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是那種嘴唇貼在手背上黏黏的感覺實在是讓人很不自在,更何況眼前就是這麽大一張邪魅入骨的臉?
“除,除了這個,成不?”朱砂隔着手問,卻不覺自己的臉已然漲得通紅。
“那你還有其他可以與這個交換的?”男人的唇輕輕地動,溫熱的氣息和糯濕的唇讓朱砂感覺到手上都癢得很,可是她卻好死不死的動彈不得。
“那個,呃……”
朱砂轉了轉眼珠,然後低下頭,看到自己還穿着離開武昭國時候的那身衣裙,只是衣裙上盡是劃破之痕,哪裏還有個地道的金枝玉葉的樣子?在上馬車之初,朱砂便應大商國的習俗,換上了大商的衣裙。而朱砂全部的衣飾,包括她在武昭國所有的喜愛之物,則無一不允許帶往大商。只有一枚朱砂最喜歡的水滴形羊脂美玉,被她悄悄藏進了袖中帶往了大商。
這枚羊脂美玉是朱砂的娘親留給她的。此玉形若水滴,整體晶瑩剔透,果真婉若溢滿了水汽般讨人喜愛。朱砂對這美玉情有獨鐘,更何況乃是親母所遺留之物?她常常佩戴于身上,此次遠赴大商,便更加舍不得摘下。
而今朱砂衣衫褴縷,卻唯有這玉佩被她系在腕上,紅色的絲線垂下晶瑩若水的美玉,襯得那手腕愈發的纖細美好。
那男人順着朱砂的目光瞧下去,薄唇微微地向上揚起來。朱砂攸地意識到大事不好,便迅速地想要收回手臂。然而終是來不及了,那男人一把抓住朱砂的手腕,舉到了眼前。
“這可不行。”朱砂想也不想地驚呼,“這是我母……我娘留下來的,是萬萬使不得送與兄臺的!”
“哦?”那男人的黑眸微眯,探手解下美玉,放在眼前把玩,然後笑道,“倒果真是塊難得的美玉。這樣吧,這塊玉我先留做抵押,待姑娘你什麽時候有了錢再贖回去。”說罷,便将玉放進了袖中。
“不可!”是可忍孰不可忍,朱砂一躍而起,便要去搶回自己的玉。然而恰在此時,那條先前所見的黑紅相間的毒蛇卻眨眼間纏住了朱砂的脖子,在朱砂的眼前直立起上身。
“嘶……”那條蛇惡狠狠地沖着朱砂吐着蛇信,黑豆豆似的的眼睛裏閃着陰狠的毒光。
喵的,仗勢欺人,跟你們家主子一個嘴臉。
朱砂不得不頓在那裏,悲憤地瞪着這條該死的毒蛇。
一聲低沉的笑聲從那男人的喉間發出,朱砂看到在那雙若黑夜般的眸裏閃爍的是一抹捉黠,更加令朱砂氣憤不已。
“那麽,我可以走了嗎?”朱砂咬牙問道。
“可以。”那男人眯着黑眸笑道。
“那你先讓這個家夥離我遠點。”朱砂皺眉瞪着這條蛇。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還得配合我做一件事情。”男人緩緩站起身來,朝着這小屋的裏間走去,“稍等片刻。”
呀呀個呸的。
朱砂咬牙切齒地,在心裏罵了這男人千遍萬遍。看本郡主去往大商之後,不糾集大批人馬把你這小破屋子掀翻!把你碎屍萬段,五馬分屍,大卸八塊!
005:米在哪兒
就在朱砂在腦子裏YY的當兒,卻聽得門吱呀一響,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歡快地響起來。
“銀哥哥,在嗎?”
銀哥哥?
好肉麻好奇怪的名字。
朱砂轉過臉去,但見小屋的門被推開了,随即走入了一個少女。這少女大約十七歲年紀,身着琉璃色玉團花服,頭上高挽着雲髻,柳眉高挑,一雙丹鳳眼裏若含了秋水,看上去倒是有幾分秀美。
這少女的視線在這小屋子裏轉了一轉,最後落在了朱砂的身上。
“米是誰?”她的眉立刻豎了起來,十分不快地瞪住了朱砂,“誰帶米來的?”
米?
朱砂迷惑地轉過頭來将這簡陋的小屋子看了看。
“我在說米呢,往哪兒看?”那少女惱怒地說道。
“這位姑娘,我也是剛來,不知道米在哪兒。要不,你去廚房看看?”這少女八成也是腦子有問題的?自己身處狼室,被一群毒蛇纏繞,這樣的困境難道她看不出來?還纏着自己問米,難不成當本郡主是開糧油店的?
誰知那少女聽得朱砂如此說,竟氣得指着朱砂吼起來:“米!米!”
“什麽米啊?”朱砂也被吼得不耐煩了,“我不是說了嘛,要找米去廚房,你瞧本姑娘這樣子像有米的嗎?喏,要米沒有,要蛇一窩,你統統抓走回去炖湯吧。不用客氣。”
“米……啊!”那少女的臉被氣得漲成了紅色,她抓狂似的厲聲高叫起來,然後揚手照着朱砂就是一巴掌。
如此清脆的巴掌聲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之時響起了兩次,只是這會子,卻是朱砂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痛,竟痛在了自己的臉上。
朱砂怔怔地望住了那少女,但見那少女眉目間均是怒氣,正恨恨地瞪着自己。
“米這個不知好歹的呂人,竟然膽敢羞辱本郡主!”
“澄玉,你在做什麽。”低沉的聲音裏俨然含滿了不快,朱砂轉過頭去,但見那身着白衣的男人正站在裏室的門口,他的手中端着一碗湯藥,正微皺着眉望向這裏。
“銀哥哥!”這被喚做“澄玉”的少女見了這男人,立刻嘴巴一嘟,嬌嗔着扭向那男人,“米得給我作主啊,她欺負我。”
敢情!原來這個“米”是“你”的意思。
朱砂一臉黑線,這個耳光挨得倒是冤枉得緊,怎麽就遇上了個發音不清的主兒?
“銀哥哥……”澄玉的聲音裏含糖量快要八個加號了,她的那位“銀子”哥哥卻兀自皺着眉,向後退了一步。
“如此你便打了她耳光麽?”冷冷的聲音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讓正欲再次貼上去的少女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身形。
“我只是……”
“銀子”沒有聽她說話,只是冷着一張臉,繞過澄玉,走向朱砂。
想不到,這“銀子”雖然看上去可惡,卻是個有俠義之心的家夥。朱砂感激地瞧着他,看他在自己的面前彎下身來。
“銀哥哥,她是什麽人?”少女見“銀子”因朱砂而不理睬她,更加的氣憤了,她快步走上前來,站在“銀子”的旁邊,用眼神去“殺”朱砂。
“我抓來的‘藥人’。”“銀子”不鹹不淡地說。
什麽是“藥人:”?
還不待朱砂問出口,那“銀子”便将那碗湯藥遞到了朱砂的唇邊。
“這是什麽?”朱砂奇怪地盯住這碗湯藥,但見碗中液體碧綠,婉若映着綠樹的湖水般澄清,倒是有幾分美感。況且氣味亦有淡淡的香甜之氣,只是不知道這是個甚麽東西,難不成是“銀子”大發了慈悲,替自己熬甜水暖身子的?
“喝下去。”“銀子”沒有回答朱砂的話,只是将碗抵住了朱砂的唇。
“可是這……”話只說了一半兒,朱砂便覺自己的咽喉處攸地一麻,下意識地便張開了嘴,而就在此時,一股微熱的液體便徑自灌入了朱砂的口中。
“咳……”雖然這液體喝上去并不難喝,但這種被強行灌入的感覺卻并不甚好。朱砂不住地咳着,頸部震動,竟惹得那纏在頸上的毒蛇不快地“嘶嘶”吐着信子。
見朱砂将那碗中的液體一飲而盡,男人便緩緩地站了起來。
“原來是個‘藥人’。”朱砂聽到澄玉的聲音裏似乎含着一股子莫名的愉悅和不屑,心裏便突然感覺到異樣起來。
那滑入咽喉中的液體由先前那舒服的微熱轉為了淡淡的清涼,緊接着便又突然轉為了燒灼的疼痛。這種疼痛由先初的細微,眨眼間便轉為了陣陣的絞痛。
“你給我喝的是什麽?”朱砂已然完全感覺到了大事不妙,她痛苦地捂住了陣痛的腹部,顫聲問。
那“銀子”卻并不答話,他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裏,冷眼望着朱砂。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古怪,仿佛是帶着探詢,還着研究,和一種正拭目以待好戲的期待。
而那個澄玉卻滿臉的興奮,兩眼放光地瞧着自己。
“看來……看來我朱砂今日命犯兇神,注定要亡在你大商……”視線漸漸地模糊起來,朱砂感覺到身上的痛苦越來越劇烈,越來越難過了,“上天,上天果然是看不起委曲求全之人的……我武昭……便是果真要亡了麽……”
不知道是不是朱砂的眼花了,眼前那冷血的“銀子”若深潭般的眼底閃過一抹光亮,但這光亮卻轉瞬即逝,朱砂的眼前,卻是一片漆黑了。
接下來的日子,對于朱砂來說,卻都不過只是在感受這時冷時熱,時而痛不欲生的難過中度過罷了。
這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訴說的痛苦,它由好幾種痛苦交替交織而成,說不清楚其具體的一種,卻很明顯的令人知道這每一種痛苦都讓人痛不欲生。時而朱砂會感覺到有如掉入了冰窖裏,全身冰冷。時而她會感覺到自己的每一處關節都插進了無數個銀針,用力地鑽着她的神經,嵌入肉裏。時而朱砂會感覺到自己的五髒六腹有如火燒,令她幾乎想要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如果可以選擇,朱砂真的想以死以求平安,然而,天下最痛苦的事情,恐怕便是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選擇了。朱砂便是有心想要求死,卻終是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雖然睜不開眼睛,但父王赤木卻格外生動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兒時的一幕一幕如此鮮活地展現,父王帶着她一起策馬在武昭國廣袤的草原之上,父王送給她的第一張弓,拉着她的小手将弓拉開,對着天上的那輪太陽,朗聲笑道:“朱砂,擡起頭,想着只要你願意,便是連太陽都是你的獵物。這天下便沒有能難得住你的事情!”
“朱砂,你是父王唯一的孩子,父王要你勇敢、堅強、快樂的成為我武昭國的第一郡主!”
“父王……”朱砂緊緊地攥緊了雙手,喃喃地喚着。
006:逃往大商
漸漸的,這種折磨朱砂的痛苦感覺仿佛在她的夢境裏慢慢地減淡了,而且難得的是,朱砂漸漸地有了些許的知覺。
偶爾,在她感覺到渾身冰冷之時,會有一雙溫熱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偶爾,在她感覺到熾熱之時,會有一股清涼的液體從唇間緩緩流水下來;偶爾在她感覺到些許的清醒之時,會聽到耳邊有輕輕的笛聲,如悲似喜,若思念,若傷懷……
這笛聲如此牽動人心,似乎滿是憂傷之情,朱砂想要睜開眼睛去看一看笛聲的來源,卻無奈眼睛無論如何也睜不開,身體更是無力般動彈不得。而這種憂傷如水,輕輕淺淺地流入她的心中,讓她怎麽也無法擺脫這樣纏綿于心的悲傷。拼盡一身的力氣,朱砂也不過是輕輕地嘆息一聲,才算是解了心頭的重負。而每每于此,那笛聲便攸然而止,朱砂也于此陷入了深深的昏睡之中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砂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
她眨了眨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簡陋的屋子,牆邊立着幾乎占滿了牆的架子,架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罐。草藥的氣味濃烈,幾欲嗆人,讓朱砂禁不住想要咳嗽起來。
是那間小屋!
這麽說,我還活着?
這感覺像是從九重地獄的冶煉裏重新回到人間,朱砂禁不住伸出手來,放在自己的眼前。那小巧而纖細的手指依舊白皙如初,身上的衣衫依舊褴褛,這便果真是自己沒有死的證據了!只是,腕上那水滴般晶瑩的玉,卻不知所蹤了。
門口轉來一陣腳步聲,朱砂心裏一驚,急忙放下手,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門“吱呀”一聲做響,帶着一股子清新空氣和青草氣息,朱砂感覺到走進來一個人。這個人來到朱砂的旁邊,似乎是放下了什麽東西,然後緩緩走近,在朱砂的身邊坐了下來。
朱砂暗暗地攥起了拳頭,想着若是那“銀子”想要再次暗算自己,便定要跟他拼個魚死網破不可!
然而那人卻并沒有任何舉動,只是坐在那裏,無聲無息。
到底是誰呢?
朱砂心中兀自狐疑,幾欲悄悄睜開眼睛去看,卻都強行忍住了。
而恰在此時,她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地觸了觸自己的臉龐。這只手溫暖,動作輕柔,讓朱砂的心不由自主地動了一動。她聽到衣衫瑟瑟之聲,緊接着,便有腳步聲響起,小屋的門響了一下,便再無動靜了。
人走了?
朱砂悄悄地睜開眼睛,瞧見床塌旁邊的地上放着一只竹簍,竹簍裏盡是采摘下來的草藥,翠綠的、朱紅的,還帶着晶瑩的露珠兒。
哼哼……
朱砂冷冷地牽動唇角,她動了動,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還算得上是輕快。于是朱砂坐起身來,走下了床塌。能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這些草藥全部倒出來,然後跳上去用力地踩,連踩帶跳,直到把腳下的這些草藥全部踩得莖葉分離,葉汁四濺方才罷休。
喵了個咪的,竟然敢惹本郡主,本郡主是那麽好惹的嗎?
伸出手攏了攏頭發,朱砂這才想起許是應該照照鏡子,瞧瞧自己眼下是個甚麽模樣的。
可是她擡頭四處瞧了瞧,這破屋子裏除了藥罐子,便是那些蜷縮在不遠處草莆裏面的毒蛇,恐怕是找不出半個鏡子來的。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抓住這個大好時機跑路,再不跑,說不定自己就被人家當成藥引子煎藥了。于是她四下裏望了望,只在床邊的一個小木櫃子裏翻出來兩件青色衣衫,雖然大是大了點兒,但好歹比自己那套破爛衣裳能裹得住身子。匆匆地裹好了衫子,朱砂便慌忙跑出了這間小屋。
推開門,卻赫然發現這是一個建在山間的小屋,被一片綠樹環繞着,不遠之處還有一池清泉。此時乃正值清晨,薄霧并未散去,綠樹清風,有清泉之聲淙淙,風景倒甚是優美。想着那對蛇蠍心腸的男女,朱砂便只感覺到一陣憎惡與惡心。
本郡主定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管你們什麽“銀”什麽“玉”的,看以後本郡主攀上大商的太子,發達了之後,如何收拾你們這對狗男女!呸!
朱砂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後憤憤然地走到清泉邊,洗了把臉。看着泉水裏倒映的自己氣色還算不錯,便以指為梳,醼了泉水将長發攏成個男髻,在附近折了一根小樹枝,別在了發上。
頭可斷,血可流,父王交納的任務不能丢。朱砂打起精神,辯了辯方向,昂首挺胸地朝着大商的方向走去。
太陽好像在變大,這茂密的樹枝都遮不住它的光芒了。朱砂那原本慌亂而急促的腳步卻是越來越慢了,細細密密的汗水從朱砂的額頭滲出,她禁不住地感覺到一陣口幹舌燥,最後只能走幾步,便站在那裏休息上好一陣子。
還好,那個什麽“銀”的沒有追來,要不然自己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鐵定了是要被捉回去喂蛇的。
腳下的小樹枝不住地刮着鞋履和長衫下擺,朱砂感覺到自己走得越來越吃力了。好在穿過這片樹林,可見一條鋪滿了枯葉的小路,朱砂走上這條小路,便跌坐在了路邊。無論如何,有了路,便會有路人經過,或許會有好心人幫助自己也說不定罷?
拼拼人品吧。
朱砂坐在那裏,無力地用手為自己扇着風,大口喘着氣。不知道是因為趕路趕得太久,還是因為天氣太熱的關系,朱砂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突然,朱砂聽到遠住傳來一陣轟轟的馬蹄之聲,這馬蹄聲由遠及近,竟在朱砂還來不及欣喜之時便疾馳到了眼前。
“讓開,讓開!”朱砂看到那乃是一行人馬簇擁着一匹華麗的馬車向前疾行而來。為首的是兩匹高大的駿馬,馬上坐着兩個身着青藍色禁衛軍衣服的男子,手中揮舞着長鞭,“啪啪”作響。
“讓開!”他們沖着朱砂高聲喝。
本郡主倒是想讓開,你們見我走得動嗎?
朱砂确實是沒有力氣了,她微側過頭,瞧了一眼那隊人馬,然後繼續泰然自若地坐在那裏。
“讓開,臭小子!”其中的一個男人揚起手中的馬鞭就要掃過來。
呼嘯之聲近在咫尺,朱砂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丫丫個呸的,是誰說大商乃是禮儀之邦的?本郡主瞧着這些大商人簡直有如土匪!罷了,反正也是個被折磨得九死一生之人,随這些土匪去罷。
然而,就在此時,那呼嘯而來的鞭風突然止了。朱砂聽到那男人跳下馬來的聲音,緊接着,自己便被人揪住了衣領,拎了起來。
“臭小子,你果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好臭的一張嘴。朱砂皺着眉頭睜開眼睛,瞧了瞧眼前那張胡須虬張的臉。“你竟膽擋主子的路!”
“主子?哪個主子?”朱砂邪惡地眯起了眼睛,“大商可有誰是姓主的麽?”
“大膽!”那男人的口水都快要噴在朱砂的臉上了,朱砂厭惡地伸手擦了擦臉龐,卻惹得那男人愈發的惱羞成怒,将手攥成拳頭便作勢要打。
“住手。”
輕輕的一聲低喚,如此低沉,卻如此的溫和好聽。
這聲音似乎有着一種無法言語的魔力,讓這禁軍止住了手,也讓朱砂的心頭微微一動。轉過頭,但見那馬車旁有一名身着紫衣的少年伸手挑開了馬車的簾子,由那車中,走出了一個男子。
這是一個,身着白色長袍,并繪以淡紫色繁花長袍的男子。他的一頭黑發柔順地垂下,由一根淺紫色絲帶束在腦後,額前系着八寶攢珠的珍珠抹額,寬闊的額頭下,是若墨染般的濃眉,一雙深深陷入眉峰下的雙目深邃若海,閃耀着沉穩而溫和的光芒。他的鼻梁很高,嘴唇飽滿而圓潤。這樣的相貌,好似朱砂曾經見過的西域洋人。然而他的身材卻又是如此修長飄逸,被這長袍襯着,卻是那樣的挺拔,好似天神下凡般,令人怦然心動。
“姜虎,這是怎麽回事?”朱砂聽到那男子問。
“回主子的話,這兒有個不識好歹的小子,八成是故意堵在這裏搗亂的。”張虎這張臭臉立刻寫滿了恭敬,轉頭答道。
“這普天之下,大商的國土之內,想來是不會有人故意搗這個亂的。”瞧瞧,人家帥哥說話就是好聽,朱砂贊許地看了看那男人一眼,朗聲笑道:“想不到在這大商的國土之內,竟也有如此通情達理的人,倒果真讓我大開眼界了。”
清脆的聲音,黑白分明的眼眸,伶俐的口齒,倒使得那男人微微地愣了一眼。
怎麽樣,被本郡主的風采迷住了吧?
朱砂笑眯眯地甩了甩頭,卻攸地感覺到一陣眩暈,竟……再次暈了過去。
007:有刺客!
淡淡的幽香,帶着草木的氣息,呼進鼻腔裏的,是泌人心肺的美好。朱砂輕輕地哼了一聲,舒服地調整了一個姿勢。
這種味道,還真是好聞呵……比乃蘇燒的奶茶要香多了,比水雲平常用的那些胭脂水粉都要好聞。朱砂禁不住地朝着那味道的來源湊了湊,如她所願,朱砂終于找到了這股好聞味道的來源。淡淡的氣息,帶着淡淡的溫暖,令人沒有來由的心安。只是,這味道卻怎麽又跑了、淡了?朱砂不甘心地再往近湊一湊,嘴巴卻突然間撞上了一個溫熱的東西。
嗯?這種觸感,不對啊……
意識慢慢地恢複過來,朱砂慢慢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微紅了面色的俊美臉龐。這是……朱砂的眼睛猛然瞪大了,她迅速地坐直了身子,然後快速地朝後退去。
“哎喲。”可惜朱砂退得太快,以至于沒有看清楚她所處的空間并沒有多少餘地使得她這樣大幅度的動作。可憐的朱砂一頭撞上了身旁的某個硬物,撞得她疼得幾乎要背過氣去。“疼……疼死我了。”
朱砂抱着腦袋,疼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主子,您沒事吧?”外面立刻傳來了焦急地問候,聲音裏有說不出的急切與擔心。“沒事。”回答這焦急的,是沉穩而又溫和的聲音。
“您可要仔細那來歷不明的小子。恐……”
“而今四國已定,天下太平,還有甚麽可擔憂之事?”縱然如此溫和的語調,卻依舊讓人感覺到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之感,外面聒噪的人便止了口。
朱砂替自己揉了着腦袋,用充滿好奇地轉過頭去。
想來,自己而今是在一輛寬敞的馬車上了。這輛馬車,可比自己先前來大商時乘坐得漂亮華麗多了!
白色天鵝絨的牆面,五團花兒圖案的錦緞厚厚地鋪在馬車裏,讓這馬車即便颠簸也會感覺舒舒服服的。馬車旁邊還有一個雲紋白玉的小桌案,案上擺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紫砂壺,壺邊冒着淼淼的熱氣。朱砂自然是識得那紫砂,乃是乾青國紫砂大師陶玉之作,是千金難求之物。而眼前的男子,一襲白衣上繡着淺紫色繁花,縱然低調,卻倍顯高貴。他的五官分明,眼眸深邃,嘴唇溫和完美,只是臉上挂着淡淡的紅暈,頗有些腼腆之色。見到朱砂如此震驚地盯着他看,這男子清咳了一聲,道:“你可好些了?”
“我?”朱砂怔了怔,随即便想起了先前所遭遇之事,方才恍然大悟。趕情,自己這會子,就是在這美男子的車攆之上呢!那麽說,那麽說照剛才這樣推理下去的話……自己方才許是一口親在人家的脖子上了!
朱砂的臉“騰”地漲得紅了,她張了張口,然後結結巴巴地道:“這……這位公子好。”
那美男子聞得朱砂如此一說,不由得微怔着瞧了瞧她,然後攸地莞爾一笑。
這一笑,好似天空輕雲散盡,露出明月的皎潔之光,照得朱砂癡在了那裏。
“你可還好?”美男子問。
“好……”
“可是我看你的臉很紅,果真還好麽?”美男子疑惑地問。
“好……”
“那麽,趕問……你是哪裏人士?”
“好……”
“好?”
“不,不是。”美男子眼中的疑惑讓朱砂立刻清醒過來,她清了清嗓子,危襟正坐,端莊地笑了笑。緊接着,便再次擡頭,微笑道,“您剛才問了我什麽嗎?”
“我問你是哪裏人士。”美男子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可親,“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哦哦,”朱砂理了理頭發,想了一想,然後又迷惑地問道:“剛才的問題有這麽長嗎?”
美男子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四目相望,馬車裏陡然寂靜了下來。
說句心裏話,其實朱砂也對自己這番裝糊塗的本領挺無語的。但是,要自己怎麽回答帥哥的問題呢?說自己是武昭國的郡主,為了勾引大商的皇子而來麽?眼前的美男子縱然天姿國色,也是救了自己不假,但是誰能保證他就果真是個好人呢?她朱砂吃了一次大商的虧,可堅決不會再吃第二次!
“前方便入城了,”這美男子終于敗下陣來,他吸了口氣,努力保持着優雅的風度,“你自可下車,尋方便的路程了。”
入城?
入哪個城?
朱砂如夢初醒,立刻探手挑開了車簾。眼前的一切讓朱砂驚異地連話也說不出了。
但見車外的路邊已然跪滿了百姓,全部行大禮般呈現出叩首的姿勢。縱然眼前路邊盡是百姓,卻只是聞得車辇聲輕響,怪不得先前自己根本沒有感覺到已然到了這樣一個人多之地。可是,他們在拜什麽?
“主子,王後娘娘與澈玉郡主已然都在城門外十裏等候迎接了。”車外響起一個恭敬的聲音,卻是讓朱砂措手不及的。
王後?哪裏的王後?
但見這美男子卻只是微微地皺起了眉頭:“不是早說過,不要她們來接麽?”
“回主子,恐是……恐是王後娘娘娘娘思念您心切,想要早些見到您罷……”頓了頓,又道,“主子,那個小子,是不是應該下車了,如若叫王後娘娘見了,恐有不妥。”
美男子聞聽,便也稍加思考了下,繼而轉頭對朱砂道:“我知道你的身體不佳,但眼下恐怕我是無法帶你入城了,你且先下車罷。”
“等,等一下。”朱砂隐隐地感覺到了有些些的不妙,便戰戰兢兢地問道,“這裏哪裏,他剛才在說什麽王,什麽後?什麽郡主?”
話音未落,便聽得一陣嬌笑,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笑道:“澤哥哥,你可是回來了,把王後娘娘娘娘好想。”
說罷但見車簾一挑,探進來一個明晃晃的腦袋。
說這腦袋明明晃晃,倒并不是說這腦袋是個會發光的光球,而是因為這腦袋上面戴的金飾實在是太多了:黃金制成的珍珠攢花兒頭面覆在額上,墜着翡翠的滴水花钿垂在頭際,水月髻上插着四枝金釵,随着她的一舉一動金光亂舞,讓人會不由自主地擔心她的腦袋會不會被這些金子墜得掉下來。況且,這金光太過晃眼,使得人簡直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表情了。
朱砂被晃得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而那團“金子”随即便發出了一聲高分貝的驚叫:“有刺客,有刺客!”
008:是福是禍?
有刺客!
朱砂的神色一凜。
身為皇族中人,對于“刺客”這個詞有着先天的敏感。做了這麽多年的郡主,朱砂早就養成了一個聞“刺客”而逃的習慣。她條件反射般地一把抓過那美男子,然後迅速地躲在了他的身後。
“啊啊啊啊,有刺客挾持太子了,快來人啊啊啊!”“金子”的喊叫聲高昂而顫抖,連聲音都走了調,只聽得“咣當”,“嘩啦”,“嗖”“哎呀”之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幾道黑影眨眼間便竄上進了馬車,寒光凜凜的長劍均向朱砂逼來,唬得朱砂緊緊地箍住了那美男子,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身上。
而恰在此時,朱砂緊箍着的那個可憐的美男子,卻沉聲喝道:“都住手。”
那些長劍立刻頓在那裏,卻只是蓄勢待發,靜待着朱砂的動靜。
“這是我的朋友。”美男子冷靜地說道,“你們退都下去。”說罷又微側過頭對朱砂道,“你不必害怕,且随我下車,赴你要去的地方罷。”
說罷,便輕輕拍了拍朱砂的手。寬厚的掌心傳來溫暖的熱度,讓朱砂沒有來由的心安起來。她慢慢地松開了這美男子,然後擡起頭,看到剛才竄進馬車裏的身着紫色短衣的侍衛退至了車下,一名宮女正扶起那先前一通亂叫亂嚷的、頭戴各種黃金珠釵的少女,她手忙腳亂地扶正了她的頭面,又“哎喲”個不住,想來,便是方才驚吓過度,跌倒了罷?
而那些個侍衛都守候在車外,個個虎視眈眈地瞪着朱砂,眼神裏,盡是戒備與敵意。
“随我來。”美男子拉了拉朱砂的衣袖,緩緩躬身走向車外,朱砂卻看到他的臉上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紅。只是她眼下已然無暇顧及這些了,看着這些充滿敵意的眼神,朱砂只想要快一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澤兒!”剛走下馬車,朱砂便聽到了一聲驚呼,随着一陣環佩之聲叮咚,一股子香氣撲鼻而來。朱砂轉頭,便見一位年約四十的婦人正疾步奔來,伸手作勢便要擁抱美男子:“澤兒,你可有危險?”
這婦人身着九鳳朝陽牡丹雲繡裙衫,頭上戴着雙鳳銜珠頭簪,身材豐腴,皮膚白皙。然而還不待朱砂看清這婦人的模樣,那婦人便迅速地伸手拉過那美男子,又指向朱砂,厲聲喝道:“還不趕快把這刺客給本宮拿下!”
那些侍衛們便再次拎起刀劍望向了朱砂。
“母後,這是兒臣在路上所救之人。見她暈倒在路邊,便載她一程。母後何必為難于她,讓她走了便是。”那美男子不動聲色地掙脫了婦人的懷抱,沉聲說道。
等一下,這個男人,喊那婦人作“母後”,而這個“金子”少女喊這美男子作“澤哥哥”,眼下又有這麽多的百姓在跪拜,那麽說,難道說……
“澤哥哥總是這樣體貼。”那頭戴金飾的少女終是整理好了妝容,便立刻對這美男子贊不絕口起來。
那婦人卻只是看了看美男子,繼而又轉頭看向朱砂,然後冷冷地開口問道:“何木,是這樣嗎?”
“回王後娘娘,這小子确實是太子殿下在路邊遇到的,因他身體不适,太子殿下便好心載他一乘的。”先前一直在馬車邊上與美男子對話的聲音響起,朱砂看到一個年約五十歲左右、身着褐色長衫的男子緩緩自馬車邊走了過來,他的眼睛又細又長,遠遠的會讓人感覺他始終閉着眼睛一般。聞聽婦人問話,何木恭敬地答道。
“小子?”這婦人冷笑一聲,“何木,你的眼睛瞎了嗎?雖然身着男衣,腳下踩的卻是雙繡花兒鞋,她明明是個女兒身!”
一言既出,竟是連朱砂自己都被唬了一跳。
她急忙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果然!她千算萬算,卻忽略了這鞋子的問題!雖然穿了那個死男人的長衫,卻忘記了換下自己的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