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輪回

一見鐘情,見色起意。

聖女執傘而過,江南水霧氤氲,落起了細雨。有好事的纨绔見到美人,松松地往美人傘下撞,賣一賣乖,說不定能成一樁佳事。

那纨绔要撞過來,聖女還一無所覺,被一朗潤公子從後面勾着傘面,一扯而去。聖女略有些生氣地回頭,卻在見到朗潤公子的面容後紅了紅臉頰。

公子一笑,把美人往外帶了帶,那纨绔只能傻了眼。公子輕聲:“初來乍到,不知娘子可否知道殘雪居如何走?”

剩下一群纨绔嘻哈亂笑,張揚無比。

聖女想把傘往公子身上遮,公子卻笑曰不必,說道:“如是這樣,我又和那些人有何不同。不過是江南煙雨,是霧不是雨,也無妨。”

此後每日,聖女都能在殘雪居見到這位公子,公子每日在此品茗聽書,與人對弈,偶爾還會請她一同賞雨觀花。

少時的聖女天真爛漫,也不懂何為情愛,一直以為自己是特別的。直到在那煙花柳巷上見到公子抱着別的美人,恣意張揚,風流無比,喝得醉醺醺的。

公子眼上飛紅,比起平日裏的溫柔更多上幾分不羁。

公子見她立在巷口,臉上又恢複了疏朗溫潤,語氣分外柔和,比平時的溫和還要柔上三分,聲音裹着酒氣的溫熱,低聲道:“你不應該來這,還是早些歸去。”然後遣了自己的小厮送她回去。

聖女當時腦子也不知如何混亂,男子的酒香溫熱就撲在了她身上,對方眼眸溫潤,含情脈脈,她竟然起身吻住了他。

夜色比江南最香的酒還要醉人,燈火輕輕打下來,聖女身上還有夜晚冰涼的水霧,輕水漫蕩。

公子擡手攬過對方的綿軟腰肢,低頭耳鬓厮磨,熱烈回應,柔軟掠過牙齒,在感覺懷中的人愣了愣之後,又把人松開,笑了笑,如落了桃花的流溪一般:“荏荏,若接受不了,就不要勉強自己。”

公子擡手撫了撫聖女頭頂的頭發:“乖,回去吧。”

聖女雙眸水霧氤氲,檐下燈火在眼中影影綽綽。

他柔聲安撫:“你也醉了,回去吧,荏荏。”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溫柔得連月光也不忍驚動,月亮悄悄藏進了雲裏。只有公子眼中灑落的眸光,清淺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從今以後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殘雪居再也沒有出現過這位公子。聖女去煙花柳巷處找也找不到,她本應該啓程回去聖天谷的,卻在聽說了公子往京城之後,動身往京。

京城路途遙遠,但也不算遠。

越往北,風景愈加的蕭肅。沒有江南的煙雨朦胧,沒有江南的典雅溫潤。聖女邊走邊停,一直走到了秋天,路過了滿山紅葉,她終于到了京城。

可京城那麽大,她怎麽知道她要找的人在哪。或許她并不喜歡這位公子,這位公子同別的男人一樣風流,只是她心裏卻想再看一看,給自己一個結果。

京城美人不比江南的少,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就連世家子弟也是遍地都是,意氣風流。京城的繁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京城卻沒有像江南那樣的煙花柳巷,只有青樓,最繁華最漂亮的那棟就是千願樓。聖女換了套男裝,備了酒錢,日日在千願樓裏聽故事。

千願樓裏姑娘們知道的故事可比殘雪居裏說書先生講得有趣得多,哪家的王爺又喜歡上了哪個姑娘,哪家才子又是折辱在哪家皇室公主門下才當上的高官,便是普普通通一家酒樓背後的故事也豐富得多。

庾雙國都又是從北齊來的使者,又是西夏來的手下敗将。那正是庾雙最繁榮最鼎盛的時候,交往通商,往來進貢,源源不絕。

京城裏最俊美的男子是宮裏頭最小的那位皇子,無論才情還是樣貌,沒有哪一位世家公子比得上。但是又有一位從江南來的公子,別有一番風流俊逸。

聖女心中一動,央着姐姐妹妹們的指點,終于打聽到這位從江南來的公子住處。

然而待聖女親自去了一趟,卻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人。

京城繁華動亂,暮色變成夜色,宮中徹夜明亮。老百姓在安睡,朝廷翻天覆地。

第二天,皇宮裏主事的那位就換了人。全京城最俊美的男子自此遠赴江南,那位江南來的倜傥公子也離開了京城。至此,聖女還是沒有等到她心中的那位公子,他們的相遇仿佛只是一場江南舊夢。

聖天谷的霧到了午時會散去,而江南的煙雨時時如此,連夢裏都是朦胧細雨。她連他的樣子都快忘記了,開始懷疑擡傘露出的朗潤公子只不過是她的一場臆想罷了。

千願樓依舊徹夜通明,似乎無論世事變幻,這裏依舊是達官貴族尋歡作樂,排遣郁結的地方。

聖女收拾好了行囊,準備換一條線路回聖天谷去。

走到城郊,初雪卻細密地往下落,這是聖女第一次看到落雪。

雪自三萬裏蒼穹而落,如江南柳絮,卻是冰涼的,落在她臉上,融成水,流下來之時宛若晶瑩淚珠。

她從未見過簌簌落雪,地上鋪就了一張白毯,天地變成同一種白,泛着同樣的雪光。

聖女轉身而望,世界落入靜谧之中,似乎她從西南遠赴京城,只是為了等這一場雪,歡迎她的雪,也是送別的雪。

眼前不過是名家一幅落雪圖,而聖女的窈窕背影也入了畫中。

風吹四野,如果這一場雪下得再遲一些便好了。

出門打獵的公子因為下雪,勒馬回程,馬蹄在雪上留下一排腳印。

從城郊到城內,從柳絮到鵝毛,公子已經不知随着哪道風而去。

冷氣灌進她的肺裏,聖女的肩上落了一層薄的雪,來往的行人都有自己的歸處與去處,而她卻不知道該留下還是該離去。

聖女又開始在千願樓一個人默默喝酒,看着樓下的歌舞,看着形形色色的男子踏入千願樓,又看見同她一樣女扮男裝的小姐因為好奇而步入,也看見家裏有位潑辣的婦女來抓自家的男人回去。

千願樓裏有悲歡有離合,但是洋溢在千願樓上方的只有無邊宴樂。

千願樓裏,聖女覺得最好看的那位姑娘突然對她起了興趣。

那位姑娘纖手落在聖女的肩上,在她桌上落下一壺醉雲香。紅棉坐在她旁邊問她為何每日都來卻不點人陪同:“公子是來千願樓飲孤獨的嗎?這裏有美人,有美酒,有宴會,有笑語,獨獨不販賣孤獨。”

杯中酒空了,剩下的一點酒液随着聖女手上的動作流轉,映着點點微光。

聖女眼中迷離:“我只是在找人?”

紅棉起了興趣:“你要找的人會到千願樓這種地方嗎?”

聖女:“他到過這種地方。”

紅棉嘆了一聲:“你這只能叫做等人。”

“你叫荏荏嗎?光陰荏苒,就讓姐姐助你一臂之力。”紅棉笑起來的時候連空氣都熏着甜味,不愧是名動京城的花魁,眼下的一顆淚痣,仿佛是閃爍的夜星,“千願樓,雖然實現不了我的願望,但姐姐我啊,想替你實現這個願望。”

自此,千願樓多了一名叫做荏苒的姑娘,神秘無比,從不摘下她绛色的面紗,只一雙眼睛就能勾得京中權貴到來聽她一曲。

荏荏終于等來了她的公子,江南的舊夢有了結局。在京城大雪霏霏之時,眼睛和心意一起變得清晰明亮起來。

可聖天谷的聖女受之于靈,她不能不回去。而這位朗潤公子也到了歸去的時候。

夢終有醒的一天。

荏荏還沒見過江南的斷橋殘雪,然京城殘雪之期,他們作了正式的告別。她懵懵懂懂從江南追來京城的故事有了結局。

離弦別愁,燈照離人。

白馬離京再不歸,荏苒終曲奏響,千願樓的氣氛一時竟然變得哀傷起來。

春日流水放哀愁,桃花人面滴暗淚。

她大概是聖天谷裏第一個尚未成婚就有了身孕的聖女,歸期又拖長了十月。

千願樓一場大火,哪裏還有什麽荏苒。紅棉死在了那場火裏,應該說幾乎所有的人都死在這場大火裏。

大火燒了一整夜,點亮了半個京城。半夜裏還能聽到百姓家的驚恐嗚嗚聲,火滅之後,多少紅顏變黑灰,沒有一具能辨認出樣貌的屍體。而荏荏被聖天谷的人救了回去,她的孩子早早被宮裏的人帶了進去。

從那天開始,她又是一個人了。

一場煙雨,一場大雪,一場大火,荏荏的夢全在這裏了。

這一場火,燒了好久,燒了二十年。

西夏太子潛伏在聖天谷數月,用一場大火,把聖天谷的霧變成了一片濃煙,濃煙萦繞山谷三月才消散。

二十年過去了,如果能重新開始,荏荏絕對不會因為好奇而偷偷出谷,不去什麽江南,也不追去京城。

她唯一喜歡的男子是北齊的儲君,不能陪她回來。她的兒子在出生之時就被庾雙的皇帝帶到宮裏,成了庾雙的四皇子。

最後,這一點念想也沒了,賠上了整個聖天谷。

西夏的太子站在門前,聖女靠在冰冷的牆上,在想遠離塵世的聖天谷是如何沾染上世俗權力的紛争。

“只要你願意,你就能挽回這一切。”

沈逸站在門口,擋住了一大片光,他的身後是未散的煙。

聖女搖了搖頭,“沒有人能随便回去。”

“你可以。”

“要你的一半壽命,你也願意嗎?只有你才可以,你是始作俑者,你挑起了西夏和庾雙的災難,只有你的性命可以。”

濃煙散去,但永遠不會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聖女的事情交代完畢,沈逸的事情也幾乎不用交代了。有人猜到紅棉的話是什麽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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