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暴雨
這後座并不是顧律那輛車,倆人一同坐在裏面并不十分寬敞,也分不清誰身上的酒味漸漸沉郁,江原只覺得自己一邊的耳朵越來越燙,忍不住伸手去摸。
“你總是這麽随便麽”
江原一臉疑惑的看向顧律“什麽随便”
顧律施然移開目光,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晃過剛才席上那個設計師向他耳朵伸手的畫面。那些不特別不特殊也不經意的動作好像從來都不是誰的專利,誰湊得近誰就能碰得到。
他說話漫不經心道“江原,你有時候真看不出來像個騙子。”
“我不是騙子”
對他條件反射般的矢口否認,顧律語調上揚了些“哦?你不是嗎。”
“我不是。”
江原咬了咬唇,他抓住了顧律放在膝蓋上的左手,讓自己看上去更誠懇“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顧律像是今天話說多了一副不想搭話的樣子,他見江原抓着他的手,也只是勾了勾嘴角“跟我有什麽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
一聲清淺的哼笑,顧律的聲音顯的很恍惚“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躲了十年,還想有什麽關系?嗯?像什麽都沒發生還是破鏡重圓?” 顧律抽走了整只手臂,江原跟着動了下,什麽也沒抓住。
“你好有自信啊。”顧律的說話聲始終不高,看江原的眼神帶着平靜的憐憫“十年了,一個死人放地上十年也該變成白灰了,饒了我吧,江原。”
腦中是慌亂的,身體是僵硬的。江原愣了一小會兒才感覺到過于逼仄的空氣壓得胸腔生疼。
他仍是覺得有一點難過,無論是戲谑的眼神還是刺痛的話語,都太過陌生,就像時隔十年第一次見到他的那瞬間顧律絲毫不起波瀾的眼睛甚至是讓他游過去那麽從容的冷漠。
真的很陌生。
“停一下”江原聽見自己幹巴巴的開口。
半山腰上,江原打開車門,像條終于進了水的魚,喘一口稀薄的空氣。
顧律仍是坐在車裏,看一場幼稚的游戲的輕松,帶着不需要懂的一點不解,收回門外的視線。
江原看着遠去的尾燈,慢慢彎腰撐住了雙腿,只張了張嘴用來呼吸,寂靜的山道上,只有兩排明亮的路燈,照的整條山路光芒萬丈。
刺眼,太刺眼了。
我有多少次想要流淚的沖動,又有多少種不能流出來的理由。
顧律說的沒錯,可不就是個騙子嗎。
每個人都知道他是個騙子,可他明明只是自欺欺人太久,習慣性寬慰自己“我只是騙我自己而已”
把自己騙久了,一下子被揭穿就會顯得有些倉惶的慘烈。
顧律該記恨他的事情太多了。
林望問過他羨慕不羨慕許宣,他說羨慕是真的,甚至他也曾深深嫉妒過許宣,一個男孩子,嫉妒一個男孩子,多麽小的心眼,多麽不光彩。
可許宣的存在就像個炸彈一樣,曾在江原的心裏埋了很久,一想到顧律曾為了這個弟弟自己的心髒都不要了,江原就覺得四肢百骸都疼的要炸了。
當年一個為了許宣連心髒都可以不要的人,又怎麽可能肯為自己留下呢。
其實不用梁紀告誡,江原本也不會告訴顧律許宣在哪。
他是那麽排斥又懼怕那個腦海中的敵人,乃至于第一次見到許宣就那麽讨厭他。瞞着顧律不告訴他許宣近在咫尺的是他,把許宣從五樓推下去的也是他,恨不得許宣去死的,依然是他。
顧律還是太仁慈了些,看,他總是很善良的,感冒生病甚至抓條蛇,顧律再恨他都還是會動點善念關心他,他能感覺到的,顧律的那點舊情和随便施舍的仁慈的憐憫。
江原拍拍自己的腦袋。
真的是傻了,差點就以為顧律快動心了,差點就以為快跟他和好了,就快原諒他了。
憑什麽啊,江原。
顧律甚至還說他是個騙子,多善良,他都沒有說自己是殺人犯。
他曾不止一次的夢見過顧律把他從五樓扔下去,帶着就像剛才坐在車裏的表情。
可那些粉身碎骨的場面都是假的,在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裏,唯一能分得清現實的,正是因為一點也不痛,因為沒有感覺,所以他不知道畏縮,不知道害怕,總是躍躍欲試。
他第一次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裏清醒的感覺到,這不是他某個夜裏發過的夢,這一切都真實的可怕,這一切,都不會圍着他的意志來模拟一場久別重逢的團圓。
明亮的路燈硬是照深了一條幽長山道,夜風一吹江原覺得自己慢慢的從十年前的夢裏清醒過來。
那些迫不及待的沖動,對回國的憧憬甚至是這些天在顧律面前欲蓋彌彰的賣乖讨好,都開始漸漸退去餘溫。
是的,沒有誰會忘記罪惡,顧律忘記不了,他也忘記不了。
他不會因為顧律就不對許宣産生惡心的感覺,同理,顧律也是一樣的吧。
如果揭開他的面具,是不是顧律也惡心他惡心的要死。
這個夜真悶啊,像在心髒裏刮了一場大風又下了一場暴雨,簡直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