的盲目讓你的侄子無家可歸嗎!”
“你準備什麽時候去公司報道”
飯桌上只坐着兩個人,江原咽了口粥想了想說“梁紀說你們要開發樓盤”
“你想去現場”
這個現場的意思,自然是開發現場,早前江合已經簽了監理公司,甲方這邊确實也會派主要負責人,但沒想到江原有這個想法。
“我可以偶爾去看看”他用筷子撩了撩碗裏的粥,對面前一排的葷素菜興趣缺缺。
顧律開口道“現場很亂,也會很髒,梁紀那裏我不好交代”
“你總不至于舍不得我去吧”
“怎麽會”
顧律優雅吃完飯,又很斯文喝了水。擦了擦那原本就幹幹淨淨的手擡眼道“哥大建築系,小小地方,怕耽誤你。”
江原手中的粥被他翻了幾輪也沒見吃下去幾口,聞言他索性筷子也放下了,笑着說道“你看,你還是關注我的,承認也沒什麽呀,我不優秀我怎麽敢見你”
我不優秀,我又有什麽底氣去見你。
顧律起身的動作帶起椅子滑地聲“我會叫林澤安排的,不過,你有空還是去公司露個面吧,畢竟也是股東。”
“不用了。”江原又補了一句“我什麽也不懂…”
“随你。”
“小海….”顧律停了腳步望過來,江原伸手捏了把大腿“...顧律..”
看着他似乎咬了咬唇為難的樣子,顧律沒什麽耐心的皺着眉“怎麽”
江原皺着臉讪笑的指了指桌上的菜道“下次能不能單獨給我一個淡一點的菜啊…”
顧律挑了挑眉,自己其實一直吃的挺淡的,不過是最近廚娘過完年帶回來的節期腌制的肉類,讨巧的放在了蔬菜裏增香。不過記得以前他也挺愛吃肉的,怪不得一直喝粥呢。
“你自己跟阿姨說吧。”
等他走遠了,江原難受的摸了摸肚子,他皮膚很白,就算蒼白了點也看不出,但是嘴唇幹燥發白倒是不注意很容易被發現的。
江原腦補了一系列的家庭倫理劇,甚至給廚娘安排了跟許叔關系密切的身份,惡意打擊報複,鹹肉冬瓜筍片湯,臘腸西藍花,江原作為一個每天要吃八頓飯的人,實在是有點累。
顧律從廚房走到書房一路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站在書房的窗子邊喝了點茶,比咖啡要提神舒服的多,書房的窗戶下是後院爬高了的木薔花,這個季節開的很好,連帶着泳池都生動了很多。
手中多了條細細銀鏈,鑽石這種東西其實很冷漠,永遠都捂不熱,這顆鑽扣,他暖過十餘年,送出去後從沒想過有一天還會回到自己手中。
那夜他也是這樣站在這裏,看那個人在裏面沉沉浮浮的游了大半夜,看他瑟瑟發抖,看他扶在池邊喘息。
所有未被遵守的承諾都叫謊言,早就不該再為一些不會實現的事物浪費感情。他不會像江崇律那樣做一個失敗者。如果得不到和已失去是一種人生路上必有的陷阱,其實不遇到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