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包子
上饒繁華,除去聲色犬馬的春惜街,最熱鬧的當屬錦帆街。錦帆街沿街只有一邊是鋪子,另一邊便是護城河。
河上各色畫舫,半是河邊的商家租賃出去供人游玩的游船,半是春惜街的秦樓楚館養在河邊的花艇。
有游玩的地方自然少不了販賣吃食的小店。
細面澆上高湯再撒一撮碧綠蔥花,燒餅攤在鍋沿再用奶酥裹上,糯米蒸爛,芝麻拌糖……蘇木最喜歡的是一對夫妻支的包子鋪,竹籠屜打開,熱騰騰的包子端上來,濕熱的水汽也随之漫溢。
“姑娘慢用。”老板娘端着一碟肉包子送過來。
“多謝。”蘇木笑眯眯地道過謝,見包子還燙手,索性從筷筒裏抽出一根筷子往白嫩嫩帶着褶的包子上一戳,小心翼翼地咬着邊上的皮免得燙着自己。
等包子放涼的間隔裏蘇木便百無聊賴地支着下巴看河上的畫舫。
一艘畫舫靠岸,雖然聽不到琵琶聲,但能從畫舫上挂着的牌子認出這是錦步帳的花艇。
春惜街一排秦樓楚館,錦步帳是最大也最氣派的一家。
蘇木小口咬着包子裏的蘿蔔餡,有些好奇究竟是誰包下了這艘花艇。看這花艇的外形,應該是錦步帳中最好的花艇,一夜千金,可不是誰都能包的起。
跳板放了下來,搖着折扇出來的公子可謂是眼熟至極。
這樣貌眼熟,打扮眼熟,欠揍的氣質也十分眼熟。可不就是沈行在。
蘇木看着沈行在精神煥發的樣子,下意識地低下腦袋。
沒想到啊,沈行在竟也如此風流。
不過,男人嘛,好美色也可以理解。就連她偶爾路過錦步帳,看見錦步帳裏的姑娘也蠢蠢欲動想進去看一看。
“錦瑤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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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啞又帶着些輕佻的聲音在蘇木前面不遠處響起。
蘇木正想着若是自己偷偷去錦步帳,被熹王和永昭帝知道後挨打的可能性有多少,是以被人叫了一聲後咬着包子有些茫然地擡起頭。
“嗯?”
沈行在站在她面前,身後是娃娃臉。
上了幾天學,蘇木倒是知道了娃娃臉的名字,叫郭宮。
沈行在帶着些笑意的目光從蘇木嘴上的包子,到桌上的包子,再到眼前這個簡陋又寒酸的包子鋪,笑意一點一點沒去,轉而換上很想掩飾、卻還是能被蘇木一眼看穿的嫌棄與鄙夷。
蘇木有些不太樂意。這是什麽眼神?這家是整個上饒最好吃的包子,用料雖簡單平常,但是味道卻是連禦膳房也做不出來。
“小侯爺有事?”蘇木皺着眉準備趕人。
沈行在将折扇一收朝她走過來,眼睛掃過滿是油光的長板凳,腳步一頓,站定在她面前。
“本侯不曾想郡主竟潦倒至如此地步。”
蘇木感覺有被侮辱到。
“我很好,我有錢,我不潦倒,我不過是單純想來此吃包子,不勞小侯爺同情。”蘇木将未吃完的包子往盤子裏一放,擰着眉道。
沈行在嗯了一聲,卻依舊很同情地看着她。
“這家包子的味道上饒無人能出其右,的确很好吃。”她忍不住端着盤子将包子送到沈行在面前,“真的很好吃,我敢擔保整個上饒沒有一家的包子做的比他們家好,不如小侯爺也來試一個?”
眼前的包子一個個白白胖胖,蘇木咬過的包子擺在最上面,小小的缺口正對着沈行在,上面還有她留下的牙印。
沈行在豎起折扇将她的手推開,“想來郡主可能沒吃過什麽好東西。”
蘇木自十三歲起就混跡禦膳房,說她沒吃過好東西究竟是看不起誰。
“小侯爺大概不懂,這世上越是美味的東西越是藏的深,越是不起眼的東西越是佳肴。你所吃過的那些山珍海味多半也是被人過度吹捧,真正的味道應該是在這樣的小攤上。”
蘇木試圖同他平心靜氣講道理。
“本侯府上的廚子手藝還算不錯,郡主若是缺東西吃可以來找本侯,看郡主如此寒酸,本侯也實在是于心不忍。”沈行在的眼尾上挑,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略帶嘲諷的笑。
蘇木覺得自己就不該費這個功夫給豬講道理。
目光掃過護城河上的花艇,蘇木忽然粲然一笑,“論吃喝享樂,小侯爺的确比我說得上話,我剛見小侯爺從錦步帳的花艇上下來?錦步帳的姑娘雖是各個美若天仙,小侯爺卻也當心別過了度,這腰萬一遭不住可就得不償失了。”
蘇木說着,目光光明正大的在沈行在精瘦的腰間一轉。
郭宮忽然捂着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沈行在面上一寒,“你一個姑娘家,哪裏學來這許多葷言葷語?”
這忽然的變臉極大地取悅了蘇木。
蘇木的三姨娘是青樓女子,因為唱曲兒唱的好聽被熹王贖回來。平時打馬吊的時候閑聊,總會說起一些青樓裏的事。蘇木話少,多數時候只是聽着,一桌的姨娘便常常忘記桌上還有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說起有些事情有時也會忘了避開她。
聽多了蘇木自然也略知一二。
蘇木的眼睛幾乎都要笑成兩道月牙,“小侯爺記得多補補呀。”
這模樣,張牙舞爪又嚣張。
沈行在看着她的笑容,反而也跟着笑起來,“補?本侯想,郡主的算術才更該補補,萬一郡主屆時小測過不了關……本侯聽說郡主與人定了什麽厲害的賭約?”
蘇木面上一僵,立刻記起當時腦子一熱與人定的賭約,若是算術不過關可是要任人差遣一年。
“你怎麽知道?”
“本侯只是偶然得知,”金骨的折扇在他指尖輕巧地轉了一圈又穩穩落在手中,“不過本侯聽林夫子道,郡主的算術,似乎不怎麽盡如人意?”
蘇木略帶狐疑地看着他,他和林夫子還真有私交?
“聽林夫子的話,郡主的算術已經是他的一塊心病。十回裏八回是丙等,小測答案千奇百怪,一度讓林夫子建議郡主去寫話本?”沈行在看着蘇木愈發鐵青的臉色,眼尾一壓,更是變本加厲,“聽說郡主從前學算術最後還将熹王府的賬房先生逼走了?本侯覺得郡主冰雪聰明,想必林夫子定然是誇大其詞。”
“沈行在,”蘇木磨牙,“你适可而止。”
“本侯只是覺得林夫子說的不對罷了,”沈行在微一挑眉,“難不成林夫子說的都是事實?”
蘇木回憶了一遍毆打朝廷命官要判多少年,才能強忍着将怒火壓下去。
這世上為何會有沈行在這般狗憎人嫌的人?
見一次沈行在要短壽三年。
回了熹王府後蘇木就将自己關在房中背《九章算術》,期間幾位姨娘來尋她打馬吊都被一口回絕。
不消多時門外又有人敲門,“蘇木啊,是三姨娘,姨娘給你送吃的來了。”
蘇木看着手上已經被揉皺的《九章算術》,因為過于生氣,其實并沒有法子沉下心将書看進去。
放下書,蘇木去開門。
三姨娘端着一盤小籠包走進來,“我們蘇木讀書辛苦了,努力是好,也要适時休息。你看這是你大姨娘特地給你做的小籠包,快來趁熱吃了。”
“我近來都不想見到包子。”蘇木往搖椅上一躺,壓着搖椅前後晃。
“怎麽了?平日裏不是總饞你大姨娘的小籠包?”三姨娘笑問。
蘇木将與沈行在遇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三姨娘,還顧及到沈行在的臉面,沒有将沈行在狎妓的事情說出去,畢竟朝廷官員狎妓可是重罪。
什麽叫善良?
這就叫善良!
“我覺得我與沈行在可能是八字不合。”
“诶,我來替你算算啊。”三姨娘近來癡迷風水八卦,聞言來了勁,有模有樣地閉着眼掐着指頭算了半天,然後同蘇木道:“你與靖遠侯的确是八字不合。”
“……姨娘,你知道沈行在的八字嗎就八字不合。”蘇木默然。
“我自然是知道的,咱府裏上上下下,連看門的大牛的八字我都知道,何況是靖遠侯呢。”癡迷算卦的這段時間裏,三姨娘逢人就要給人家算八字,自己府上的算完了又問別家府上的。靖遠侯名聲赫赫,要打聽一個八字自是不難。
“不過,”三姨娘又補充道,“你二人八字不合是因為你比較克靖遠侯。”
“我克沈行在?”蘇木挑眉。
三姨娘凝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若是嫁給他會不會克的他家破人亡,窮困潦倒?”蘇木問。
“……大概是會的。”三姨娘看着她遲疑道,“你想做什麽?不會是想……”
蘇木擺了擺手,“姨娘放心,我不會做那等蠢事的。我若是嫁給沈行在,怕是還未來得及将他克出問題,倒是先讓他将我氣死了。”
三姨娘這半路出家的水平蘇木自然是不信,也就是聽個心裏舒坦,的确是讓她的她心情有所好轉,便也不再逼着自己背《九章算術》,端着小籠包去陪姨娘打馬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