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夏日雨期

房間裏多了一束很大的花,橙黃色的紙殼裏許多向日葵,中間有一顆青色的大繡球花,顧律在門口見江原指着一根樹葉在問這是什麽,護士很溫和的說叫“尤加利。”

“尤加利。”他跟着念了一遍。

顧律在門上敲了敲,江原擡頭眯着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看的人心很軟。他少年的時候穿雪白的襯衫就相當好看,這個年紀雖然穿着一身病服,卻依然還是那時候的眉梢眼角。顧律指了指那根圓形的樹葉“喜歡這個?是誰送的。”

江原沒有否認,聲音有些低啞“林澤,他早晨來過。”顧律點點頭,他剛才去看了江原今天的體溫,說是還有些低燒,大夏天的,怕他傷口發炎,衣衫很是寬薄,一截修長的頸脖下露出大段的白皙鎖骨,他只要稍稍低頭,顧律就能看見他後頸高高支棱的骨架,頓時就有些不舒服起來。

“他眼光不錯。”還很懂事。江原在醫院呆了不少天了,這些日子裏,除了林澤一回來過來看望過幾次,幾乎沒有跟公司有關的人來這裏看過江原。雖然也不希望他被打擾,但是人跡罕至到這個地步已經是相當刻薄了。

“那個赫連..”

“嗯?”

顧律頓了頓才道“他沒有來看過你嗎。”

江原搖搖頭“他很忙,他說我不用擔心項目進展。”他表情有些愁苦的呼出口氣,嘟囔了一句“我好像特別不善于工作。”

顧律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因為連續的輸液,手上的針孔多的不得了,林望在他的靜脈裏放了留置針,裏面有些水蒸氣,顧律把他的手拉到眼前看了看針頭沒有異樣,才輕輕放下去,但沒有松開。指尖在掌心蜷起來,顧律想起剛才遇到林望,林望對他說的話,有些不那麽自信。

“以後慢慢會好的,我會教你,學不好的話,也可以不學。”

江原擡頭看了看他,他眨了眨眼,又低頭。顧律嘆了口氣,一只手伸向他背後,輕輕往身前一按,就把人推到了自己懷中,他松開江原的手,攬住了整個人,連下颌都擱在那柔軟的發旋上。

鼻尖輕輕抵在這個人的胸前,江原忍不住蹭了蹭才偏開頭将半邊臉和耳朵都埋進去。這是個很真實的擁抱,有溫度,有實感,完美的不像是個夢。

這是他很多很多很多年前才有過的待遇,乃至于之前無數次耍賴,故意找事,也想往這個懷裏呆一會兒,被扔掉過,被摔過,這一秒卻又來的這麽容易,這樣久違的堅實溫度夢寐以求,真的落在自己身上,又莫名多了點委屈。

感覺到江原緩緩也用兩只手輕輕的抱上自己的腰間,顧律有一些苦澀。

記吃不記打,連用力都不敢,他如此乖順,如同一只幼獸,縮在懷中一下子就填滿了心髒裏所有空虛柔軟的部分,又好像是缺失的肋骨回歸了原處,撐起了一片心房。

顧律索性把他整個人抱了出來,讓他整個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窗邊的光線不曬人,江原微微的眯了眯眼,半片睫毛被染成昏黃的顏色,顧律低頭親他閉上的眼睛。

“想好給梁紀的答複了嗎。”

江原一時不大清楚顧律的意思,雖然顧律最近對他特別好,但江原很清楚這并不代表一切都成了過去,不願意面對只是一時的,或早或晚該知道的都會被知道。他感覺這一天很近了,從而更加惶恐。

顧律很好,他其實并不會對顧律生氣,所以他其實覺得并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

或許他這次大概是真的病了不輕,也許是愧疚,也許是憐憫,當下的顧律能願意把他放在懷中,他已經很是圓滿了,比起來,顧律愛不愛他都不那麽重要了,顧律說的不錯,他不該有那麽大的自信,真的覺得世上有破鏡重圓這個詞。

過于期待是一種暴力,暴力別人,也暴力自己。

這一次,他真的想通了,他想起顧律在泳池邊看他的眼神,想起他說過的話,他明白了顧律不會忘記以前的每分每秒,即使他現在可能也會因為他這滿目瘡痍的傷疤多同情他一些,但忘不掉就是忘不掉,就像發生過的事,用不着任何人提醒,江原自己也忘不掉。

人就是這樣啊,喜悅忘得最快,只有疼痛才記得久,快樂是可以重複的,疼痛卻只有記得牢才能避得看下一次的傷害。他其實已經不追求從前了,也不期望以後,也願意像從前一樣對顧律很好,畢竟他所求真的不多,他不配。

“怎麽了?”

顧律輕輕的搖晃他,江原的眼尾細長,有一雙極深的雙眼皮,線型很漂亮,低頭看下去像是一條溫柔的抛物線。

“我..我的那個項目還沒有結束....”

“你可能理解錯了。”顧律安撫一樣順了順他的背脊,他看着那小小的發旋,低聲道“是我在請求你,是我不希望你走,想求你不要走。”

顧律以為江原會對他的話有所觸動,果然,江原擡了擡頭,顧律執起他的手,涼涼的唇在那片青紫上印了一下。“江原,可以不走嗎。”

可以不走嗎。江原微微彎了彎唇角,他的雙腿被抱坐在顧律的雙腿之間,不是想象的那樣舒服,大概是他沒法完全放松自己。

江原在十年前也反複的問過自己,可以不走嗎。可他是個醜聞,對江合是這樣,對顧律也會是這樣。那個時候,他只有被鑒定成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才能逃脫一場官司,他沒有正當防衛的體面理由,他涉嫌行兇殺人。

顧律剛才說話的聲音特別好聽,對他做着做夢也夢不到的事,說着做夢也聽不到的話,他應該感覺幸福的,而不是這樣的惶恐。

他想到在那些年裏,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跳樓,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天氣好的時候會覺得今天适合跳樓,天氣不好的時候也覺得今天适合跳樓,特別是下雨天,他擔心他摔下去的樣子太難看,要害梁紀收屍的時候對那些血啊,肉的不好打掃,覺得下雨天就要好很多了。這種想法這也不是奇怪的事,他當初就是被鑒定成精神病才走的,後來真的得了精神病,誰知道是不是報應呢。

還是舍不得啊,日日都是煎熬,那顆被顧律幾次抛出去的小鑽石扣子,每每在他燃起那種騰騰而起的欲念時,總是會一次又一次的磨破他的掌心,它的顏色是那麽的像顧律的眼睛,一想到這樣的眼睛,他就痛苦不堪。

在向往的天堂和現實的地獄裏,他無數次坐在邊緣上懸空這雙腿,一次次被小小的鑽石扣子拉回,對江原來說,這是挽留,是救贖,是顧律。他被這樣一次次的救起,次數多了,竟真的在潛意識裏以為,是顧律在救他。

但是現實裏的顧律明明就扔了好幾次,江原之前會想,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可以随手扔掉。但睡了幾天醫院後,他就明白了。

是他太笨了,需要漸漸才明白,很慢的才反應過來,原來只是他“以為”,原來那些東西,對顧律來說,早就不重要了,早就失去了被賦予的意義,剝奪了被紀念的權利。

在無限接近幸福的時候,他就總會忘記其實自己是個精神有病的人,還是治不好那種。而顧律,顧律已經是個很強大的人,被磨砺被韬養,他如果願意在自己身邊停留,哪怕只是一點愧疚,只是一些對陳年傷疤的同情可憐,也足足好過兩顆袖扣的自以為是。

再具象的幻覺,和實體到底是差別太大了,他無法不沉溺,也無法拒絕,當然,他寧願沉溺致死也不會拒絕。

“怎麽不說話了。”鼻尖被輕啄,睫毛下意識的撲閃了幾下,江原看着眼前那雙深海藍綠的眼睛,乖乖點了點頭“我沒有想過要走。”

那眼睛笑起來,太好看。顧律獎勵似的沿着額頭和鼻梁親吻下去,即使是熱戀,也沒有這樣溫情和甜蜜,江原投以如同當年的虔誠笑容,他慢慢的收緊了手臂,将自己往這個有溫度,會在輕笑或講話時震顫的胸膛裏埋了埋。

如果幸福有期限,那就耗盡這輩子的所有運氣去期盼不是現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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