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喬遷
再過不到一個月便是官學一月一次的小測,考學統共有六門——法令、史學、書法、文才、政論,還有蘇木夢見都會吓醒的算術。旁的都好說,但是算術不好說。
為了讓夫子能安然度過一個清明節,蘇木決意采用最笨的方法——背,硬背。
熬夜背了一宿的《九章算術》,次日清晨鳥還沒叫,隔壁震天的炮仗聲驚得睡夢裏的蘇木一哆嗦,裹着被子從床上滾到地上。
盯着面前的桌腳,蘇木大腦放空了一陣,然後才像個蠶一樣咕踴咕踴着從被子裏掙紮出來,扯聲喊青簪。
剛亮嗓子,炮仗聲又響起來,把她的聲音蓋了過去。
“……”
蘇木從地上爬起來,扯下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一臉煩躁地推開門。
“郡主?”青簪常年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個稱得上驚恐的表情。擡頭看了看天,還沒到吃午飯的時候,再仔細想想日子,今天也不上學。
“誰在放炮仗?”蘇木皺眉,擾人清夢易折壽不知道嗎?
青簪恍然大悟。“今日靖遠侯喬遷。”
梳洗過後的蘇木搬了梯子坐在王府的牆頭上,罩着一件水藍色蓮花紋的袍子免得自己着涼,抱着紅豔豔的草莓,往不遠處一眺就是靖遠侯府。
熹王府與靖遠侯府挨得近,離蘇木坐的牆頭不到一丈遠便是靖遠侯府的圍牆。蘇木閑來無事就喜歡坐在牆頭上,靖遠侯府從打地基起,可以算是她監工建起來的。
“郡主,您當心被靖遠侯府的人發現了。”青簪勸她。
蘇木将拔下來的草莓蒂整整齊齊地碼在牆頭上,滿不在乎地晃着腳,“誰會來這麽偏的院子,何況今日靖遠侯喬遷之喜,人手一定都趕去前面做事了。我坐的也不是他們家牆頭,不怕。”
将青簪打發走,蘇木揉着眼睛,緩緩打了一個哈欠。
沈行在果真是好大的排場。蘇木坐在牆頭,靖遠侯府大門的視線被白牆擋去一部分,卻還是能隐約看見一條蔓延的粗線,都是前來賀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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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都是一群狗腿子。
哦,她爹也是其中之一。
熹王如今應該已經到了靖遠侯府,她盤算着時間,這個時候沈行在應該在陪着熹王。
雖說他們熹王府裏的人沒一個有正經職位。全府上下幾十口人,全靠熹王的俸祿和名下鋪子養活,連永昭帝都看不過眼,時不時就賞些東西救濟一下他的親叔叔,小堂妹和三個姨嬸嬸。
但這并不妨礙熹王府有從龍之功,在當年先帝子嗣凋零嚴重,皇嗣頻頻被迫害的時候,永昭帝在熹王府健康茁壯地成長為明君,這都是熹王的功勞。永昭帝尊稱一聲皇叔的人,誰敢怠慢。
侯府院子裏的樹冒出頂,風過吹落一片樹葉,蘇木瞄着那片葉子,将手中的草莓蒂扔過去想将它打中,可惜力氣大了些,草莓蒂直接越過了侯府的圍牆。忽地一聲展扇響,才扔過去的草莓蒂又回來了,直中蘇木額心。好在她反應快,伸手扶住牆頭,才不至于栽下去。
捂着額頭,蘇木暗叫不好,當真被青簪這個烏鴉嘴給說中了。
做壞事不留名。蘇木轉身着急忙慌地找梯子下去,還不等摸到梯子,對面牆頭躍上一個人,褐衣短打,雙手抱着一柄劍,一張白嫩嫩的娃娃臉自帶三分笑。
“錦瑤郡主,我們侯爺請您過去。”
蘇木保持着蹲在牆頭,一手扶梯的動作,心虛地咽下一口口水,才敢問:“方才那顆草莓蒂是誰扔過來的?”
“我們侯爺以為是暗器,這才出手擋了一下。”娃娃臉繼續微笑道,頓了頓,展臂往靖遠侯府一指,“郡主請。”
抿了抿唇,蘇木一邊暗自嘀咕着這個時候靖遠侯不在前面陪客跑這兒來做什麽,一邊将梯子用力往上提了提,沒提動。
“能幫我一個忙嗎?”蘇木微笑。
娃娃臉愣了一瞬,道:“您請說。”
指了指梯子,蘇木道:“能幫我把這把梯子提上來嗎?”
娃娃臉猶豫再三,終是一點頭,輕松躍到蘇木身邊,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将梯子提上來。
蘇木從他手裏接過梯子,“啪”的一聲打倒,那竹梯便橫亘在熹王府與靖遠侯府的牆頭之間。她小心翼翼地往上踩了兩腳踩實,然後在娃娃臉愕然的表情中踩着梯子到了靖遠侯府的牆頭。
低頭瞧見院子裏站了一名男子。面容清朗如白玉,眉飛入鬓,一雙丹鳳眼,眼尾微斜上挑,平白看出三分譏诮,一張薄唇顏色淡淡,似笑非笑地勾着。墨黑的頭發用鑲着寶石的金發冠束起,玄色裏襯外一身白色罩衣,暗金色的花紋滾邊,金線繡的蒼鷹自胸口騰躍而起,蹬腳一雙烏金軟靴。通身好大的氣派!
看着還有些許眼熟。
他修長如同梅骨的手上拿着一顆綠油油的東西,定睛一看,好似是她的草莓蒂。
與新鄰居初次見面就鬧下這麽些事,蘇木其實也不想。
等她費了些力氣将梯子拽過來又靠着靖遠侯府的牆根架好,順着梯子安安穩穩地落了地,娃娃臉早站定在靖遠侯身後。
拍了拍爬梯沾上的灰,蘇木擺出郡主的架子矜貴地同沈行在點頭致意,“小侯爺怎麽在這兒?”
碧綠的草莓蒂在指尖轉了一圈,沈行在彈了彈手指,将草莓蒂随手扔掉,這才似笑非笑道:“這是本侯的侯府,本侯倒是想知道,郡主何故在此?”
這話不厚道,她分明是在自家牆頭坐着,沈行在将她叫來,怎的還賴她。
“我極目遠眺,俯仰錦繡上饒,順便開闊神志。”
“哦?那這落到本侯侯府的蒂子又是何意?”
“想來是風太大,将它吹了過來。”天空晴朗無風,蘇木一本正經。
沈行在輕笑了一聲,蘇木還未弄明白這笑究竟是何意,沈行在便道:“既然郡主來了本侯侯府,不如一同去前面吃杯茶酒?”
“也好。”蘇木順勢點頭,來都來了,總不能再翻牆爬回去吧。跟着沈行在往前面走,蘇木還不忘與娃娃臉囑咐道:“勞煩這位小哥将我的梯子送回去,也不必麻煩繞遠路,就跳過牆頭擱在原處就好。”
娃娃臉看了眼自家主子,在得到沈行在允許後才又一躍跳上牆頭。
從偏院走到前廳,一路重樓複閣,夾道回廊,殿庭軒院,精致錯落,與之前蘇木在牆頭粗看的時候又是不同的氣勢。
內裏洞天,主要突出一個有錢。
靖遠侯府的下人似乎都很規矩。一般人見自家主子從府上的院子裏帶出一個姑娘,多半會好奇主子是不是金屋藏嬌,如熹王府的下人就喜歡湊在一起聊八卦,但是靖遠侯府的人見到沈行在,都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站在兩邊,連頭都不敢擡,更不用說瞄一眼蘇木。
想來沈行在脾氣并不算好。
有錢,脾氣不好,細一琢磨,嚯,這不是戲文裏大奸臣的标配?
蘇木落後一點悄悄打量沈行在,如此年紀,能成一方奸臣,委實厲害。
靖遠侯府的前院有一方極寬廣的空地,一色酒桌遠遠看去幾近望不到頭。粉裙的侍女托着瓜果菜式在空隙中穿梭。前來賀喜的人不少,有好些都是出現在永昭帝禦書房的熟面孔。
蘇木借着沈行在高大的身軀遮擋,默默地掃過每個前來賀喜之人的面孔。那些從前板着臉的老學究抑或是趾高氣昂的大才子,如今見了沈行在,臉上恨不得能開出一朵向陽花。
“熹王爺就在前廳喝茶,本侯還有事,就不親自帶郡主過去了。”沈行在偏過頭擡了擡手指,娃娃臉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站在蘇木的側前方,“郡主這邊請。”
蘇木下意識地看向沈行在,沈行在早已被前來道喜的客人團團圍住。在一衆谄笑之中,沈行在長身玉立,唇邊的笑意尚淺,看着傲慢異常,卻并不惹人厭,像是生來就該被這樣衆星捧月。
前廳坐着一堆和熹王年紀一般大的老頭,幾個老頭喝着茶也不知道聊的什麽,熹王笑得眼角都泛着紋。蘇木跨過門檻踏進去,裏面的老頭每一個她都要叫叔叔伯伯。這都是和皇家沾親帶故且德高望重的人,有的桃李滿朝,有的手握兵權,熹王唯一的優勢也就是體內的皇室血統比其他人都濃一些。不過可能正是因為這一脈血,廳裏衆人倒很是尊敬熹王。
熹王顯然沒料到蘇木會來,等她娴熟自然地和廳裏的叔叔伯伯打過招呼便把她拉到一旁。
“你怎麽來了?爹和你說啊,那些禮品可早就被侯府的人登記入庫了,你不能再搶回去啊。”
“……”
熹王還以為她是舍不得自己那點嫁妝準備打來侯府要回去。
“乖囡,你聽爹說,咱大小是個郡主,可不能幹這麽摳摳搜搜的事情。”
“我不是來要嫁妝的。”蘇木面無表情,對于自己在熹王心裏的印象忽然就有些不确定起來,這真是她朝夕相處了十七年的親爹吧?
“是小侯爺請我來的。”蘇木省略前因,只說出結果。
“靖遠侯為什麽會請你來?你們也不認識。”
“許是因我草莓吃得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侯爺:嫁妝都送來了,那侯夫人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