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不想離開。可是他知道心心挂念着小凱。
雖然有卓安他們在,可他自己也有點不放心。
韓若石一直等到歐陽心心吃了止痛藥再度入睡後,才回到住處。
時間已經很晚了,他打開屋門,有點意外看見三個大人和一個小男孩分別睡倒在沙發和地毯上。
電視機接着游戲機的線路,電動游戲停駐在“選項”的字幕上。這不是他的東西,大概是藍諾弄來的。
餐桌上有兩盒披薩的外盒和一大瓶可樂。顯然這就是這幾位的晚餐了。果然不能冀望他們弄點健康的食物出來。
他們是很好的工作夥伴,卻不是理想的同居人。
或許可以這麽說吧,他們雖然坐領高薪、出入時尚,是M型社會裏典型的佼佼者,然而他們的生活品質卻很差——如同他自己。
但在認識歐陽心心以前,若石從來沒發現自己過着空虛的生活。是她教會他看見了自己的孤單。
他走向三人,分別輕聲叫醒他們。
藍諾睡眼惺忪地醒過來,嘴裏嘟囔着:“嘿,小凱,我們再來比賽……咦,若石?”突然醒過來了。
妙和卓安也在這時醒來,他們看着一臉疲憊的若石,心裏有一萬個問題想要問出口,而最重要的那一個,就是小凱與若石的關系是否是“父與子”?
雖然他們已經拼命向男孩“拷問”——呃,是套話,但是男孩“守口如瓶”,始終喚若石為“叔叔”,還說他們是在醫院裏認識的,他的阿姨“心心”跟若石也是“好朋友”。這一串話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他們非得聽見當事人親口證實不可,也因此一直守着男孩,沒有人想離開。
然而若石只是搖搖頭,将手指輕壓在唇上,比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後,便逐起客來。他跟卓安他們說:“明天是周末,誰不加班誰就來幫忙。”
藍諾立即舉手。“我不加班。”他好奇死了。卓安和妙潔也有同樣的想法。
若石笑道:“那好,明天替我帶小孩。”他跟心心都同意暫時別讓小凱知道心心受傷的事。為了讓她安心休養,他告訴她,他會請人幫忙照顧小凱。至于細節,他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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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今天他才看出來,她太倔強,幾乎不願意讓人幫助她。
這讓他覺得很不公平。因為她自己經常幫助別人,卻又不讓別人為她做一點點事情,只因為怕給人添麻煩。這是什麽道理?他絕不讓她一個人承擔。
她受了傷,小凱又需要人照顧,沒人幫忙的話,她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所以他堅持讓她住進單人病房,但只告訴她這是醫院的安排——因為怕她的傷有感染的風險,而醫院裏剛好又沒空床位。
他還偷偷請了夜間看護,以免她臨時需要幫忙時,他不在她身邊,沒人可以幫她。還交代看護,若她問起,只回答說是醫院的志工。
他不想讓她對他心存感激,他渴望的,是別的東西。
而當他為她多做一件事,他的心就更加滿足一些。
盡管妙潔與卓安還有話想問,但若石只是搖頭。“明天再說,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謝謝你們了。”他将車鑰匙還給藍諾。
雖然不甘願,但若石看起來确實很疲倦,三人這才悄然離開。
視線落回蜷躺在小沙發椅上的男孩,若石拎了條毯子想蓋在他身上時,男孩突然醒了。
小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叔叔……”習慣性四處張望,尋找那熟悉的身影。“咦,心心呢?”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沒有在自己家裏,這才改問:“心心不來嗎?”他還以為心心會跟着來叔叔家陪他一起玩呢。
若石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小凱突然抖着肩膀道:“叔叔,我剛作了個好可怕的夢喔。我夢見一只大怪獸在追我,想要把我吃掉,以前我作這種夢時,心心都會中途出現,幫我打跑怪獸,可是剛剛那個夢裏,心心不見了!叔叔,你知道心心在哪裏嗎?”
若石在小凱身邊坐下,忍不住安慰道:“心心在家裏呀,她說你整個周末都可以住在叔叔這邊。”
小凱為難地道:“叔叔,我很喜歡跟你住,可是我想要心心也在這裏。我想她一定也很想來,因為她跟我一樣都很喜歡叔叔。”有記憶以來,他從來沒離開過心心身邊,生平第一次沒有和心心在一起,覺得好不安、感覺好奇怪喔。
心心也喜歡他?男孩無心的一句話,讓若石若有所思。
不待若石回應,小凱又道:“叔叔,我們叫心心過來這裏好不好?心心一定也很想參觀你的房子,好不好?”
若石不能說好,可也想不到理由說不好。因為小凱的話,他忍不住想像起歐陽心心站在他屋子裏的感覺。他想,若是她在,今晚這屋裏會飄着食物的香氣,以及溫暖的氣氛,就像是個溫暖的家。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事。醫生說她的傷勢至少得住院觀察一星期,确定傷口沒有感染之虞後,才能出院休養。
若石考慮起更實際的問題。倘若一星期後,她出院了,但必須依賴拐杖才能走路,那麽她就不應該一個人帶着孩子住在山區裏。
她需要幫忙。而他甚至連考慮都不,便下了決定。
“叔叔,你帶我回家好不好?如果心心不能來這裏的話……”遲遲得不到若石的回應,小凱眼裏出現一抹遲疑。是不是他要求太多了,所以叔叔才一直不說話?他會不會惹叔叔不高興了啊?
小小臉上藏不住深切的憂慮,臉蛋幾乎皺成一團。“叔叔,我好想心心……”才幾個小時不見,他已經好想念與自己最親最親的阿姨。
小凱的表情讓若石覺得很心痛。他搖搖頭,摸了摸他的頭道:“對不起,小凱,我現在沒辦法帶你去見心心。”
依小凱敏銳的程度,他一定很快就會察覺事情的不對勁。若石可以想見過去歐陽心心是如何形影不離地照顧着這男孩的,他們比真正的母子更親。如果他小時候也有個像歐陽心心這樣的親人,不知道該有多好……可惜他已經過了那個年紀,而現在他更慶幸心心不是他的阿姨,而是……朋友。
“那我可以打電話給她嗎?”小凱又問。
不行。心心已經睡了,止痛藥會讓她昏睡到早上。
敏感地察覺到若石的遲疑,以及一連串的猶豫躊躇,小凱猛然意識到什麽事情一般地蹙起了小孩子才有的淡色眉毛,抖着嘴唇道:“叔叔……你騙我的,對不對?”
若石訝異地看着小凱,一時間不太明白男孩的意思。
只見小凱不僅嘴唇發抖,就連小小的身體都發起抖來。“其實……是心心決定不要我了,對不對?因為我很麻煩……我挑食,不敢吃洋蔥和香菇,又常常生病,睡不着時還要心心講故事給我聽,作惡夢時,也要心心來幫我趕跑好可怕的怪物,害心心沒時間做自己的事,也不能當新娘子,所以心心不要我了,對不對?”要不然心心從來沒有一天離開過他的……
想起自己有多麽經常給心心添麻煩,還經常讓心心為了他放棄了好多喜歡的東西……他以前不懂事,不會去想,現在他比較懂事了,偶爾他就會想,如果有一天,心心覺得他很煩,不想要他了,那該怎麽辦?
若石錯愕地聽着男孩的自陳,感受到好真實的恐懼。一時間,他仿彿在男孩臉上看見過去的自己……
媽媽離開了。媽媽不要他了。都是因為他不夠乖、不夠好……所以媽媽再也不愛他了……如果連媽媽都不要他了,那麽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會真心愛他了,因為他是個壞孩子,又笨拙又讨人厭,每個人最終都會丢下他……
曾經有過,卻在成長的歲月裏被強自壓抑隐藏起來的恐懼,從來沒有真正地消失過。那份擔心不被接受、不受疼愛,孤伶伶的心情如巨浪般洶湧襲來,讓已經成年許久的韓若石幾乎招架不住。
他想起從前在韓家的大宅裏,每個人在他面前都是那麽樣地小心翼翼,傭人們從來不曾真正把事情的真相甩上他的面,但無數的耳語卻滲透進他的心裏。
他知道奶奶不喜歡媽媽,認為她高攀了韓家。他知道媽媽不是出于真愛而嫁給爸爸,只是為了錢。一旦爸爸過世,得到爸爸一半的財産,媽媽就随着從前的情人遠走高飛,甚至連他都不屑一顧。他只是她生命中一個無意義的過客。
沒有人肯告訴他真相,但是當認知到這一切的當下,那事實卻又殘酷得可怕。
眼前的男孩一邊發抖、一邊哭泣着,仿佛當年的他。
他垂下眼眸,寬而薄的唇抿成剛硬的線條。
如今現實已經傷害不了他,然而刻意被隐瞞的真相,對于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無論是出于善意或惡意,都會造成傷害。
看着哭得滿臉通紅的男孩,若石語氣冷硬起來,“不要哭了,小凱。”
那種語氣,全然不帶安慰的意圖,只是命令。
小凱不自覺接受了這命令,一張小臉紅通通的皺着,眼淚還是不斷冒出。
若石笨拙地伸手抹着男孩的臉,對他說:“如果你總是一直哭,假使心心真的不要你了,你又能怎麽辦?”
是啊,如果他只會哭泣,當全世界的人都不要他時,他又能怎麽辦?他試過用盡自己的一切去挽留,但當時的他擁有的籌碼太少太少了,甚至不能換回一個留戀的目光。從此韓若石知道,若不想再度受到同樣的傷害,唯有不去期待別人的愛,才能保護好自己的心。
然而,就連這一點,他也做得不夠好。
情感的投資報酬率不比工作上的回報。在事業上沖刺,他的資産報表會告訴他,他花時間去做的事自有相等的價值。然而人跟人之間的相處卻非如此……
若石的話,殘酷得令小凱瑟縮。
小凱只是假想心心可能不要他了,并沒有準備好面對萬一心心真的不要他的事實。他害怕地吸着氣,看着表情僵硬的若石,有點喘不過氣地說:“心……心不會……不要我,她不會……她說她愛……我……”
若石當然知道歐陽心心深愛這個男孩,她連自己受傷的時候,都還挂念他。
但若石并沒有因此心軟地同情小凱,只是搖搖頭道:“那你為什麽還要哭呢,小凱?難道不是因為你擔心有一天心心會不再愛你嗎?”
小凱猛吸一口氣,真的有點害怕起來。他猛搖頭,似想說服自己。“不會!心心不會!”他不自覺尖叫起來。
然而若石的沉默卻教他再度失去信心。小凱開始動搖了,一會兒後,他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她不會,對不對?若石叔叔?”想尋求一個保證,讓自己安心。
小凱眼中那種絕望的表情,讓若石想要用腳踢自己的頭,但是他只是握緊拳頭,指尖掐進掌心裏,咬牙說:“我不知道。”
男孩接下來的反應讓若石覺得自己很殘酷。小凱突然沉默了,既不尖叫,也不哭泣,就像個消了氣的皮球,軟軟地失去了生命力。
他安靜了很久。客廳裏,兩個男人,一大一小,兩雙眼睛直直地瞪着對方。
若石在小凱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一個受傷的小男孩,也許從未痊愈。
而小凱竟也在若石身上看見了一個受傷的男孩身影,而努力吸着氣冷靜下來後,他想起心心。有記憶以來,他看見的就是心心的臉、心心的身影。
他愛思思,思思是他的媽媽,他也知道思思愛他。可是很奇異的,他可以忍受跟思思暫時的分別,卻不能忍受一天不看見心心。
心心每天送他上幼稚園,心心每天都煮他喜歡吃的東西,心心會烤很好吃的餅幹讓他帶去幼稚園請花子,心心常常陪着他一起去公園蕩秋千。
心心也會生氣,但是都是氣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比方說他偏食不吃東西時,比方說他走路不小心掉進水溝裏時,比方說他為了等思思回家,晚上不肯睡覺時……可是心心總是在生完氣後,就立刻把他抱進懷裏。心心的懷抱好溫暖,像小太陽一樣的溫暖。這個世界上,他最愛心心了。
如果今天心心沒有辦法在他身邊,一定不是因為不愛他,而是因為別的原因。
他又想起以前有一次他發燒了,心心背着他去醫院看醫生,因為晚上等不到公車,所以心心背着他走了好長一段路到大馬路去攔計程車。結果在路上,心心的腳不小心扭到了,可是她一句話都沒說,也沒喊痛,直到抵達醫院,醫生幫他檢查完身體後,才發現心心的腳踝已經腫起來,趕緊幫她治療處理。
心心怎麽可能會不愛他?
他不是沒看過有些小朋友的爸爸媽媽平常都叫傭人或司機送那些小朋友到幼稚園上課,可是每一次幼稚園辦活動時卻都沒有出席。
心心不一樣,不管心心再怎麽忙碌,她都會全程參與,而且每一次都會緊緊牽着他的手,讓他帶着她逛園游會的攤位或是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讓大家都知道,他有一個好棒好棒的阿姨。
心心怎麽可能會不愛他!
不僅是心心,他還知道有很多人也都愛他。即使買錯了青蛙的顏色,但是思思還是很愛他;外公和想想也愛他;秋秋也愛他;天天和小安,以及标叔叔、宅姐姐和阿泰哥哥他們,還有好多人好多人都愛他喔。
他是被愛着的。雖然他不知道爸爸是誰,但是每次有人欺負他沒有爸爸時,連花子也會跳出來幫他打擊魔鬼。
他想,花子可能也有點愛他。
擁有這麽多的愛,小凱心中那種不确定的恐懼和害怕漸漸地消失了,不再哭泣的眼睛清楚看見了若石眼中的痛楚。
小凱感覺得到,叔叔也愛他。
但是叔叔不知道為了什麽原因,此刻竟有點像是幼稚園裏那些由家裏的司機接送上學的小朋友,他們的眼神好像好像喔。難道像叔叔這樣的大人,也會擔心沒有人愛他嗎?
心心說過,如果愛一個人,千萬不要不好意思說出口。因為讓對方知道自己被愛着的話,彼此都會很幸福。愛是會讓人感覺到幸福的。
正是那份被愛包圍的幸福,讓小凱沒有遲疑地上前用他瘦小的手臂擁住身形高大的叔叔,小小的頭顱倚在若石肌肉僵硬的手臂上。
若石吓了一跳,但沒有推開他。他聽見小凱告訴他:“叔叔,別怕,我愛你喔,就像心心也愛我一樣。”
若石如遭雷殛般地震顫了下,眼底那曾經受過傷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回複過來的溫暖。他擁住男孩,輕聲道:“小凱,對不起,要告訴你一個不怎麽好的消息。”他不想再隐瞞了。過去的他太知道被人隐瞞的痛苦,那使得背後真相更令人難以接受。
“嗯。”小凱點點頭說:“等我一下。”他深吸一口氣,才咧嘴道:“好了,我準備好了,告訴我心心到底怎麽了?”其實,他早已猜到,只是很害怕面對。
可是叔叔在他身邊,他的眼神告訴他,他會保護他們。
若石早就知道男孩十分聰明。他緩緩地用比較不那麽直接的方式說出心心受傷的事……
歐陽心心再怎麽樣也沒有料到,她才睜開眼睛就看見這一幕——
“心心,早安。”小凱挂着一臉甜笑地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手上捧着一束很漂亮的洋桔梗,像是個打算向淑女求婚的小紳士。
她吓了好大一跳,不明白小凱怎麽會出現在這邊。昨晚她不是已經跟若石說好……她掙紮起身。
“心心,花送給你。”小凱跳下椅子,将花束塞進才剛半坐起身的心心懷裏,同時間伸出短短的手臂抱住心心的手臂——因為他太矮了,勾不到心心的脖子。
心心直覺地擁住男孩,同時轉頭看向站在病床另一側的男人。
只見韓若石手裏拿着一株五瓣的黃色櫻草花,折下過長的莖條後,輕巧地插在她的鬓邊。“早安,心心。”他對她露出微笑,同時彎身親吻她的臉頰。
“我也要、我也要!”小凱嚷着,也想親心心。可是他太矮了,只能抱住心心的腰。,
心心臉頰轟然一熱,目光瞥向身邊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她又無奈又歡喜地道:“早安,兩位先生。容我提醒,我還沒洗臉。”
忍不住瞪向若石,不明白他的想法。他怎麽把小凱帶來醫院了?昨晚他們不是說好不讓小凱知道她受傷的事?
然而若石只是與小凱交換了個秘密的微笑,仿佛兩人間有着某種旁人不明白的協議。只見若石大手輕輕撫上她耳鬓邊的櫻草,并對小凱眨了眨眼,随即雙臂挪至她的身側,俐落地抱起她。
“沒關系,這一點可以立刻修正,請容許我為你服務,女士。”
心心低叫一聲,從沒被人打橫抱起過的她,下意識抱住他的頸項好穩住自己。
“好耶好耶!”小凱在一旁拍手鼓噪着。
“若石?”他以為他在做什麽?心心忍不住羞紅了臉。“你在做什麽?”
若石轉頭看向她,很認真地回答:“我在照顧你。”
歐陽心心不習慣別人照顧她,通常情況都是颠倒過來,由她照顧別人。
而此刻,若石不由分說地抱着她走向病房附設的浴室,小凱老早沖到前頭為他們打開門。
心心被抱進浴室裏,放在洗刷得十分幹淨的馬桶蓋上。并在若石不容拒絕的協助下,刷了牙、洗了臉、上了廁所,還簡單地擦了澡。
他很紳士,也很有禮貌,在她處理私人事務和擦澡時,等在未上鎖的門外。等她勉強打理好自己後,他重新進入浴室,替她洗了頭發,還耐心地用吹風機一绺绺地将濕發吹幹,随後,他抱着她回到病床上。
小凱已經拆開他們在路上買來的早餐,殷勤地招呼她,“心心,快來吃早餐,若石叔叔帶我去買的,我有告訴他要買你喜歡吃的廣東粥和三色蛋喔。”
梳洗過後,感覺比較神清氣爽些。歐陽心心誠心地道了謝,可是若石只是微笑不語。
他讓她靠坐在床上,替她打開廣東粥的紙碗蓋子,将湯匙遞給她。“我問過醫生了,吃點東西墊墊胃不要緊,待會兒還要吃藥。”
房裏的早餐只有一人份。她忍不住問:“你們都吃過了嗎?”
小凱點頭。“嗯,吃過了。剛剛你還在睡覺的時候,若石叔叔和我在外頭的早餐店吃了漢堡和三明治喔,我還有把洋蔥吃掉喔。”
“哦。”心心眼睛一亮。“好乖呀。下回幫你做蛋糕請花子吃。”
小凱樂翻天。
“我也很乖。”若石突然插進這麽一句話,眼神無辜。“我陪小凱一起睡了一覺,還幫他趕床底下的怪物喔。”
心心再度吓了一跳,她手足無措地看向若石。“若石……”他是怎麽了?她一定得回應他這句話嗎?聽起來好像在讨賞?
小凱用力點頭。“嗯,叔叔很勇敢,他做得很好喔。”
若石再度微笑,與小凱有默契地擊了個掌。“謝謝你的稱贊,MyKing。”
MyKing?這不是她開玩笑時用來稱呼小凱的專有名詞嗎?他真的這麽叫了?心心瞪大眼睛看着小凱與若石,揣測昨晚這兩個家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過去一直都是她最了解小凱的想法,然而現在,她卻不那麽肯定了。看着若石與小凱之間親近如父子,又如朋友的互動,總覺得,他們之間似乎已經達成了什麽協議,而這協議正密切關系到她。
不由得,她呆傻地看着他們。直到他提醒她:“別發呆呀,粥要冷了,快點吃吧,MyQueen。”
心心回神,忍不住笑出了聲。“我是Queen?”小凱是King。“那麽,你又是什麽身分,韓先生?”
韓先生不假思索回答,“I'myourKnight。在此為您效勞。”
歐陽心心的笑聲驀地梗住,看着他的眼神突然間閃過一絲不确定,她下意識地別開目光。而他注意到了。
還來不及說些什麽,小凱得意地笑喊:“心心、心心,我知道Knight是什麽意思喔,叔叔教我的,他說這個字意思是‘騎士’,很帥對不對?”
心心垂着眼點點頭。“嗯,很帥。”可是眼神卻再也沒直視過若石一眼,兩只纖巧的耳朵藏在披散在肩膀的發絲裏,微微地發熱。
別胡思亂想了!歐陽心心。她告訴自己,若石是個熱心的朋友,如此而已。她開始低下頭一口一口地吃着溫熱的粥,好半晌不敢擡起頭。
直到一只大手拂過她的臉頰,将垂下的發絲撩到耳後,露出貝殼般的耳朵。
她詫異地擡起頭,看着他眼裏帶着令她不解的笑意,将先前那朵櫻草花重新簪在她的耳後。
是湊巧的吧?熟知花語的她,自然知道櫻草代表的意義是“神秘的心情”。而桔梗則是“不變的愛”。
當小凱拿着桔梗送給她時,她可以感受到小凱對她的愛。而耳鬓邊那朵櫻草,她卻不那麽确定……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或者她其實知道,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種心情,于她很陌生。
萬一若石只當她是個朋友,那會很尴尬的。
所以最好別多想,這絕對……不可能會是追求吧。
“心心。”他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嗯?”她趕緊回神,擠出一抹微笑。
只見他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消炎藥片,很溫柔地微笑道:“吃藥。”
她瞪着那藥,忍不住想道:這藥有辦法治她的妄想症嗎?
住院第三天,歐陽心心受傷的消息終于由一通聯絡到若石的電話,在朋友圈中傳揚開來。
得知車禍意外的始末後,秋秋劈頭就為若石沒有善盡告知的“義務”而痛罵他一頓。
事情發生時,若石正在歐陽心心的病床前削蘋果,削到一半便接到電話,一被罵完,他無辜地看向拼命打PASS要他不可告密的心心,搖頭道:
“我盡力了,可是秋秋到你家找你時,發現你跟小凱都不在,又打了好幾通電話,大家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最後打來給我,我實在沒辦法說我不知道……”
秋秋于他就像個大姐一般,即便是在商場上以行事神秘穩重著稱的韓若石,也無法虛應故事,最後只好棄械投降。
心心當然很清楚秋秋的個性。瞥了眼打上石膏的左腿,她無奈道:“算了,秋秋有多堅持,我也不是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她手表不見了,手機也沒電,只好借他左腕上大表一看。
他報時道:“下午一點三十分。”小凱還在幼稚園上課,他則是從公司帶了文件來,就從中午待到現在,陪她吃了飯,又問了醫生她複原的狀況。
他知道她想趕他走,但是他不讓她有那個機會開口。她需要他。
“嗯。”她沉吟道:“那我要睡一下,你趕快回公司,小心跷班被老板逮到,被扣薪水。”
他只是笑道:“沒關系,你睡。”
她很想對他翻白眼,因為這位先生顯然沒聽清楚重點。她是要他回去做自己的事,不用待在這裏看她睡覺。但是他好像沒聽懂,或者是假裝聽不懂?
可基于自身教養,心心做不來那種對好心人翻白眼的事,她只能好心地提出警告:“那你要小心,我想等一會兒可能會有很多人殺到這裏來,到時候我打算裝睡,如果你還留在這裏,他們可能會改而攻擊你喔。”
“沒關系,我要留在這裏。”他微笑地說。
心心瞠目,可惜沒多久,便因為剛吃過止痛藥的關系而再度昏昏欲睡。她皺着眉,呢喃了聲:“若石,別對我這麽好……”
她沒有聽見他的回應,她睡着了。
午後的陽光自窗外灑進,他擱下文件,很溫柔地看着她。
一個小時後,由鄭秋雲女士——別名秋秋總司令官帶領的南瓜軍團集結在歐陽心心的病房裏。
心心還在昏睡,所有的攻擊全轉向仍在現場的韓若石。
“發生了這種事,你怎麽不早說?”勉強壓低聲音,秋秋生氣地問。
若石無法回答,他只好乖乖地由秋秋臭罵一頓。接着,看着其他支援人馬陸續抵達,每個人都對最先知道消息卻“知情不報”的他怒目以對,而若石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一開始,是因為心心的要求,所以他沒有聯絡其他人。
後來,則是因為他的私心。喜歡被她依賴着的感覺、想獨占照顧她的特權,所以沒有對外求助。她朋友多,能單獨擁有她的時間非常少,也因此格外珍貴。
基于後者,若石只能乖乖被罵,然後看着歐陽心心輕而易舉地被衆人奪走。從秋秋到标哥到宅姐到阿泰樂團一群人,将心心包圍在友情的世界裏。
他忍不住有些嫉妒地看着圍繞在心心身邊的人,也想要陪在她身邊,然而秋秋将他一把推出那夢想世界,将寵愛心心的權利獨裁地壟斷。
若石很無奈地站在病房門邊嘆氣。
直到标哥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嘿,若石,謝謝你幫了心心一把。她這家夥就是這習慣不好,老是不讓人幫她忙,可能是獨立慣了,一時間改不過來吧。”
若石老早想問标哥是怎麽認識心心的。聊了幾句後,他便問了這個放在他心裏很久的問題:“你是怎麽認識心心的?”
“哦,這個啊,”标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說起來有些丢臉哩。就有一次我餓暈在路上,心心拿飯給我吃……”他開始述說自己窮困的藝術家生活,以及在東區街頭扮演太空戰士時,因為長時間沒吃飯沒喝水而餓暈的事。
韓若石沒想到他會得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答案!
所以接下來他又問了宅姐同樣的問題。結果宅姐回答:“就有一次我在路上餓暈了,心心拿飯給我吃。”理由竟然跟标哥相同!因為宅姐有一次為了及時交出稿件,結果因為已經整整兩天沒進食,一出門就被大太陽蒸發,餓暈在路上……
後來若石又陸續問了其他人,結果紛紛得到近似的答案。
歐陽心心經常喂食他們。
那使若石想起自己與她相遇的開始……當時,她請饑腸辘辘的他吃了一碗熱騰騰的香粥。
原來,他也是在被喂食的一員之內,并不是特別的。
可是秋秋告訴他:“不,你是特別的,若石。”她看着被衆人圍繞,一再保證自己一切安好的歐陽心心,別有深意地道:“你也看見了,她不習慣向他人求助,即使我們都受過她的幫助也一樣。但是你不同,你知道嗎?”
若石不确定該點頭還是搖頭,他決定先聽聽秋秋怎麽說。
秋秋說:“心心終究打了電話向你求助,不是嗎?”見若石正想反駁,她搖搖頭。“不,她不會打電話給我們的理由是,她沒有那種習慣。所以久而久之,我們都沒想到有一天,心心也會需要我們。可是你不一樣,若石,她畢竟撥了你的電話號碼,還把小凱交給你。我不知道你怎麽看待這件事,可是在我來看,我希望她對你來說,也是特別的。”
若石看着秋秋那張雖然外表受到了損傷,但依然樂觀堅毅的面容,他微微揚起唇,點頭道:“我也希望你說的是對的。”頓了頓,他問:“秋秋,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認識心心的嗎?”
如果歐陽心心這個個體與她周遭的群體有着切不斷的聯系,那麽要全盤了解她,就必須了解她身邊的朋友。他想要讀懂她這一本滿載秘密的書。
秋秋看了若石一眼,決定丢開過去痛苦的記憶,選擇用比較輕描淡寫的方式回答:“我前夫外遇,離婚前我們兩個大吵了一架,不知道是誰開了瓦斯引起氣爆,後來他竟然沒事,而我卻只剩半張臉。離婚後,我本來想去死,跑到大樓上準備跳下來,可是心心拉住我,對我說,我若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可是我若是選擇活着,就可以重新擁有許多。那時她正好要送便當去給思思,我因為好幾餐沒吃,肚子很餓,忍不住請她在我死前讓我飽餐一頓,結果因為她做的料理太好吃了,一吃完便當,我就不想死了……”
看了一眼若石專注傾聽的表情,秋秋笑道:“很好笑對不對?可是後來我真的擁有了許多。心心拿她剛買下的老房子去銀行抵押幫我籌錢,讓我開了南瓜屋,後來天天、小安和美麗又加入了我們。雖然現在我們已經把貸款還清了,可是我永遠不會忘記是誰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拉了我一把。現在的我,也許失去了完整的容貌和一個負心的丈夫,但是卻重新得到了許多……我把心心當成家人在關心着,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看待她的?韓若石,請你回答我這個嚴肅的問題。”
若石可以感受得到所有人,包括秋秋,對心心的保護之意。他們彼此互相了解,唯獨他是個半途闖入這世界的不速之客。他可以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