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木薔,木薔
“如果躲不開怎麽辦呢”
“躲不開你就上啊,他又不可能打得過你”梁紀那邊正好是中午,忙了一早上停下來,正一邊接電話一邊咬開了一根快餐勺子。
“我好怕啊老叔叔”
“你知道怕你還跑回去幹嘛”
“你說的也對”江原躺在新買的床上,怎麽也睡不着,翻來覆去的折騰。梁紀聽他被子嘩啦嘩啦的聲音問道“最近都還好吧?”
“還行”
“沒哪兒不舒服吧”
江原翹了翹嘴巴“當然沒有啊,我就是有點想你”
“那我過段時間去看你?”
江原大吃一驚,瞬間從床上坐了起來“你不是吧!別呀”
“怎麽,過得這麽好不讓看?”
“我還沒找到工作重心呢,你來幹嘛,等我适應了你再來吧,我請你吃烤鴨”
“烤你個頭呢,不準亂吃東西知道了嗎”
“知道啦。”
江原匆匆收了電話,開了床頭的燈後把大燈關掉,開始翻書看,每次他睡不着他就喜歡看這個,國文版東周列國志。不出意外的話他最多能撐三個故事,出了意外的話,那就不大妙,他得一夜起來重複無數個三個故事。
顧律喝了兩杯茶,他再擡頭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兩點了,腦中突然出現的是幾個時辰前江原那張皺巴巴地臉。
他不得不承認那菜真的是有點鹹了。
去樓下倒水的時候一般感應燈會陸續向下亮起來,今天的感應燈卻全是提前亮了。
許叔前天期期艾艾對自己說,江原聲稱自己沒帶睡衣,趁着洗過的衣服沒及時收回去,又被他偷了一套自己的睡衣走了。
這會兒顧律倒是看見了自己的睡衣站在客廳裏。
他的腳步聲稍微重了些,等他從廚房喝完水,那人還是站在那。
落地玻璃到了晚上,如果院子裏不開燈的話,基本除了吓人就沒什麽好看的了,正常人都會避開走,江原卻站在那裏不動。
睡褲睡衣對他來說都長了許多,似乎他去國外之後就沒再長高了。雙腳很白,踩在灰墨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很顯眼。
“你在幹什麽”
江原聽見聲音沒說話也沒反應,他只是低垂着眼睛站着,望着窗子外面波光不斷的水面。
顧律輕輕的皺了皺眉。
“江原?”
顧律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江原仍是沒反應的樣子,顧律收回了手,眼中有些驚異。
江原…在夢游
他下意識的望着窗外的水面,緩慢收回的目光卻一直停在江原的臉上,顧律不覺得他是裝的。
許久之後他面對江原靠在落地窗上,那冰涼的溫度透過背脊,顧律讓自己彎了彎腰,一手托起了面前的一張臉蛋。一汪深藍的海水像是漲潮了,映着一張少年失落的臉,他的眼睛半睜着,卻是耷拉着無神的樣子,漂亮的嘴角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翹起,周身透着失落感,讓人覺得他很難過,這副該死的無辜樣子,脆弱極了。
顧律的心裏憤怒沸騰的像能煮熱一整片海域的水,他捏着那只下颌力道極大,可那人表情半分未變。
他深深的閉上眼睛,他拉近了那張臉,俯身細細的貼了上去,落地的玻璃上再也不是側影。
相同睡衣下,高個子的這個男人真是兇狠又溫柔極了,浩瀚深海淡成始解的冰泉,兩人貼在一起,修長潔白地雙手穿過發尾,拂過眼睑,穩穩托住那只後腦,唇下是瘾也是毒,途中顧律睜開眼角注視着面前沒有一絲一毫變化的臉龐,舌頭卻用足了力道,纏過兩排貝齒,引誘過那絲滑膩,這串深吻那麽霸道,卻在吮着那柔軟的唇時又放輕了所有力氣。
顧律擡起臉,松松撐着他的肩膀低低的喘息,他的眼神沿着那毫無變化的臉一路向下。
是筆直的雙腿,是勁瘦的腰,顧律瞬間就清醒了。
他松開手,勾起嘴角嗤笑一聲。江原被他推開兩步,像被禁锢的靈魂掙脫了一絲清明,也僅僅是一絲。
顧律看着他擡頭,看着他平靜的望着自己,看着他踮起腳面無表情輕輕吻了吻自己,再看着他擡腳轉身離開自己。
那些被感應的燈在久久的靜默中慢慢熄滅。
唯有落在這片沉靜黑夜裏的顧律,他像跟十幾分鐘前的江原做了靈魂的交接,定定的站在窗子旁邊。
可他知道,自己沒有夢游。
連着幾天都沒有撈到那塊石頭,江原的腳趾和指尖都在水池泡的皺起來了,要是每天都要游幾次搞不好還能練肌肉。
失望是相當失望的。
周一上午林澤一早就接到銀行打來的電話,把事情對接完了準備回公司時,顧律電話通知他順路去接一下江總。
林澤這幾天算是搞明白了那個敢把箱子丢到顧律家門口的人到底是誰,他以為會見到個跟顧律氣質相像的人,至少也不會差太多。不過顯然出乎了很多意料。
“不用叫我江總,認識一下吧,江原。”
林澤報上身份姓名,也笑着同他握握手,小貴公子手很涼,林澤還關心的問他要不要多穿件衣服出門。
江原連忙搖搖頭,很單純。
他簡簡單單地白色套頭衛衣,淺色牛仔褲的,看上去像個在校學生,笑起來很開朗,說話有趣,舉手投足總給人輕松無害的感覺,周身卻又無端透出很好教養。
林澤是同他去看車的。
很難想象顧律除了司機接送上下班的一輛公車外,竟然一輛自己的車都沒有,他問許叔的時候,還以為是這老頭又騙他。
但林澤說顧律很忙,難得休息的時候也很少出門,大多數的私人時間只是幾個親人朋友間的往來。
江原偷偷了聳了聳肩,他想不到顧律會有什麽朋友,所謂的親人,算了。
林澤先是問了他對車有什麽看法,江原沒什麽所謂,代步就行了。林澤點點頭,卻還是領着他專往豪車店裏鑽。
車這個東西對男人來說有天生的好感,好的車不一定符合審美,極度貼合審美的車一般人又承受不起。
江原恰好是那種一般都承受的起的,他倒是沒想買什麽豪車,只是一進門就被抓住了眼光,許多人都在圍着那輛車拍照,他也湊過去看了幾眼。
“天哪,這不是複刻版吧,這是原車吧”
“瞧瞧瞧瞧,這刀片,這全身碳纖吧?”
“媽呀這真是太帥了吧,讓開讓開讓我再拍幾張”
車的四周都拉了保險杠,三四名保安站在這裏,連銷售都只是讪讪的站在那裏,很是随和。他們想着過幾天這個車取走後就很難再看見了,所以并不阻止拍照。
“這是..牛魔王的毒藥啊..”
江原站的不近,看了好幾眼心底竟也有些動心。
林澤拎着包聞言笑了笑“是。”
“真厲害”這車全球也就不超過十臺吧,收藏着摸摸還差不多,誰舍得拿出來開啊。價格不用問都知道多咋舌了。
眼見着他眼光幾乎粘在上面了,林澤還是沒說話,他自一出現,經理就親自引他進門了,只是江原沒注意罷了。
這會兒他辦完事,江原都不明白為什麽只是買個代步車林澤卻要去蘭博基尼看車展。
林澤給他提了一輛奧迪,不是最新款,他說再低就要折面子了,過幾天上了牌會叫人給他送回家裏。
看完毒藥再看奧迪就像從5D的綠野仙蹤突然回到了“我是傳奇”裏的黃昏。
林澤禮貌的邀請他一起吃晚飯,江原客氣拒絕了,社交禮儀嘛。雖然林澤一個下午都沒有電話聲響,但他知道像林澤這樣的大秘書一定不比顧律更閑的,他只是具備了被顧律看中的一切條件,又恰到好處的讓別人感覺到了原因。
顧律連着兩天都沒有在家吃晚飯,許叔和廚娘阿姨也不願意一起吃,一般這時候江原都是捧着碗坐在沙發一邊看電視一邊吃。
他晚餐偏愛好消化的東西,麥片泡牛奶他可以一天八頓從早吃到晚。
他電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許叔可不敢再叫他着涼,往他身上蓋了條被子,被子一放就壓得他半睜半醒。
“江少爺,你不能去房間睡嗎”
江原見他苦着臉就想笑,他惺忪的閉上眼邊往被子裏縮了縮邊咕哝道“那不能”
“電視別關啊..許叔..”
許叔憤憤放下遙控器,臨走還是把聲音降低了些。
顧律不許他上四樓,他最近也沒去了,可是熟悉的又能活動的地方太少了,而且他總覺得沙發上睡覺比床上睡舒服多了,就是老容易做夢,夢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臉紅心跳的。
可明明閉着眼做夢,他卻覺得顧律坐在他旁邊。
“哎,煩人”
顧律回到家換完鞋,準備上樓前視線向客廳掃過一眼,那聲極低的呓語本應傳不了多遠,偏偏就聽到了。
江原倒是能把自己裹的跟蠶卵似的,除一只小腿掉在沙發外面,看的顧律有些煩心。
“去你房間睡”
江原想啊,怎麽到了國內後反而連夢裏顧律都是皺着眉兇神惡煞的呢,這也太不順了吧,鱷魚變壁虎,越過越回去了。
他精神上翻了個白眼,充耳不聞。
顧律沒有站很久,見江原沒醒就不打算再叫他了。他随手關掉了電視的電源,幾盞落地燈逐一熄滅,連樓梯的感應燈都追着他的腳步走遠了。
在書房打開筆記本,等待的空當不免拿手揉了揉眉心,夜很深了,可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顧律坐下的時間不長,總像是定不下心,準備起身去倒水的時候聽見樓下有玻璃碎掉的聲音,他有過遲疑,但還是下去看了一眼。
江原分不清這是在做噩夢還是真的,有一種肺裏面被塞了棉花吸不進氣體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熟悉,在哪裏發生過,在哪裏發生過。
他記得有人以前教他這個時候不要慌,要保持平靜,要呼吸。他試了很多次,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這個空間裏不只有他自己,還有很小很小的紅色…那邊還有很小很小的藍色。他覺得自己流了很多汗,沿着耳廓滾到脖子裏,又熱又冷,他最大的勇氣就是伸出一點手去摸周圍的東西..
脆響把他吓壞了,太熟悉了…太熟悉了…他以前也這樣砸壞過什麽…後來是怎麽樣的…
顧律不确定自己是否聽到了一聲嗚咽。
他拍開一排的燈,先看到的就是沙發旁的玻璃燈罩。江原低頭埋在被子裏。
“江原?”
“….”
小海…嗎..
昏黃的光線不甚明亮,但江原睜開眼的瞬間就感覺到充沛的氧氣了。
“江原?”
“嗯….”
顧律手上還拿着杯子,他好像每次看到江原都要皺着眉似的,在他失去耐心走開前,江原終于把頭露出來,并且自己從被子裏坐了起來。
“對不起,不小心打碎了…”
江原大概是做噩夢了,眼眶通紅的,汗濕的額發鬓角把他的臉染得通紅。
顧律嗯了一聲,轉頭要去倒水,江原立馬從沙發上爬了起來,他兩步就跨過沙發拖住了顧律的背後的衣服。
“小海..先..先別走”
“我不是說過..”
江原突然抱着他的腰,趁着自己不注意又貼進了懷中,顧律舉着半只手,看見他的脖子裏都是隐隐的汗,發尾被汗濕粘在一塊。他抱得很緊,碎玻璃發出輕微聲音,顧律向後退了一步。
“就靠會兒..對不起..讓我靠一會兒”
顧律沒說話,這一退,不僅看得見江原腳底下被紮的血痕,還看得見他灰色t恤背後全被汗濕透了。
顧律依言沒動,江原貼着他的地方大約和背後一樣都是汗,讓他覺得很濕熱,他想也是江原是做了個噩夢。
“它們很像是誰的眼睛…”他無神看着電視機待機的光源幽幽的開口道。
“你想多了。”
“嗯”
他果然只靠了一會兒就慢慢松開了手,在他準備退一步時顧律擡手擋了一下他的背。
“我叫許叔給你處理一下”
江原順着他的視線,知道他是指踩到的幾片玻璃。要是真的半夜叫許叔起來,他要更讨厭自己了,江原疲憊的笑了笑“不用,我會弄”
顧律也嗯了一聲,那背後的手移開後,江原只覺得一片貼着肉的涼。
他傻傻的看着顧律喝完水上樓,背影消失在樓梯上,等腳上的血不流了,他用袖子擦了把臉,将玻璃都掃幹淨才膽戰心驚的上樓洗澡,睡覺前他找了塊紗布,又把腳胡亂的包紮了一下。
江原迅速的做好一切,想着自己一定要很快的閉上眼什麽都不要想趕緊睡着,生怕一想多,生怕一回憶,又要把自己掐個半死。
他還不想這麽疼死。
書房的門沒有關,夜晚除了偶爾紙張翻動的聲音外,非常寂靜。顧律把公司的事情都審完了後,靠在寬大的椅子上小憩,雪白襯衫積了不少皺褶,淺淺睡了會兒如他所料果然聽到一點響動。
他擡手看了看腕表,疲憊地眼睛裏有過些許的掙紮,終于還是被深夜私心所慫恿臣服,他好似也被藏在深夜裏的另一個自己所支配,從而不得不被召喚一樣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