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木薔,木薔

廚房阿姨忙完差不多所有菜,才有空取下櫃子上擱了的粥碗,看見半碗粥才被喝了幾口,早就徹底涼掉了。

“都怪你,瞎說什麽。”她小聲的罵着許叔,嘆了口氣把粥倒掉洗掉了碗。

許叔只好摸摸鼻子。

“小原..啊..江先生說他吃過了,不下來吃飯了。”廚房阿姨端好最後一道菜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這樣啊,那阿姨有沒有多留一點?”許宣說道

“留了留了,許先生”

“吃飯吧。”顧律依舊沒什麽表情,提前筷子也只是夾了面前的蔬菜。

越是有錢的人家吃飯,越是雷聲大雨點小,一般就算是滿桌子的菜,等他們吃完了,保準跟沒動過一樣。

廚房阿姨是個家裏不富裕的,顧總更是從不問這些,老許常常讓她把剩下的菜帶回去吃,全是他們那些家庭吃不着的好東西,于是她還要常常擔心家裏人吃壞了嘴。

“那粥沒動過,記得留給小原吃。”

“別了,他是個少爺,一天吃八頓,沒有一頓吃超過五口”主人吃飯在餐廳,老許和廚娘則坐在廚房吃,這海鮮燙粥十分香甜,很難有人忍住不多吃些,老許實在是很費解這些有錢少爺。

“還不是你,你不說他可能就吃了。”

“哪能啊,他什麽都吃的不多啊”

廚娘嘆了口氣“哎,也是,怪不得這孩子這麽瘦啊。”

林澤讓人把車送過來的那天剛好是周末,是一輛灰色的小奧迪,很普通,他其實更喜歡黑色,但是黑色要等更久。

江原記得他小時候過生日時顧栩也送過他一輛自行車,很高級,聽說特別貴,但當時比起自行車,他更喜歡住在他家的那個小叔叔送的小狗。

那車雖然不是很喜歡,可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小車,別的男孩子都沒有。所以他很認真的向顧栩道謝了,這是一種尊重和禮貌。

于是他也很認真的傳簡訊給顧律道謝。

真巧,顧栩和顧律都送了他人生第一輛車,說起來有點離奇,他會騎自行車竟然還是江崇律教會的,想想就有點不可思議。

顧律正好站在窗子旁,林澤打電話說了車送到了,他便看了下,看見江原若有所思的靠在車旁看手機,又好像淡淡的笑了笑。

手機嗡了一聲,顧律看到江原發來的官方道謝語,不經意舒展了唇線。

雨連着下了兩天,工作日前一天顧律依舊沒有回家吃飯。

江原精疲力竭的從泳池爬上來,新買的筆電還沒有收到,工作前總要了解下工程情況,林澤說新工程的圖紙已經發去了他的郵箱,江原經過申請和默許… 短訊未回複單方面默認… 準備征用書房的電腦。

他興致勃勃的打開電腦,卻因為連着幾次輸錯了密碼氣悶不已,喪的像個瘟了的小雞。

顧律的書房又幹淨又簡潔,厚重巨大黑胡桃木桌面透着典雅低奢的油潤華貴,江原伏在上面,又把頭埋進胳膊。

他好像再也猜不到顧律的任何密碼了,也打不開跟顧律有關的任何一把鎖。

進門要過五關斬六将,翻牆游泳打地鋪,電腦也打不開,甚至他想玩一玩他的鹦鹉,顧律都把它關進了陽光房還加了密碼鎖。

他好像确實用不着動嘴動手的回複訊息來表達自己的情緒,江原就像被用力拍向牆壁的壁球,不管阻力多大,反正對面是堵牆,你單方面有多用力的撲過去,就有多少力道給你彈回來。

像個小醜一樣,江原蔫透了。

江原下午開車出去逛了一圈,試了試車順便想買個網什麽的打撈工具。他最近在跟許叔的人際關系上突破了巨大進展,也可能是禁不住他天天愁眉苦臉,總是帶着一身水淌濕了整個地板,許叔答應說會盡快提早叫人來換泳池的水。

進門的時候正好碰到廚房阿姨。順手幫忙提了兩包菜,他步履輕快,嘴巴又甜,阿姨不讓他幫忙他就跑的飛快,阿姨只好邊笑邊追。

“小原,別剝啦,多浪費”

“再剝幾個呗,明天我就要上班了,阿姨的菜都吃不到了,真是傷心” 廚房阿姨胖胖的白白的,五六十的年紀看上去正好是介于慈祥和溫柔的樣子,江原很喜歡她,知道她喜歡吃小蜜桔,又不舍得多吃,常常她一邊做菜一邊站在旁邊剝十幾顆放在那。

阿姨嘆了口氣“你每次都吃那麽少,阿姨做飯都沒信心了”

江原手下一頓,面上讪讪的笑了笑“我減肥來着”

“你還要減肥啊,你瘦的我一手都能提溜起來了”許叔進來找工具,聽到阿姨說的上下掃了他一眼,順口來了這麽一句。

江原本不服氣,但是見他找了個小鋸子出來又好奇問道“你拿鋸子去幹嘛呀”

院子前面的兩顆大銀杏樹正在抽綠芽,是修剪的好時候,許叔說要把岔開的枝子趁機剪掉,要麽長大了容易遮光線。

江原也跟着他去看,許叔年紀不小,爬在梯子上江原說頭擡着眼睛疼脖子酸,硬是把他趕下來自己往上爬,許叔知道他年輕身體輕,又是個多動的性格,無奈的幫他扶着梯子在下面指揮。

銀杏葉子黃的時候還挺好看的,就是臭臭的,這是江原第一次看到新鮮的綠葉子,倒是鋸木頭的時候味道還挺好聞。

他腳踩在梯子上用力往上墊着腳,梯子有些不穩,許叔一直叫他下來下來,他也沒聽,木屑因為他刁鑽又毫無章法的角度全掉進倆人眼睛裏,猜想大概是許叔在罵他,江原哈哈笑着,又吃了口木屑。

顧律一踏進院子就見到這個情景。

林澤正要把包遞給他,他也沒接,眼睛全看着樹上。

江原墊着腳,拿着半截鋸斷的樹枝剛要扔下來,梯子受力不均用力晃動了下,他急忙抓住樹條險險的站穩了,許叔被驚的一身汗,在樹下叫道“叫你不要動不要動,你動什麽啊。”

林澤握着拳咳嗽了一聲。

“顧..顧先生回來了..”許叔又抹了把汗,暗道江小少爺果然是專門陷害他。

江原也看到了樹下的人,離的不遠不近正皺着眉呢,他連忙往下走了兩步,眼見着顧律正要轉身,江原眼睛一亮,用力從梯子中間往前面跳了下去。

林澤吓了一跳,顧律受到沖擊往後退了一步,雙手卻是穩穩的接住了人,他眼皮淺淺的擡起,波瀾不驚的一潭深水裏映襯着江原嘚瑟不已的表情,那眼神像在說“看吧,我就知道你會接住”  江原大人大量的想着,就原諒你把密碼都換了吧。

他雙手還纏在對方的脖子上,顧律雙臂突然一松,很快,江原後臀先着地,他穩穩的被砸在了草地上。

顧律已經接過文件包進門去了,江原大字型的躺在草地上半晌沒動彈。

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

“要不要扶你”

林澤同情的看着他。

“你作為大牌的秘書,不應該對這種尴尬又丢人的場面視而不見嘛….”

江原龇着牙,閉着眼睛忍受着渾身動蕩的疼,林澤看他的樣子輕輕笑了笑“好吧,配合你表演的我先告退了”

江原心裏罵他沒良心,但默默在草地躺了很久,他緩了很久都沒起來是因為真的起不來,他一吸氣就三髒一肺疼,臉都白了。

第二天江原往自己的後背貼了兩塊膏藥,他開了兩小時的車去工地現場,悶了一整車的藥味,只好下車前又把膏藥都撕掉了。

動不動就龇牙咧嘴的江工就這麽代表江合正式的參與了第一場圖紙會審。

他并沒有國內所認可通用的體制資質,暫時能用得上的只有一份漂亮的學歷和不為人知的背景。

而參與這個項目基建五方主體的責任單位卻各個都是真材實料的佼佼者,在他們看來,年輕的負責人不是來找存在感的富二代就是乳臭未幹的小學生。

顧律果然沒有給他什麽實質性的權利,配了一個造價控制的財務,幾個技術負責人,簡單的項目部就建立了。

江原也是第一次參與這種大型開發現場。就像真人CS,玩的再溜也是紙上談兵,到了戰場上也照樣兩眼一抹黑。

他總想為江合做點什麽,總想為顧律做點什麽。

他将來會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卻一定是從這裏開始的。江原認認真真的聽施工方提出的各種問題,也在設計方一一答疑之前心裏進行了一番估算,好在大多數問題的答案和他想象的差不多。

這場會審經歷了四個多小時,對圖紙上的偏差監理單位做了總結,設計單位随後會進行調整。

江原這才到室外深深吸了幾口氣,今天的會議室裏全是這行業的大佬總工,不僅水平牛皮,抽煙的本領更牛皮,煙霧缭繞猶如仙境,江原做好了夾起尾巴做人的打算,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作為甲方爸爸的人設,只有在這種時候說得上話,他初入社會,也多少明白中國社會中人際交往第一步:吃飯。

既不能把姿态擺的太高,又不能讓別人看低。

五方單位,五杯酒,江原滿打滿算只打算喝一輪,他們敬一次,他再把他們一同回敬了。

“江總這個酒量可以啊”施工的項目經理姓陳,是個很淩厲的中年人,氣場非常足,聲如洪鐘。

江原喝酒不顯色而已,底子裏虛得很。他擺擺手,滿臉謙虛的笑着揶揄幾句,想找借口早點溜。

林澤撥給他一個助理,姓徐,跟他年紀相差不大。這個姓徐的還算是很開竅的,非常有眼色,能喝又能說,見他喝的差不多了,就開始迎風而上,十分令人滿意。

在衛生間裏漱了漱口,遇上了那個設計單位的總工,一直在往吸煙盆裏丢糖紙。

剝一顆就吃一顆,江原對他印象很深刻是因為這個人的名字十分特別,很像小說裏的男主人公。他嘴裏少說放了四五顆糖。江原在他面前經過不得不同他打個招呼。

“怎麽吃這麽多糖。”

那人看着像很多天沒睡覺似的,擡起頭眼睛卻特別的亮。“ 我在戒煙啊。”

江原不太懂,挑了挑眉說道“好吧,我其實一直不知道怎麽稱呼你,該叫你赫連總工還是赫總工?”

赫連凡思索了會兒說“當然是你想怎麽叫就怎麽叫了”

江原跟不上他的邏輯,只好又稱贊道“今天看到你的簽字,你的字很好看”

赫連凡這時嚼碎了一顆糖,嘎蹦一聲,眼裏笑的更盛了,他探頭往走廊看一眼又閃着眸子道“是嗎,我猜你是不想進去喝酒才找話跟我說”  江原的官方模式終于維持不下去了。這個赫連總工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拍了拍江原的肩膀,老練的找了個借口不知道怎麽跟桌上那些海量的人打了個招呼,順利的就把人揪出飯局,倆人站在飯店門外,赫連朝他眨眨眼,伸出一只常年缺乏陽光普照的手來。

“認識一下吧,我叫赫連凡,你可以叫我赫連。”

“好,赫連。”赫連手中有種非常幹燥的暖意,很符合他本人的氣質。江原握了握又松開。

兩人在酒店門口分開,江原喝了酒,沒法開車回到市區去,打算就在這裏休息一晚,平常不覺得,但當一個人站在這種陌生的夜裏吹着風,路過的全是陌生人的時候,還是會生出一點孤零零的感覺,他給顧律發了簡訊,但直到他洗完澡躺上床,那人依舊沒有回。

江原很無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酒喝得有點多,肚子有點疼,心髒也有點疼。

他對着陌生的空氣吐出一口濁氣。

顧律,你好像從來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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