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勸賈敬

這兩就是榮寧一賈日後的家主。

一個蠢中抖些小機靈的堂弟,一個渾身是膽,就沒長腦的親兒子,這兩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也就臉了。

起碼,不開口,看不出草包內涵來。

想着,賈敬眼裏都帶着一股求死之氣來,以他一人之力,在這暗流湧動的政局中護住兩人,保全兩府,延續賈氏一族,簡直是要命。

可偏偏這就是他的命!

賈敬緩緩坐下,眼睛望着桌案上平攤着開的《陰骘文》,垂了垂眸。的确要多看看這些命數之言,否則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要打人的欲、望。

“賈赦,去跪祠堂前,再給你一次說話的機會,原原本本道出今日來意。以及,”賈敬眼睫一擡,看了眼端坐的賈赦,眼底飛快劃過一抹冷意—賈赦偏愛臭美,仿着破話本裏的什麽君子之風,偏愛折扇一把,慵慵懶懶的往椅子上依靠,活像沒筋骨的一團泥巴。絕不會像眼前,不用訓,就正襟危坐。

于是,賈敬聲音不急不緩,卻似寒冰,字字透着冷意:“回答如何口出出家之言?”

書房的氛圍瞬間有些冷。

賈珍視線在兩人身上打轉。

看着恍若猛獸捕食,望過來的銳利殺氣,賈赦感覺自己頭皮都酥、麻酥、麻的,吓得有些慫了。但也就慫一息而已,等他喘口氣,便也毫無壓力了。

這種氣質上的“碾壓”,他也算身經百戰了,上輩子抗過親爹軍棍,做鬼的時候敢在金主爸爸眼皮下逃學翹課畫表情包,早已皮實得很。

而且也真得好氣哦。

一對比,他真就是被養來玩的,這種裝逼的“無形眼神殺”都不教他。

“哥,敬哥,你再看,弟弟我也依舊風姿錯約,美過潘安,賽過你。”賈赦挺直了脊背,卻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但一開口又是直接點破了賈敬的疑慮:“我妻病亡不說,瑚兒離開,總得讓我長大些。當然,壓倒我最後一根稻草的便是先前發生的事情。”

說來,賈赦嘴角帶着一分自嘲的苦笑來:“他們……他們吶,找我過去說,因為我還要守張氏的妻孝,便讓我住東院,老二住榮禧堂裏,理由也好說,住着孝敬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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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敬聞言一驚,不動聲色的看着賈赦。他這個弟弟孝順都快算得上愚孝了,不過嬸娘先前雖有偏心,但也沒那麽愚蠢吧?可這種事情也好調查,賈赦不至于拿此來诓他。

“什麽?”賈珍驚訝了,“叔祖母她又不住榮禧堂。自打叔祖父住梨香院養老,她不就搬到了榮慶堂裏?為何政二叔住榮禧堂是孝敬她?這理由也太蠢了吧?我看就是政二叔還想要爵位撺掇的呢,赦叔,你罵回去。”

賈赦聽了這話,哈哈大笑了一聲,看向賈珍眼裏帶着羨慕,還有諸多的傷感—他想到了多年後,便連賈珍也被權一詞磨平了棱角,替賈政籌辦着大觀園。

賈珍被看得莫名,不由撓撓頭,下意識找爹,“爹,赦叔這笑得怪滲人的。”

“我看你欠打。存周也是你叔叔,你身為晚輩,豈可如此肆意議論。且背後說人長短,非君子所為。”賈敬說着,感覺自己頭疼,連榮府一母同胞有龃龉都懶得思考,嘆息自家事來。

他剛好處于賈家想“武轉文”改換門楣的時期。故而,賈家花費了大力氣,且還有些政治因素影響,他的岳家徐家是書香世家。而賈家呢,還算剛鍍金的泥腿子,為此,他求親時附加了一條—三十五無子方可納妾。

婚後,徐氏生賈珍的時候難産,傷了身子。以至于他成婚近二十栽,膝下就賈珍這麽個兔崽子。且,這個兔崽子早産難産的,幼年身子骨弱,唯恐養不活,便各種嬌嬌養着,人非但得祖父母疼愛,便是隔房叔祖父也是護着寵。出門約架,還有個性情相投的叔叔帶着。

總而言之,要不是還有他這個嚴父,賈珍能竄上天。

一想,手好癢。

對于“打”這個詞,賈珍還是怕的,緊緊抿着嘴,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哼”,以表示抗議。

他第一個讨厭的文人,就是汪青雲,第二個讨厭隔房的政二叔。這兩個都是叽叽歪歪的讓人心煩。

羨慕他直說呀!

“珍兒,你爹這點說得沒錯,你私下評論沒事,但千萬嘴巴上把個門。畢竟現在賈家處境有點艱難。萬一有賤人來尋釁,你也要沉得住脾氣。”賈赦跟着賈敬後頭,語重心長勸了一句,又強調道:“我今日拉你一起過來,便是覺得你長大了,有些事情,你應知曉。”

說完,賈赦不去看賈珍如何表情,眸光一轉,定定看向了面色沉沉,恨不得揮手啪啪揍崽子的賈敬,一字一頓,鄭重無比道:“敬哥,我知道你也忠心太子,讓你不替他謀劃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想說,賈家是保、皇、黨,從始至今便只是保、皇而已,我爹骨子裏還帶着些單純的保家衛國理念。”

邊說,賈赦長嘆息一口氣。他爹運道太好,保家衛國之念促成他成為了大名鼎鼎的戰神。可他背後,有兵部尚書的堂兄替他運轉,保證糧草,有他親爹榮國公提早退養,有他親侄子入宮為伴讀,有一同與德嘉帝長大的情誼,有……可謂天時地利人和,才有了他爹追尋的信仰,也才有了他爹義無反顧的救駕,沒去考慮過以國公之尊,沒考慮過家族種種。

頓了頓,賈赦接着道:“昔年你為太子伴讀,大伯為太子武師,皆是德嘉帝指派的,而不是你們自願。我只希望,你能夠牢記這一點,珍兒也能知曉這一點。”

看到賈敬難得露出的驚詫之色,賈赦笑了起來,在心理插個小腰,表揚自己初步完成“扮豬吃老虎”的人設,緩緩開口,拉長了調子,意味深長道:“吶,我的祖父母可是榮國公,他們夫婦是培養出第二代榮國公的人,我就算再蠢,可有些規矩他們還是給我立好了的。”

賈敬定定的看着自己先前覺得傻乎乎蠢兮兮的弟弟,各種有關賈赦的回憶在腦海中飛快的回旋着,從開始的清晰,慢慢的就有些恍惚起來,他發覺自己似乎回想不起來有什麽事情能夠強有力的證明賈赦蠢過。

哪怕是為了母愛,有些讓着賈政,但虧着賈赦的地方,他叔父都事後補償過。

但也只不過恍惚一瞬,賈敬很快又恢複了理智,饒有興趣道:“你倒是繼續說說。哪怕你愛擇日不如撞日,也看似理由充足,但沒道理還能當我肚子裏的蛔蟲,知曉我欲出家之事。”

“哦,看你桌子上那書啊。”賈赦硬着頭皮,一本正經瞎掰着:“你是想保全賈家的,但是放棄太子又覺得很內疚,而且也覺得廢太子是無妄之災。這些都可以理解,畢竟相處久了,又感情的。一方面是家族,一方面是自己認可的老……主公!”

好險開口喊老板了。

賈赦感覺自己心跳得快了兩下,接下來的話語在腦海細細斟酌,轉了三遍才開口:“這心理壓力定然很大的,壓力之下,你不就得尋個精神寄托?恰好,方外之人就是個很好選擇。當和尚要剃發,光溜溜的不好看,萬一日後歸來,蓄發還得要時間,還不如道士好。和尚也要六根清淨,肯定不許你帶着大嫂一起走。再者你出家讓爵了,德嘉帝哪怕有什麽斬草除根的心思,也不會追究珍兒。畢竟,大名鼎鼎的敗家獨苗崽子。”

敗家獨苗崽子重重冷哼了一聲,以示抗議。

賈赦視若未聞,繼續道:“昔年太、祖爺比較仁慈講義氣,不像其他開國皇帝,他老人家說了,武勳子弟非通敵叛國罪惡滔天,直系血脈不得誅殺殆盡,得留一脈。寧府就珍兒這根苗。哪怕其他皇子想落井下石,趁機滅掉太、子、黨全部人馬,也得收手。因為殺了,不利于他們自己的名聲。連他們爺爺都沒幹的事情,他們幹了,得遺臭萬年的!”

“且世人憐弱,我賈家三年內喪事不斷,而且主心骨一下子都走,光憑兩個名聲在外的纨绔子弟已撐不起賈家了。再者,那些皇子自覺聰明,也懶得理會阿鬥賈。”

“綜上,你出家不是很好推測的事?”賈赦眼眸一眯,以一種微妙嘚瑟的嘴臉開口:“也值得你因為這點小事就冷言冷語對待你親愛的弟弟。真是吾兄絕情傷痛我心。”

說完,賈赦還雙手在自己胸口上猛按了兩下,“看,剛被親娘親弟紮了兩把,現在又一把。”

本來賈敬看着人大大的笑臉,還心理生了歉意,打算道個歉,但聽了這句話,忍不住又冷冷掃了眼賈赦,言簡意赅:“光說不做假把式。等你拿出些實力,再來論我該不該出家的事情。”

“這是自然。”賈赦點頭應下,正經了起來:“眼下便有一件事—珍兒的婚事,你該注意些。敬哥,你昔年是敬佩汪晉品性,才定下的親,不是因為汪青雲。這麽些年過去了,也該先調查調查。”

說起自己的婚事,賈珍不免想到先前自己朝賈赦說得些牢騷,有些希冀的看向賈敬,正色道:“爹,我真可以娶妻不看臉的,但是我會讨厭那姓汪的老頭。”

“他參你的,哪件事不有理有據的?也就是你祖父,叔祖父護着,“他還是個獨苗孩子”都快成他們請罪必備詞了。”賈敬感覺自己手特癢,但揮手的時候,腳下一疼,只得在半空中佯裝了一下。

還是個獨苗孩子一瑟縮,眼見沒起身打,又哼唧了一下,以示抗議。

見狀,賈赦眼眸滴溜溜一轉,倒是覺得賈敬今日特心平氣和。

默默嘗試着挑戰人怒火,賈赦開口,朗聲道:“那個時候,他本來就還是個孩子,三年前才十二歲呢!況且,那老汪拿着雞毛當令箭,從珍兒八歲就開始參了。那時候他幹了什麽?只不過太……大皇子送了個小獅子給珍兒當生辰禮。珍兒把獅子毛給剪光了而已。随手摔過幾塊玉佩,扔過皇上昔年賜的長命鎖,這些又不是什麽大事。”

那老汪當禦史的時候,也參過他。幾乎全京城的纨绔子弟都被參了,最慘的就是賈珍這個未來孫女婿。

賈珍身邊皇帝紅人多,他附帶得了不少禦賜之物。

然後,在賈珍眼裏這些就是他自己能夠自行處理的東西了。自己的東西随便扔呀玩呀砸呀送人呀,都很正常。

“赦叔!”賈珍拼命給賈赦使眼色。他現在可懂事了,自曉自己從前太熊了些。皇帝是念在賈家忠心,才在他滿月送長命鎖,抓周時送長命鎖,生辰禮也不忘賜長命鎖,給他體面。但他在被其他小夥伴嘲笑“那麽大還帶如此幼稚的東西”時,就把它扔地上砸了,還砸了好幾下,上好的羊脂玉碎了,他也屁股疼了。

“怕什麽?不信問你爹他自己,他小時候比你還熊呢,剪過太傅胡子,扔過侍讀的書,将功課漏在湖裏,還反手一招猴子偷桃偷襲你叔祖父,還……”

“賈、赦!”賈敬豁然站直了身,剛邁步,就忍不住倒抽口冷氣,只得咬牙,冷冷道。

“我……我祖母說的,每次我爹打我,她就說,看看敬哥兒,小時候也淘氣,但長大了,就多乖呀!”賈赦看着人巋然不動,也不慫了,“哥,你是不是藏着什麽大秘密?否則早就一手揪着我扔宗祠去了。”

此話一出,賈敬緩緩嘆口氣,意味深長道:“賈赦,你真能耐了啊。”

“嗯。”賈赦全當誇獎收下,而後又抑郁嘆口氣,“哥,我知道現在你還不信我,但是我真很認真規劃過賈家未來的。不能欺負你,讓一個人扛着家族壓力,這樣對你來說太殘酷了。我雖然不能分大半壓力,但小半還可以的。”

“哦?”賈敬眉頭一挑,看着賈赦真似乎有些蛻變起來,眉眼間帶着分決然之色,聯想先前人所言的種種,忽然間感覺自己有種老父親的喜悅之情,很欣慰的開口:“那你說說如何分擔?”

“根據眼下這境況吧,我還需要你配合一下。”賈赦說起來,有些羞澀,“很簡單的。出孝後,我們一起上奏,把家産全給捐了。”

賈敬:“…………”

原本還在回旋“爹也熊過”的賈珍聞言一蹦三尺高,痛心疾首,痛不欲絕:“赦叔,你發燒燒傻了?捐了,我們怎麽活啊?知不知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忘記了,你還問我借過錢買扇子呢!”

他祖父不限他月錢,但叔祖父卻是限赦叔錢的。

“沒忘,所以我才要自己賺錢啊!”賈赦铿锵有力道:“你都這麽大人了,還怕養活不了自己?”

“怕!”賈珍應得更加铿锵有力。

“你先閉嘴。”賈敬攔了一下賈珍,開口,竭力崩住自己的表情,面無表情問道:“你打算怎麽賺錢?”相比較之下,捐家産都顯得很平淡無奇了。

賈赦回得極其認真,“寫話本!”趁着賈寶玉還沒生,他每個話本都寫攜玉而生乃宅鬥必備技能。

賈敬一字一頓:“你、寫、話、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賈珍完全不掩飾自己的笑聲,樂不可支:“赦叔,你四書五經都沒讀完呢。咱半斤八兩的,別在我面前吹牛啊!你要是能寫話本,我都能考狀元了。”

現如今話本基本上都是進京趕考的寒門舉人寫的。

“賈珍,記住你這句話!”賈赦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來:“我寫話本,你給我讀書去!”

“那不成!”賈珍擦擦笑出的眼淚,難得機智一回,“你萬一強買強賣怎麽辦?你得寫得好,流傳頗為廣的。”

“那你舉個例子?”賈赦眼眸一眯,循循善誘道。

賈珍渾然不知賈赦暗搓搓的“小禍心”,張口便道:“就像《金、瓶、梅》一樣!”

賈敬:“金、瓶、梅?“

“爹,你不知道啊?”剛知曉爹也熊過的賈珍渾然沒發覺那隐藏的殺氣,還頗為哥倆好的給人介紹道:“這可是前朝就流傳下來的話本,蘭陵笑笑生寫的,寫得超級好,香而不豔,豔而不俗,那……嗷,祖……娘,救命啊!”

賈赦捂臉,透過大大的指縫,欣賞如此父慈子孝的一幕。

原來,他敬哥單腳也能踹人的。

幸虧,他夠“坦誠”的回話。

真不愧是機智的大赦鬼·JPG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兔子的地雷,麽麽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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