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避夏
珍馐樓之後蘇木亦沒有關心吳三郎的去向,倒是她三個姨娘總盯着吳三郎,有什麽消息都要拿出來幸災樂禍一番,一直到吳三郎往關州九裏縣赴任後才肯作罷。
女人記仇,且時間短不了。
不過此事也給她們提了個醒,若是蘇木往後要議親,好歹也得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成功的幾率才會更高,總不能還是這種大大咧咧到處野的樣子。
一屋子人看着她像三堂會審,蘇木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感覺。
“蘇木啊,把腳放下。”大姨娘道,蘇木讪讪将腳從矮凳上挪下來。
“蘇木,姨娘們覺得你也是時候學學如何做一個大家閨秀了。”三姨娘道。
“吳三郎那事雖然是他自己該,但也給姨娘們提了個醒,你這幾個月便跟着你二姨娘學學禮儀女紅,什麽棋啊畫啊,你書法好就暫且不多練了。”大姨娘道。
二姨娘之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雖後來家道中落,但大家閨秀的樣子皆刻在了骨子裏,加之嫁給熹王後亦有接觸宮中禮儀,比宮裏的教習嬷嬷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就不必了吧,裝樣子我還是會的。”蘇木幹笑兩聲。
“你往後與夫君相處,光是裝樣子又能裝一輩子嗎?王妃去的早,我們雖不是你的親娘,卻也都盼着你好,往後嫁個好男人,下半輩子也有依靠。你若是尋不到好夫家,往後我們該如何慰藉王妃的在天之靈吶……”二姨娘說着居然拿帕子揩起了淚。
蘇木最怕見人哭,偏偏她二姨娘最愛哭。姨娘們自小都慣着她,但只要二姨娘一哭起來,餘外幾個姨娘更慣着二姨娘,這種時候蘇木沒有一點反對的機會。
頂着其他幾個姨娘譴責的眼神,蘇木捂住臉認輸,“您別哭了,我學。”
官學恰好有兩個月的休假,蘇木甚至可見未來兩月的悲慘。
學女紅,學禮數,今兒下棋,明兒繪畫,便連行坐都要開始重新學。蘇木那點裝出來的知書達理模樣其實足夠唬人,可惜二姨娘別的沒有,就是耐心足且精益求精,連行路的步子跨多大都有規矩。
學了七日後蘇木實在承受不住。她倒想溜出府躲個懶,可大姨娘讓府上的護院拎着刀在大門口耍得虎虎生風,她才靠近大門,幾個護院就站成一排将門攔住。
她琢磨了半天,同青簪兩個人一起将梯子打倒,橫亘在熹王府與靖遠侯府的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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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簪仰頭看着她,“郡主,私闖民宅犯法,且萬一被侯府的人……”
“閉嘴,只要你不烏鴉嘴,我定不可能被發現。”蘇木跨坐在牆頭上,确保梯子架實了才踩上一只腳,“我且去沈行在那兒避一避,姨娘問起你便說不知道我去哪兒了。”
跨越牆頭的過程雖有些曲折,但蘇木還是安穩落了地,轉頭一柄劍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看清來人,郭宮立刻将險些劃破蘇木脖頸的劍收回,“郡主?”
“……吓死我了。”蘇木摸着脖子。青簪現在越發靈驗了,光是想一想烏鴉嘴都能實現。
“郡主怎麽從……”郭宮的目光從牆上轉到蘇木身上,“……下來了?”
“遇上了一點麻煩,暫且來侯府避一避,大門出不去,只好另辟蹊徑。”蘇木哀哀嘆氣。
立夏才過,侯府中草木蔥郁漸顯。蘇木跟着郭宮踏上幾層青石臺階,兩棵軀幹相離枝葉相依的樹木,交纏處挂着一塊未經雕琢的木匾,上書“臺上木”三字。
綠蘿爬山虎從籬笆上垂下來,帶着涼意。一片草木最中間鋪着地磚的空地上,沈行在一邊喝茶一邊看書。
再往裏走,蘇木才發覺這塊地下面還有一間屋子,她如今是站在屋子的屋頂上。無怪乎叫臺上木。
“……”
心态忽然有些失衡。
大家不過隔了兩堵牆,她水深火熱,他悠然惬意。
“郡主怎麽來了?”沈行在見到她,将書反扣在石桌上,蘇木瞥見書封上的兵法二字。政局風雲,沈行在以兵法入政,倒也算殊途同歸。
“侯爺,郡主是翻牆進來的。”郭宮悻悻道。
“郡主這算是……”沈行在笑道,“私闖民宅?”
“從牆頭翻過來是有些不合禮數,但也是無奈之舉,你讓我在你這兒避避吧。”蘇木坐在他手邊的石凳上,雙手抱着頭,下巴磕在石桌上,洩氣一般聲音也有氣無力。
“還有誰能欺負得了郡主?”沈行在臉上戲谑,斟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我幾個姨娘抓着我學規矩,每日早起晚睡,比在官學還苦,我只好來你這裏偷一天閑。”她隔着茶杯中氤氲的水汽看向沈行在,許是沾染了茶杯裏的水汽,朦胧升起一片水霧覆在她明亮的眼睛上,看着倒有幾分可憐。
沈行在笑着将茶杯從她眼前移開,失了水汽的遮擋,她的眸子亮了些,“本侯亦聽說了一點,幾位姨娘待郡主也算用心良苦。”
“我不覺得女子就非要嫁人。”蘇木擡起身子,指尖虛攏着茶杯,“誠然往後的日子裏有人陪着相依相扶或許不會太難,可若我嫁人是要讨好對方,我寧願一心讨好我自己。”她還沒嫁呢,光是為了嫁人就讓自己遭這麽多罪。
“總之兩個人沒有一個人過得好,那兩個人在一起就沒有意義。”呂夫子與秦故和離那日,蘇木問起和離的緣由,呂夫子如此回答她,往後她一直奉為圭臬。
她一通抱怨後又好奇起沈行在,“小侯爺又為何這般年紀了還未成親?”
“……”沈行在翻書的手險些将書頁撕爛,“本侯哪般年紀?郡主還是回王府吧。”
“你娶親總比我嫁人容易吧。”蘇木裝作沒聽到他後半句話。
“不到時候。”沈行在不欲與她就此事多聊,只含糊給了四個字。
蘇木銜着茶杯,“大業未就,無以成家?”
“郡主如此聰慧,為何學個算術卻尤其艱難?”沈行在輕笑一聲。
“……”
她與沈行在大概當真不對盤,每回說話都免不了嗆對方幾句。
“你同皇兄布這樣一場局,外人卻不知其中真相,你就沒有想過後世史書是提起靖遠侯沈行在皆是罵名嗎?”蘇木一早就很好奇。這差事其實讨不了好,且從沈行在選定這條路開始,便意味着這輩子,在世人眼裏他永遠都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謾罵的奸佞。親近他的都別有目的,史書也永遠不會為他正名,甚至如今他雖權勢滔天,若永昭帝黑心一點,哪天将他作為棄子,樹倒猢狲散,正義之士也只會拍手叫好,他連自保的機會都沒有。
沈行在垂眸淡淡地笑了笑,“此事唯本侯能做,旁人尚不夠格。”
蘇木支着下巴看他。
他這話說的嚣張又狂妄,銳利的眉眼沉寂下來,臉廓淩厲的棱角尤為突兀,分明坐姿依舊散漫,翻書的模樣依舊像個閑适纨绔,可就是有些不一樣。
大抵是在她心裏的樣子如高樓拔地一般忽然偉岸了起來。
她的目光過分直白,沈行在翻了兩頁書又擡頭看她,輕笑,“看着本侯做什麽?莫不是看上本侯了?”
“……”
高樓倒塌,當她之前看見的偉岸身軀是個幻影吧。
“大約是小侯爺平素臉皮過厚,才得以騙過這麽多雙眼睛吧。”蘇木木着臉。
沈行在忽然問她:“郡主打算在本侯這裏幹坐一天?”
“你若是給我備幾盤點心再來一本書也未嘗不可。”蘇木理直氣壯,毫不羞澀。
“郡主真是不客氣。”沈行在牽起唇角揶揄她,卻還是吩咐人準備點心過來。
蘇木聽聞侯府的廚子是花大價錢從江南請來的,不禁好奇,“小侯爺,你這貪官究竟是真貪還是假貪?你平日裏花錢未免也太奢侈了。”依沈行在平日裏奢侈講究的衣食住行,若是不貪,按他那一點俸祿大概經不起這麽揮霍。
“本侯花自己的銀子歸郡主管了了?”
“……”
“您花,您可着勁兒地花,愛花多少花多少,您随便霍霍,霍霍完也沒事兒。”蘇木将書擺遠了一點,側過身看書,只給他留下發絲下掩着的隐約耳廓。
兩人果真各自看書過了一下午。沈行在放下書,兩指揉着眉骨,半睜的眼看向蘇木。她看書的習慣有些奇特,右手食指與拇指拿點心,右手中指與無名指翻書,左手搭着桌沿倒是擡也懶得擡。
日漸西沉時蘇木才在郭宮的幫忙下又從牆頭翻了過去。
幾個姨娘知曉她今日偷溜了出去,卻不知她是從哪兒溜的。畢竟無人想得到她能如此大膽,翻牆跑去隔壁靖遠侯府躲懶。
嘗過甜頭後,姨娘們只要稍許未看住,蘇木便趁着機會溜去靖遠侯府。幾個姨娘連門帶狗洞都堵上了,依舊不知她究竟用的什麽法子,最後只能氣餒。
沈行在幾次外出回府便能見她在臺上木看書吃點心。大概是來的次數多了,她使喚起他府裏的人倒是越發得心應手。
蘇木一連來了小半月,沈行在終于問她:“郡主打算在本侯這裏躲兩個月?”
“小侯爺要趕我嗎?”蘇木擡手捂着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指尖還沾着點心碎屑,努力翹起來不碰到衣襟。
模樣十足的假。
“郡主在本侯這兒蹭吃蹭喝多久了?”沈行在虛握着拳蹭在唇角遮住笑意,“若是不願學規矩,便找個不學的理由,逃避是最無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