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們的心情。倘若易地而處,立場改變了,他也會這樣做。
看着秋秋仰首等待的臉龐,他放柔了眼神,俯下頭,輕輕吻了一下秋秋的額頭,見她訝異地笑了,才誠摯地說:
“我也把你們當成家人,可心心……心心不一樣,我喜歡她……很喜歡。”
已經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回應藍諾他們,說暫時不想涉入愛情裏的理由是什麽了。他想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他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他的視線便只專注在她身上,能不能重新得回自己,已經不是能由他來決定的事了。
甚至,他也不想回到以前的那個自己了。
歐陽心心,于他,是個特別的存在。
聽着若石誠懇的回答,秋秋眯着眼端詳他,半晌,她咧嘴笑了。
天翻地覆。接下來的日子,只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居然完全由不得她作主,這是怎麽回事?歐陽心心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首先是自秋秋等人得知她受傷的消息後,每天探病的人川流不息,直到她不得不對衆人下了一道嚴肅的逐客令,讓他們回到各自的崗位去。
再接着,醫生在确定她的傷口沒有感染之虞後,終于恩準她可以回家休養了。但是有個人卻不準她回家,他堅持要她住進他的公寓裏,說是方便就近照顧。
這個人不是誰,正是韓若石,新外號是“暴君”。還自稱Knight勒!她倒覺得他才是這假想帝國裏真正的King。往往,他所提出的建議都是很具威嚴而不容拒絕的那一種。她懷疑他習慣發號施令。
而在秋秋他們竟也堅持她和小凱必須有人照顧,不是若石,就是他們其中之一,因此不準她“任性地”拒絕大家的好意。
再三溝通讨論後,考慮到若石的住處是公寓,讓一個受傷行動不便的人整天關在屋子裏簡直就是虐待,因此心心最終還是決定回到自己家中,但礙于衆人的決定,她不是一個人回家。
除了原先的那只小的以外,還附帶了一個大的。不是誰,正是“聲稱”自己還有很多年假可以放,剛好可以“就近”照顧她的韓若石。
在衆人的默許下,他住進她的房子裏,成為新一代的男傭。
要不是他真的很拙于烹饪,勤于家務的他真的有資格應征男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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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來他平時沒做過什麽家務,但是他學得很快。在她的指點下,他将房子打掃得一塵不染,還替她修剪圍籬、照料院子裏種養的花木。
他很有食感,懂得品嘗美食,但是對于調味料該放多少全然沒有概念。在吃膩了外帶的食物後,他們決定分工合作,由他來炒菜,但是食材和調味料交給她來準備。她負責發號施令、他負責實際的行動,兩人配合無間,竟有一種特殊的默契,仿佛他們已共同生活許久。
歐陽思思回來過,照例對她受傷的事大驚小怪一番,但才相聚幾日,便又離開了。就像候鳥般短暫地在他們的生活裏停駐,但從不久留。
而若石,只不過基于朋友的道義,在她有難時拔刀相助,住進這個家裏,卻已遠比思思更有存在感。
這屋子裏,除了家人以外,還有偶爾來訪的朋友在此出入。但朋友來來去去,并不久留,就連不知道已經多久沒來過,從前也只偶爾來過節的爸爸和想想也都像是短期的房客。
有時心心會想,是不是她家族裏的人都有着吉普賽人愛流浪的血統,所以爸媽、思思,甚至是想想,都沒有長期停留在一個定點的習慣?
那使她有些擔心,也許渴望着安定的她,有一天也會再度追随過去那種随風漂泊的日子,抛開身邊的人,去追逐某些遙不可及的夢?
不,不會的。她告訴自己。她已經受夠居無定所的生活。
長久以來,當歐陽心心選擇定居在這山中老屋時,一直都只有小凱與她兩個人共享這小小天地。然而她總覺得遠方仿佛仍有些什麽在召喚着她,使她害怕眼前的安定不過是虛假的幻想。
現在情況有點不一樣了,向來寬敞的屋子裏,突然間多出了一種實在的感覺。每一條走道、每一處轉角、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的氣味。
并不是說他擦了古龍水什麽的,事實上,他身上往往只有簡單的皂香和一種獨屬于他的清爽氣味。但他的存在仍在這屋子裏無限地擴張、放大,進入她的領域,滲透她,仿佛他天生就屬于這小小天地。
他并沒有真的放了年假。事實上,他是将工作搬到這裏來。她聽過他跟人通電話,對方似乎一直在催他回去。
心心私下觀察的結論是:若石應該是某個公司的主管,否則一名普通職員應該不可能放自己那麽多天的假。本來想問他工作上的事,可一直找不到适當的機會。
在無法阻止他的情況下,她只好讓他住進爸爸的房間。他的行李很簡單,只有幾套換洗衣物和外出服、盥洗用具,以及全套的電腦配備。
他在她家裏工作,偶爾會出門搭公車去公司開會,但一定會先向她打聲招呼,确定她不需要協助。其它時候,他真的就像是一個工作狂。
可這個工作狂,卻也是個最好的看護。他從來沒有因為工作上的忙碌而忽略了對她,甚至是對小凱的關懷。他對小凱極有耐心,總是耐心回答小凱的每一個問題,從來不曾拒絕過小凱異想天開的提議。
他表現得就像是……一個家人,仿佛天生就屬于這裏,屬于他們。
那讓她,完全沒有抱怨的空間可以請他離開,甚至還很喜歡看見他在這屋子裏留下足跡與氣味。
她看得出他很努力在完成衆人對他的“期許”。畢竟,他可是在衆人推舉下,被選出來照顧她生活的友誼代表啊。
回家休養已經一個多月,雖然石膏還沒拆,但她已經能拄着拐杖走路。
此刻,晚餐已經預先煮好,一鍋炖菜放在電磁爐上熱着,不斷冒出用香料提味的香味。
歐陽心心坐在餐桌旁,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家人前來用餐。
她側耳聽着浴室裏傳來的笑聲和水聲,忍不住猜想那兩個男人此刻究竟在裏頭做些什麽。
自從小凱害羞地拿着他的“浴用”小鴨鴨邀請若石與他一起在浴缸裏玩耍,而若石毫不猶豫地答應後,這兩個男人便經常一起入浴,交情比父子更深。
那讓心心忍不住煩惱起來。畢竟,他們終究不是父子啊!此刻若石會在這裏,純粹是因為她還沒完全康複的關系。倘若再過一陣子,她能走能跳了,生活恢複正常,若石也就沒有理由再待在這裏了,不是嗎?她總不能一輩子依賴他。
可愈是這樣想,便愈是忍不住想要珍惜現在的時光。
這日式老宅一直都像個家,前兩年,還完貸款的那一天,她開心得像是生命終于找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她親手布置這個家,然而,卻依舊覺得少了些許什麽。直到若石出現,心心才赫然發覺她一直想尋找的感覺究竟缺了哪一味。
長年流浪在外的爸爸不在這裏,家裏真正缺少的,正是一名男主人……一個如磐石般堅定的支柱……
浴室門豁然打開,熱氣蒸騰中,沖出一大一小兩個男人。
小的全身赤裸,沒有穿衣服,尖叫着跑向她。“心心、心心!”
心心連忙張開雙臂,用沒受傷的那條腿穩住自己,準備迎接小人炮彈即将帶來的後坐力。
而當她看見大的那個,腰間竟只圍着一條浴巾,頭發還滴着水,全身近乎赤裸地跟着跑出來時,驀地臉紅起來,耳根随之發熱。
“韓若石,你做什麽?”現在才發現他會獸性大發,算不算為時太晚?
她緊緊抱住小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裏看,擔心自己也有可能獸性大發。
若石在她面前三尺處緊急煞車,有些尴尬地道:“呃……對不起,心心,可是剛剛浴室裏……”
“蛇!”小凱尖叫道:“有蛇!”害怕地抱着心心的腿。
山居生活,難免有蛇類入侵老屋,心心并不害怕,若石是個男人,自然也不能露出恐懼。
可是現在屋裏只有他們兩個大人外加一個小孩,心心又行走不便。
若石無奈道歉:“對不起,情況危急,來不及拿衣服。”
心心失笑,搖搖頭,指着儲物櫃的方向道:“櫃子裏有捕蛇夾,MyKnight,是你上場的時候了,還是要我打電話給消防隊?”
這片山區出現的蛇大多沒有毒,因此心心也捉過幾條無害的蛇去外頭野放過。
若石搖搖頭。“剛剛沒注意看有沒有毒,我去确認一下。”他轉身去取捕蛇夾,随即大步走回浴室,全然沒發覺有個人一直瞪大眼睛盯着他赤裸而肌肉勻稱的背部看,收不回視線。
哀嘆一聲,她低聲叫道:“慘了,歐陽心心,你一定會長針眼。”
小凱不解地發問:“為什麽心心會長針眼?”
心心好笑地瞪着小凱道:“因為你都被我看光光啦,MyKing。”伸手從一旁的毛巾架上捉來一條幹淨的大浴巾包住小凱,幫他擦幹頭發和身體,以免着涼了。
小凱一副無所謂地說:“那有什麽關系,我也把叔叔看光光啊,我就沒有長過針眼。”
“……那不一樣。”心心勉強回答。小凱是她自小看到大的,他們是最親的親人。而若石則是個成年男人,雖是與小凱同一性別的生物體,卻是天差地遠。
“哪裏不一樣?”小凱求知心旺盛地繼續發問。
“……差很多。”心心臉紅紅地說。
“會嗎?”小凱困惑地說:“叔叔有的,我也有喔。咦,難道你沒有嗎?心心。”
“……我應該沒有。”
小凱低頭看了看自己擁有的東西,突然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知道什麽?心心有點懷疑地瞥着小凱。
小凱鄭重地點點頭。“嗯啊,就我跟叔叔都有,但是心心沒有的東西嘛。”
“哦?是……什麽?”雖然心中自有答案,但還是很好奇小凱的回答。
小凱咧嘴笑說:“就小鴨鴨咩。”他高舉着手中洗澡必備夥伴——一只泡棉黃色小鴨。原本他有兩只,但後來為了跟叔叔一起在浴缸裏泡澡,就送了一只給叔叔了。叔叔也很喜歡喔,只是平常都還是由他來保管就是了。叔叔說他記憶力不好,要他幫忙保管才不會弄丢。
心心啞然失笑,正想開口時,一串笑聲自不遠處傳來。
心心擡起頭時,發現若石已經衣着整齊地走了過來,手上還拿着小凱擱在浴室裏的衣服。
然而她還是忍不住一直想起剛才那一幕……心神再度從小鴨子回到大男人身上,臉頰浮現可疑的紅暈。
歐陽心心,振作一點,只不過是不小心看到了一副很漂亮很健康很結實,會令人“哇塞”的男性身體而已,何不就當作上了一堂健康教育課?
然而這樣的心理喊話卻一點效果都沒有。只怪她有良好的記憶力,對于視覺圖像更是敏銳,在看過他的裸身後,此刻他身上的衣服已經遮不住布料底下的身形,教她無法專心。事情槽了。
她看着若石朝她與小凱走來,笑意盈盈。
這不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這男人笑得很好看。因為他不常笑,不笑的他看起來有些冷淡,所以當他露出笑容時,總會帶來意外的效果,會讓人忍不住盯着瞧。
他毫不遲疑地走到她面前,端詳着她過分紅潤的臉頰,用一種已然熟稔的動作輕輕撫摸她的頰。“心心,你臉好紅啊,會熱嗎?”
時值夏季,但小廚房裏卻連電扇都沒有開,只有不斷從窗口透進的晚風調節屋子裏的溫度。
事實上,入夜後,位于山區的房子并不熱,即使是夏天都還帶着幾分涼意。但是心心的臉龐卻熱得有些燙,他擔心可能是因為她的傷所引起的發燒現象。
肌膚接觸的那一瞬間,心心躲不開,只好連忙搖頭。“沒,不熱不熱。”趕快轉移話題。“蛇呢?”
“捉到外頭放生了。剛才仔細看過了,确定沒有毒,應該是普通的錦蛇。”
“叔叔好勇敢!”小凱祟拜地道。
若石英勇一笑,抖開手中衣物。“過來,國王,把衣服穿好。”
他一邊幫小凱穿衣服,一邊對心心道:“明天我去買包石灰來撒在屋子外頭,免得還有蛇跑進來。”
“喔,也好。其實先前有撒過,可能是前陣子下了好幾天大雨的關系,全被沖掉了,我想再撒一次也好。”山居生活就是如此地具有“野趣”。
心心不是沒注意到這種對話似乎太過“家常”了,盡管她提醒自己,若石是來幫忙的朋友,然而她終究還是無法避免地将他視為自己的家人啊。
他們說話的內容、方式,幾乎就像是……一家子啊。
唉……歐陽心心,看來你不只會長針眼,還可能……忘了自己該有的分寸啊。她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将若石的好意和存在視為理所當然,得心懷感激才行。
“想什麽?”察覺到她片刻的遲疑與沉默,若石問。
心心擡起頭,看着若石關切的臉龐,搖了搖頭,咧出一個笑。“沒,來吃飯吧。”
飯後,若石負責洗碗。
之後,他們一起坐在客廳裏看了一會兒新聞,還看了幾局棒球,預測着今年将有哪些隊伍進入季後賽。
小凱撐不住,蜷在沙發上睡着了。若石便抱着男孩回房安置。
不久,心心也昏昏欲睡。突然間她感覺自己騰空飄浮了起來,勉強睜開眼睛,發現若石正抱着她走向她的卧房,好像把她也當成了個孩子。
“你會寵壞我。”她忍不住嘀咕。
他微笑。“那很好。”
他想真真切切走進她的生活,了解真實的她。
這是他走入她生命的最佳理由。
趁着她無法拒絕的現在,他以朋友的名義住進她的家,與她共同生活。
很小人,他知道。可是他也因此得到無與倫比的快樂。
這一個多月來,白天,他早起準備早餐,然後送小凱去幼稚園。回頭他會到公司一趟,取走當日急需處理的文件,接着便回到她的家中。
偶爾幫她送午餐給在東區做街頭表演的标哥,和埋頭工作到忘了吃飯的宅姐,以及為了團練和買新樂器而縮衣節食,沒有錢吃飯的阿泰樂團那群年輕人。
每天還幫忙做家事、陪她複健,然後趁着她忙于自己的翻譯工作時,透過電腦網路處理較不私密的公事,并下達必要指令。
一個星期還有兩天,她要到學校修課。他向卓安借了一輛中古車齡但保養得宜的小型房車,接送她上下課。所幸這學期她修的課多是理論性質的課程,真正的實務設計課程要到下學期才開始,否則以她現在的狀況,大概得辦休學才行。
秋秋等人偶爾也會來幫忙整理房子,或采買新鮮的蔬食上來。歐陽思思也回來小住過幾天。然而絕大部分的時間,心心和小凱幾乎只屬于他。
倘若是一個月前,他一定無法知道這麽多有關于她的事。
可現在,他總算知道她選擇從事翻譯工作的原因,因為沒有其它工作能自由到讓她挪出時間照顧身邊的人。
他也總算了解,何以秋秋曾說她很忙。因為她确實過着十分忙碌的生活。
她要照顧家人、朋友,工作之餘,還回到大學修課。
再次叫他意外的是,她讀景觀設計。她沒有大學文憑,這是她第一次進入大學修習學分,她說她只有高中肄業,是以同等學力報讀大學。
而她的語言能力卻叫人驚奇。她接案的翻譯工作幾乎全是在臺灣較不普遍,且收費昂貴的專業文件。例如德文、西班牙文、俄文……等。
她只有相當于高中的同等學力,卻又精通多國語言,這種矛盾的組合,讓有關于歐陽心心的一切顯得更加神秘。
而他,正逐漸揭開這層面紗,并發現,他對她并不只是好奇而已。
每揭開一層紗,多了解她一分,他就陷得越深。
她說她有一個在外流浪的父親,一個妹妹,一個姐姐——歐陽思思,他見過的。當然還有一個甥兒小凱。
然而當她提及自己的過去時,若石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并不喜歡自己過去的生活。因此對于現在所擁有的,她格外地珍惜。就像他一樣。
若石說不出自己有多喜歡這一個月來的“居家生活”。
他們一起準備晚餐、一起做家事——通常由她下指導棋,他負責做事——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談天說地,開對方玩笑、一起評論時事。
當然他們也有意見不同而争論的時候,但每回争論到最後兩人面面相觑之際,他的心都感覺被一種滿滿的溫暖所充塞,輕易地便驅走了過去記憶所帶來的陰影與內心長久累積的寂寞。
藍諾和卓安他們一再逼問他請長假的原因,他卻遲遲不願回答。也許是因為擔心萬一他心中的這份想望曝了光,他有可能會同時失去心心與小凱。
他一直都盼望能擁有感情親密的家人。如今,他找到了。
他不想離開這個家,想要假裝自己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除非這個家的女主人命令他離開,否則,他想,他是走不了了。
他知道自己已經愛上這個家,以及住在裏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