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及溯

靜安院中挂起了一串風鈴,微風而過,吹起來叮鈴鈴的。這是程曳帶回來的。

她此時有些理解興寧說七皇子的補償心理,怕不是林郁不肯随便收他送的小玩意,但他心裏其實還是惦記着的。

既然程曳送了,靜安當場便高高興興地遣人挂了起來。

靜安臉上很是好奇,開開心心地道了謝:“謝謝,程曳你離京辦的事情很輕松嗎?又是山洪,又是刺殺的,怎麽還有心情買這些?”

“并不耽誤什麽時間。”

他覺得從進門到現在,靜安有種裝出來的不誠實的喜悅。

投桃報李,靜安給程曳斟了茶,“這是王爺前幾日捎帶過來的杭州龍井,你嘗嘗?”

斟茶的手被止住,靜安手中茶壺被程曳接了過去,程曳垂着眼,先給她倒好,然後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緩聲問道:“郡主為何不見餘公子?”

靜安理直氣壯:“我不想見,就不見。”

程曳語氣在冰涼中摻雜了些許輕柔:“靜安郡主,你在隐瞞着些什麽?”

靜安睜大無辜雙眼:“我沒有啊。”

程曳:“郡主,我沒有你想的那麽不聰明。”

靜安佯裝驚訝:“程公子在我這裏,一直都是聰明絕倫機智過人……”

程曳:“郡主既是想要曳的幫忙,卻不告知實情,曳實在猜不出來要如何做。”

靜安呵呵地尴尬笑着:“不敢當不敢當,你在我面前不必自稱曳。”

程曳:“郡主金枝玉葉,一直直呼曳的名諱也并無不可,曳如此自稱似乎并無什麽不對?”

靜安試探道:“止……止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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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興寧遣的人送來了藥膏,香氣襲人,靜安在屋裏拿着研究了一會,看不出有什麽用處。半夏匆匆忙忙從外面地跑進來,語氣很是雀躍地說道:“尋知公子回來了!”

靜安将東西往手上一抹,聞了聞手背:“回來就回來了,怎麽這般激動?”

半夏:“郡主臉上疹子越來越嚴重,神醫回來就可以為公主看了!”

靜安:“半夏,你十七了吧?”

半夏停住:“開春就十八了。”

靜安把藥膏蓋上,笑笑:“穩重些,要不然找不到婆家怎麽辦?”

半夏臉紅上幾分,話說得幾分羞赧:“怎麽郡主還沒嫁出去就開始操心起奴婢的婚事來了。”

林郁在院門處見到她,一直跑了進來把她抱住。林郁的聲音宛如清晨林中的百靈鳥:“靜安!你回來居然不先告訴我一聲我要生氣了。”

姑娘一過了十五歲就長得飛快,不管是不是美人,都像是盛放的花朵,美麗無比。林郁望着靜安的眼裏閃爍着清澈透亮的光輝,讓靜安有些晃神。

“你怎麽愣住了?”林郁笑了笑,神采飛揚,又道,“我開玩笑的,後來爾爾跟七皇子都來了,還有那什麽餘公子,我們還去看了金鳴寺山後看了一片花田。”

林郁說得分外興致勃勃:“來年開春我們一起去城郊看油菜花田吧?”

尋知跟後面踱進了院子,同林郁的雀躍神采比起來,顯得分外憂郁。

“靜安你怎麽在院裏也要戴帷帽?”阿郁站直了身,還拉着她的手臂,左望望右望望,笑魇如花。

然後林郁就被長公主派人請了回去,只能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靜安的院子。

尋知抖抖他的藥箱,将靜安的帷帽白紗掀起來,無奈嘆了一口氣:“王爺有來信嗎?”

靜安點點頭。

“那你打算何時回去?”尋知打開一個搗盅,碾碎草藥,搗了幾下又停下,轉身打開了另外一個藥箱,翻找了一會兒,找到一個六邊形的紅木盒子。

“用這個吧。”

尋知從回來到現在,看起來眉心含愁,心緒不寧。

靜安沉思了片刻,問道:“一定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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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爐煙袅袅,清鐘聲遠,大雁追着渺雲而去。金鳴寺的住持在佛堂講完學,底下的僧人都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還有其他來金鳴寺聽佛的香客告完禱也陸續下山,只剩下一位高雅清致的夫人仍在。

閉眼修心,她別無所求,兩世的賬,一世又如何算得清?

庾雙國滅的消息過了幾個月才傳進了幽谷深山的聖天谷中。谷中常年霧氣袅繞,山勢險峻而高崎,太陽要到正午才能穿透谷中渺渺霧氣。

剛過晌午,幾個小丫頭出谷回來,在谷外兜了好幾圈才找到回谷的路,一回來就要去找聖女顯擺自己知道的新消息。

這位聖女看起來溫婉又清娴,同谷裏那些潑辣妖嬈的姑娘們不一樣。聖天谷中的姑娘,擅毒擅蠱,不笑就可魅惑人心,一笑起來笑得人心裏都不自覺心抖,嬌俏又可人。紅色胭脂往眼上一抹便是動心奪魄。

而小姑娘懵懂,見多了美豔佳人,見到一位氣質高雅獨立的女子自然多些好奇,再賣賣乖,說不定還能得幾塊中原做法的糕點。

聖天谷中的吃食辛辣重口,但這位聖女手下卻能做出清甜香膩的吃食來,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紮着兩個羊角辮的小姑娘占了聖女懷抱在叽叽喳喳:“聖女姐姐,我今日出谷念書,聽到他們說起庾雙國滅了。”

羊角辮小姑娘舔舔唇邊沾上了糕點,繼續用奶聲奶氣地語調繼續說話,“那個特別好看的峨眉月從宮樓上落下,死了,聽說宮樓下流了這麽多——血——”

小姑娘說起來還要将自己的手拉長比劃比劃。

一個看起來分外聰明乖巧的小姑娘本來在安安靜靜地吃着糕點,聽到羊角辮說到這裏,忍不住插了口:“阿染,那從宮樓躍下的是庾雙景榮侯府的程公子。”

羊角辮蹭了蹭聖女的懷抱,拉長聲音,“知道了阿巧,我這麽說聖女也聽得懂的對吧?”阿巧擡起頭乖巧地讨笑。

聖女摸摸羊角辮,微笑地點點頭,也不理她們吵什麽,畢竟這群小姑娘,不吵架就不消停。

“只是可惜了庾雙的那個郡主姐姐,也死在宮樓下了。我覺得靜安比北齊的落洳還要好看。”羊角辮的阿染繼續脆生說道。

阿巧:“你又沒見過他們,怎麽知道庾雙的靜安比北齊的落洳好看?”

“聖女從前不是去過庾雙的京城嗎,聖女說美人共三分,一分聖天谷剩下的兩分都在江南,靜安從小長在江南。”羊角辮語氣開始飄忽,雙手撐着下巴,“我什麽時候才能去江南看那裏的美人?”

……

小姑娘吵嘴吵了許久,聖女給她們沏了淡茶,茶末在表面上淺淺地浮着。

江山易姓,實在是尋常事,對于遠離凡塵俗世的聖天谷而言更是。幾個小姑娘天天往聖女處跑,好不快活。

這天,谷開了。出門遠行的紫蘇姐姐回來了,羊角辮一聽到就在聖女處嚷了起來。

“聖女!紫蘇姐姐今天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好看的哥哥!”

嚷嚷完又迅速跑去跟着別人去接紫蘇。

聖女心下雀躍,溫婉面容終于也有了些愉喜悅鼓動的神色,站在高高築起的木屋門前遠目而望。

阿巧沒那麽瘋,跟在聖女一旁猜測:“庾雙的程公子死了,十四公子也不在了,紫蘇姐姐帶回來的會是怎樣的哥哥?”

聖女聽到這,渾身一僵,不可置信,蹲下來握着小姑娘的手臂,顫抖着聲音問道:“乖阿巧,你說的十四公子不在了……是什麽意思?”

阿巧覺得聖女有些奇怪,平常的聖女總是溫和,身上帶着一股安撫人心的靜谧氣息,而此時卻分外惶然。

阿巧自然如實回答:“程公子在宮樓上朝十四公子射了三箭,十四公子死了,程公子也從宮樓上跳了下來。西夏太子将庾雙的國都一舉攻下,靜安郡主因為庾雙國滅也殉國了,西夏太子給靜安郡主用的是公主級別的葬禮規格……”

她不知道為何聖女為何突然哭了起來,但她并不曾講完,阿巧在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講下去。

“阿巧,這是誰告訴你的?”聖女的聲音仿佛是晚秋樹枝上最後的落葉,在風中微微抖着。

阿巧:“我們前幾日出谷聽說的,外頭都傳遍了。”

聖女眼睛周圍紅了一圈:“四皇子真的死了?”

阿巧點點頭。

而紫蘇帶着一名男子已經走入了聖女的院子。好看的哥哥見到紮着兩只羊角辮阿染随手給了她一個鈴铛,阿染高興得怕是連江南都忘在了腦後。

這位哥哥比她見過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阿染眨着天真的眼睛:“哥哥,你是從江南來的嗎?聽說江南遍地都是美人是嗎?”

哥哥向阿染點了點頭,搖了搖她的羊角辮,“是啊,江南好看的人特別多。”

玉竹一般的公子見到聖女,立在不遠處,朝聖女拱手,“晚輩沈逸,見過聖女。”

聖天谷終年與世無争,游離于中原紛亂之外。谷中的姑娘對外面的世界很是向往,便有姑娘偷偷的跑出去,去到庾雙的江南,再去到庾雙的京城。

聖女便是這偷偷逃了出去的姑娘之一,她見識過溫婉水鄉,也見過京城繁華。見過如花似玉的美人,也見過少年的鮮衣怒馬,見過清澈人心,也見過爾虞我詐。

這一代聖女向往的是庾雙,最終卻栽在了從北齊而來的一位公子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聖女就是靜安郡主注意到的那位夫人。一切的開始,都跟聖天谷這位聖女有關系。整個故事沒有這位聖女就不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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