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4)

他擡起頭,似是不經意的與朱砂的視線相對,卻像是被甚麽東西燙到了眼珠子,立刻急匆匆地轉移了目光。

甚麽嘛!好像本宮多稀罕瞧你似的。

雖然對方根本沒瞧自己,朱砂還是撇了撇嘴,朝着白華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今日召集各位,使得皇宮裏格外的熱鬧,本王甚感欣慰呀!各位都是我朝的有功之臣,位列群臣之颠,因為你們的忠心,所以本王才放心的讓你們在邊關駐守。你們都是我大商的功臣,來,本王再敬你們一杯!”還不待衆臣坐下,白石便再次舉起金樽朗聲笑道。于是大家便再次重複了番恭維的話,喝了酒,方才坐下。

緊接着便又是歌又是舞的,朱砂沒有看到青雲,她将頭轉向了上首,卻只看到眼前影影綽綽的人影和五彩缤紛翻飛的水袖。肚子又在抗議朱砂對它的冷遇了,朱砂這才舉起筷子吃了幾樣菜。

欣賞罷了歌舞,酒又過了三巡,朱砂注意到冰藍公主已然回到了她的座位之上,而在她的身邊,則靜靜地站着一身青衣的青雲。他戴着銀色的面具,所以便看不到他的表情,相隔得這麽遠,朱砂也感覺不到他有任何的動作。這會子的青雲,就像是影子一樣,毫無情緒毫無感情。

朱砂歪着頭将他瞧了一瞧,忽聽得那冰藍郡主站起來笑道:“殿下,臣有一個精彩的舞要獻給王和王後娘娘!”

“哦?”最先表示出感興趣的,倒是那楚雲王後,她的眼睛一亮,笑眯眯地望向冰藍郡主,道,“是甚麽好舞蹈?”

“包您喜歡!”冰藍郡主的臉上漾着暧昧不清,卻又異常興奮的笑,緊接着舉起手來,打了個響指。

一陣陣異域的音樂之聲響起,帶着盅惑之音,更帶着迷情的力量,輕輕緩緩,卻……勾人入骨。

好一曲靡靡之音,朱砂的眉微微地皺了起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瞧向了聲音來源的地方。突然空氣裏彌漫了一股子濃郁的花香,朱砂看到竟然從遠處淩空騰起了四匹紅色絲綢,而兩個身着紅衣的少年踏着絲綢而來,他們的手臂上挽着花籃,一路撒下玫瑰花瓣,紅豔豔的花瓣飄飄揚揚,撒落四處,地面上頓時像是剛下過一場花雨。

而這充滿了盅惑的音樂之聲愈來愈快,愈來愈高,也愈來愈激情了……

038:你的冷

朱砂擡起頭來,瞧着這散發着濃郁香氣的玫瑰花瓣。它們是那麽的紅豔,那麽的迷情,它們的味道令人感覺到一種難言的心悸。

可是,這樣妖冶的美,卻果真是玫瑰散發出來的嗎?

朱砂的眉微微地皺在了一起。

她輕輕地、認真地嗅了一嗅這股子香氣,雖然是玫瑰的味道,卻總好像在這味道裏又有着一絲別的甚麽味道,很古怪,卻又說不清是甚麽東西。正在她琢磨的當兒,卻攸地聽到那音樂驟然變得高昂起來,好像一個異域的女子正在放聲高唱,卻只有曲調而沒有歌詞。

朱砂看到由四個紅衣少年簇擁着一個身着白衣的男子而來,他們赤足盤發,頭上包裹着方巾,面容是比女人還要嬌豔的美麗,耳上還戴着碩大的耳環。而那為首的白衣男子,一頭黑發迎風而舞,只穿着對襟的長衫,露出大片肌膚,腰間系着寬寬的銀絲縧,卻是連中褲都沒有穿,修長結實的腿在衣袂下若隐若現。這男人生得妖魅,眼睛周圍化上了重彩,卻讓人不由得懷疑起他的性別來。而他手中一柄金色軟劍,随着他的舞蹈飛舞着,身形柔軟,而劍勢卻剛勁,這一柔一剛的相映令在場之人無不拍手喝彩。

再看那看臺之上的白石與楚雲王後,兩眼已然眯成了彎月,癡癡迷迷而又心蕩神馳,一看便知已然欣賞出了那冰藍郡主的深遠心意。

那冰藍郡主瞧着那看臺上的男子,更是喜得一張臉散發出了異樣光彩,她斜斜地倚在椅子上,那敞開的朝服因為她的坐姿而滑落至肩頭,露出裏面緊身的衣裙,使得那充滿了肉,欲的身體更加的乍眼了。

而他身後的青雲,卻只是負手而立,安靜地看着那起舞的人們,像是一個跳出了局外之人。

朱砂身邊的這些個女眷們,卻早已然坐不住了,她們的腦袋湊在一起,對着這些俊美的男子們指指點點,臉上挂着傻乎乎的笑。澈玉和澄玉的眼睛都要看直了,那澄玉更是連眼睛都不敢眨地,生怕錯過了瞧美男的機會。

只有朱砂的臉上挂着厭惡的表情,斜睨着這跳舞的白衣男子,憎惡到了極點。

“他果然是冰藍郡主的男妾!”朱砂的身體悄然向後靠,輕聲對玲珑和鹦女說道,“這種不男不女的家夥真是讓人惡心。”

“哧。”鹦女嗤笑出聲,也悄悄湊過來對朱砂道,“與其這樣不男不女的,還不如直接阄了當個太監更痛快些……”

“休得無禮!”玲珑用力地擰了下鹦女,鹦女吃了疼,不由得輕叫了一聲,立刻規規矩矩地站得好了。

朱砂樂不可支,捂着嘴巴重新轉過了正前方。她不自覺地将目光溜向了白澤,白澤的臉上淡淡的,似乎并沒有把這一場華美而豔麗的舞蹈放在眼裏。而他身邊的白隐,卻向後仰着身體,揚起下巴,眯起黑眸瞧得津津樂道。

瞧瞧!這是多麽大的反差!

很顯然的一個君子一個登徒子,好比天上和地下,聖人與無賴。朱砂做了一個不屑的表情,剛想轉頭,卻瞧見白隐眼角微挑,眸裏精光一現,掃到了朱砂。

既然被發現了,就大大方方地表現一下自己的鄙夷,朱砂素來是如此的光明磊落。而白隐卻朝着朱砂眨了一個媚眼,臉上綻開了笑意。

惡心。

朱砂懶得理他。卻在這時,突然聽到人群中有人尖叫了起來。朱砂轉頭瞧去,但見那正在淩空縱身踩踏在了紅綢上舞蹈的炫白突然間身形一晃,從那絲綢上跌了下去,手中的軟劍像是有生命般地,直沖向白石!

“啊!”楚雲王後發出一聲凄厲的驚叫,整個人卻像是木頭般地杵在那裏。連動也動不了,而白石這會子卻正醉在那舞蹈之中,眼瞧着金劍飛來,竟然忘記了應有的反應。

白澤攸地站起身來,正想要有所動作之時,卻只聽得“當”的一聲金屬撞擊之聲,卻有一道銀色人影,擋在了白石的身前。

那柄金色軟劍遭受了今日第二次跌落在地的悲慘命運。

朱砂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錯愕不已,完全怔在了那裏,而當她看清了那擋在白石身前的人之時,卻更加的震驚了。

身着銀長袍,束着一頭黑發的白隐,正手持一柄折扇,翩然自如地站在那兒,夜風吹起他的衣袂飛揚,俊美有若天神。而那折扇之下,綴着的,是朱砂那枚心愛的水滴形玉墜,婉若晶瑩之水般清透。

“隐兒……”白石在白隐的身後喃喃地,完全是劫後餘生的虛脫感覺。

滿座之臣,皆發出一陣松了口氣的籲聲。

這會子的白隐,像是完全與朱砂所認識的不同,他臉上那招牌式的壞笑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凝重與冰冷。他緩緩地擡起頭來,灼亮的黑眸微微地眯着,望向炫白,他“啪”地一聲将那折扇迅速折起,唇角上揚,一字一句說道:“殺無赦!”

“殺無赦”……

這三個字透着冰冷透着無情,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些方才還陷在震驚裏的侍衛們這才子一下子回過神來,呼啦啦全部湧了上來。

朱砂瞧了瞧這些侍衛,又瞧了瞧白隐。

在這一瞬間,朱砂的心底突然對白隐生産了一股子的害怕,白隐的眼睛雖然是如往常般眯成沒心沒肺的彎月,然而從他的眼晴裏流露出來的神情,卻是朱砂從來沒有見過的。那裏面……全部都是殺意……

朱砂禁不住地,打了一個寒噤。

侍衛湧入場來,令那些少年全部傻在了那裏,而那炫白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有些發蒙,待到他看清了奔向自己的乃是拿着真刀真槍的侍衛時,第一個反應便是閃身擊倒其中的一個侍衛,然後奪下了他手中的刀,一邊奮力地還擊,一邊大聲悲呼:“将軍,将軍救我!”

“将軍救我!”這句話倒是将那已然完全怔在了那裏的冰藍郡主喚得清醒了過來,她立刻縱身而起,沖向了炫白。由于急速的運動,冰藍郡主的朝服滑落在地,露出豐腴的身姿,原本便有着幾乎與男人等高身材的冰藍郡主,只幾步便沖進了侍衛之中,她雖未持任何武器,卻能夠敵得住這些個侍衛,眼看着便要接近到了炫白的身邊。

而白隐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縱身步入了這場混亂之中,那條素來為朱砂所熟識的毒蛇眨眼間幻化成了敏捷的豹子,迅速地沖至了冰藍郡主的身後。

此時的冰藍郡主已然将炫白身前那幾個侍衛擊退,并且一記耳光甩在了炫白的臉上,厲聲喝斥:“炫白,你在做甚麽?”

冰藍郡主的這一下倒是将那炫白打得如夢初醒,他意識到了自己所犯下的嚴重錯誤,立刻像是扔掉燙手山芋般地将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此時的他,那原本美豔的臉龐已然變得慘白無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了冰藍郡主的腰,全身顫抖,聲音哆嗦地說道:“将軍,将軍救我!”

冰藍郡主剛剛想說話,卻突然感覺到了身後的一陣飓風。她快速地回過頭來,只一伸手,手中便突然多了一柄短刀,與那襲擊而來的一柄黑骨折扇“铛鎯”相接。

“端王爺?”冰藍郡主的臉色頓時一凜,“你想怎麽樣?”

“刺殺殿下,郡主說應該如何?”白隐的黑眸微眯,語調卻是一如往常般的調侃。

“端王爺……你明明知道剛才的事情本是一場意外。”冰藍郡主冷冷說道。

“冰藍,難道你想要包庇這個刺殺本王的家夥嗎?”白石這會子已然恢複了他身為王者的威風,他站起身來,冷着一張臉問道。

“殿下!”冰藍郡主揚聲道,“殿下,方才乃是一場意外。炫白年紀尚輕,舞藝不精,還請殿下海涵。”

“海涵?”白石哈哈大笑,“冰藍呀冰藍,一柄劍飛向你的君主,你難道還讓你的君主感激他不成!”

一語既出,冰藍的臉便攸地變了顏色。

“刺殺君主,論罪當誅!”朝臣之中,站起了一個身着紅袍的大臣,他方正臉膛,認鷹眉虎目,胡須虬張,氣憤地看向冰藍郡主,“難不成冰藍郡主以為你的寵物已經放肆到了可以用刺殺殿下來當然游戲的地步嗎?”

“李清,你是故意歪曲事實嗎?”冰藍郡主那張原本風騷入骨的臉此時已然因為憤怒而漲得紅了,倒顯得這有些黝黑的臉龐顯現出了紫色。那炫白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緊緊地抱着冰藍郡主的大腿,篩子樣抖得厲害。

“李清,你這樣做就未免太小題大做了罷?”這一回站出來的,卻是那楚雲王後的父親,莊丞相了。這莊丞相的臉色并不比冰藍郡主好到哪裏去,那些坐在下首的外使們,個個兒臉上面色複雜,他們瞧着這一幕,神色有說不出的緊張。

坐在白石旁邊的楚雲王後則看着自己的父親,又看看白石,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而白澤,則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裏,像是若有所思地才思考着甚麽問題,既沒有表示支持,也沒有表示反對。那素來以膽小鬼著稱的白華,則表現的一點兒都沒有讓朱砂失望,他面如紙色地坐在那裏,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仿佛随時都準備跑路。

朱砂靜靜看着這些人,突然之間意識到了甚麽,只将視線落在了冰藍郡主對面的、白隐的身上。

039:你的殘酷

“先是妄圖刺殺殿下,緊接着便又持刀企圖逃走,冰藍郡主……”白隐依舊保持着方才的姿勢,黑骨的折扇與冰藍郡主的短刀相抵,緩緩地說道,“你果真想好了要包庇這個人到底麽?”

冰藍郡主皺眉,視線與白隐相對。許久,方才忿然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用力一抵,将白隐架開,然後猛地轉頭,看向抱着自己大腿的炫白。

身邊,是無數手持刀槍的侍衛,遠處是一片緊張關注的目光,冰藍郡主的眼中充滿了不舍與心痛。

“将軍?”那炫白像是發覺到了甚麽,顫顫巍巍地擡起頭來,瞧向冰藍郡主。冰藍郡主眼睛裏的掙紮與痛苦完全映進了炫白的眼中,他立刻尖叫起來,用力地抱住冰藍郡主,大哭起來:“不要啊,将軍!将軍救我,救我呀!”

眼淚從他的臉頰上流下來,那重彩被眼淚所污,弄得一張臉都是一條條的黑,好似大花貓一般。

可嘆的是,人群中并沒有因炫白的這張臉而發笑,冰藍郡主更是緊緊地咬着嘴唇,閉上了眼睛。她舉起手中的短刀,寒光驟起,劃出一抹利落弧線。

血光四濺,女子的尖叫之聲不斷,空氣裏那迷情詭異的香氣裏,混合了血腥的氣息,令人忍不住想要作嘔。

這是朱砂第一次看到殺人的場面,盡管玲珑飛撲過來,用手遮住了朱砂的眼睛,可是她還是看到了。

玲珑的手未曾拿去,朱砂卻在這被遮住了視線的手後面,瞪大了眼睛。

耳邊響起一陣陣嘈雜聲響,朱砂卻依舊還是這樣怔怔的,腦海裏一片空白。鹦女早就緊緊閉上眼睛,別過了頭去。玲珑皺着眉,瞧着侍衛們七手八腳地将炫白和那一幹獻舞人等的屍首搬了下去,又用清水沷地,快速地打掃忙活,卻突然間感覺到了捂着朱砂眼睛的手心裏一陣溫熱,卻似是有淚水滑落。

“公主?”玲珑輕輕地喚了一聲。

“嗯。”朱砂應着,聲音裏卻有着止不住的哽咽。

在那時,在那一刻,深深印進朱砂腦海裏的,卻并不是那四濺的鮮血和倒地的屍首,不是那冰藍郡主臉上悲痛欲絕的表情。而是白隐臉上那抹冰冷而殘酷的笑意。

他就站在那裏,像是在欣賞一幕有趣的戲。他那柄黑骨折扇橫在身前,輕輕地扇着,衣袂飄飛,黑眸深邃,像是幻化而生的邪惡之魔,用最美最魅的笑容,如此淡定,如此殘酷地蔑視一切,笑望着他人的生死。

月光如洗,清輝四溢,婉若銀溪将大地籠罩。卻不知道,這如水的月,能否将這地面上的血腥洗得幹淨。

紫竹林在月光下散發着熒熒的紫氣,與銀色的月光糾纏朦胧,白隐負手而立,玄色的罩衫飛揚,眸光卻是與夜色一般的深沉。

“你這會子也是負氣了。”笑容在他的唇邊綻放,白隐對着竹林深處笑着說道。“不過,他這一回死得倒是甚妙。相信也替白石推進了他的下一步驟。”

“也沒有甚麽好負氣。”淡淡的聲音,低低的語調,青雲慢慢地從竹林裏走了出來。“不過是一顆棋子,就讓他得意一下也是無妨。”

“你的性情終是變了。”白隐調侃地看了一眼青雲。青雲并未上前,只是站在那片湘妃竹前,不知在凝望着哪裏。

“我早已然不再是我了,”青雲用帶着自嘲的口吻淡淡笑道,“你也早已然不是從前的你了,不是麽?”

白隐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漸漸收斂,慢慢地沉澱成深沉的無言。他揚起下颌,深深地吸了口氣,嗅着竹子的清香氣息,微笑道:“你錯了青雲,我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

“不錯,”青雲輕輕牽動唇角,“你永遠都是你自己,這樣自命不凡,這樣自負自大。”

“呵呵……呵呵呵呵……”白隐朗聲笑着,繼而問道,“那兩只被本王用毒喂出來的小鳥兒可好?”

“他們好得很,”青雲唇邊的笑意轉瞬即逝,淡桔色的唇緊抿成冰冷的弧度,“那個女人恨不能夜夜與他們纏綿,醉在溫柔鄉裏醒都醒不來。”

“很好,”白隐滿意地點頭,“他們可有問出那藍月之玉的下落?”

青雲的眼中閃過一抹深沉,他抿住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吐出去:“那女人狡猾得很,便是對他們兩個再寵愛,對于藍月之玉的事情,也是只字不提。”

“看起來,還是那兩只鳥兒太年幼呵……”白隐合攏雙臂,抱着肩膀低笑,“不過沒有關系,本王還有一只鳥兒。”

“還有一只?”隔着銀質面具,青雲朝着白隐投來詫異的目光,“你又養了新的鳥兒?”

“不錯,”白隐的眼中湧現出一股子莫名的光芒,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一只很特別的小鳥兒。”

青雲将眼前的白隐細細地研究了一會兒,然後淡笑着搖了搖頭:“想來,我是無法捉摸透你的行事方法了。你總是運籌帷幄,先人一步想到以後。不過,你也要小心,前有白石,後有白澤,太過鋒芒畢露,恐怕你那素來以溫和著稱的皇兄,也不能容你。”

“我心中自有分寸。”白隐漠然道,“不必放在心上,你只需顧好自己便可。要将平生的驕傲放下,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青雲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有些迷離,像是陷入了一種思緒之中。

此時的風已然吹得更急了些,吹得那片湘妃竹左右搖擺,片片竹葉飛舞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響。

“我回去了。”青雲轉過身,道,“想來卻是要變天了。你不要再待在這裏了。這裏,早已然變成了一片廢墟,你又何苦留戀?”

白隐緩緩擡起頭來,瞧了瞧四周,再往前,便是一片桃林。恐怕宮裏的人早就忘記了,這片桃林原本是十年前剛剛栽上的。而從前這裏,卻是一片曲徑,徑直通往冼蓮湖……閉上眼睛,仍可以看得到當時鼎盛的繁華場面;捂上耳朵,仍可以聽到那優美的音律,羌笛聲陣陣,歌舞升平。

如今,卻已然是蕭瑟一片,再無人跡。

“回去罷,”白隐擡起頭來,風吹起片片浮雲,朝着天上的明月緩緩游來。“仔細那母貓尋不見你,又丢了魂兒似的叫。”

青雲點了點頭,大步走入了竹林之中。

“四木。”見青雲離開,白隐方才喚道,“有事?”

“王爺,”黑暗裏閃出一個人影,卻赫然是那瘦高的黑衣男子,“三石将那阄人帶來了。”

“哦?”白隐的眉挑了挑,“他人呢?”

“端……端王爺……”竹林深處傳來了一陣戰戰兢兢的聲音,四木啐了一口,道,“果然是個阄人,連聲音都像個娘們兒。”

白隐的眼睛甚是好心情地眯了眯,卻并沒有責備四木在主子面前所表現的輕狂。

過不多時,卻見那楚雲王後的內室太監順元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

“你丫快點走,難不成狗叼走的不是你的那,話兒,卻是你的舌頭來的?”白隐聽到三石不耐煩地低吼了一聲,然後那太監竟一個趔趄,高舉着雙臂驚叫着蹬蹬蹬地朝着前方跑了好幾大步,最後成功地以狗啃屎的姿勢撲倒在了白隐的腳下。

在他的屁股上,還印着一個大大的腳印。

“石頭,好好兒的,你踢他作甚。”雖然是責備的話,四木的眼睛裏卻閃着強烈的笑意,“仔細他這麽一用力,身上的毒性又漫延了……”

那順元原本是想要悲呼着向白隐告狀的,這會子聽了這句,立刻猛然坐起來,猛地抱住了白隐的腿,聲音顫抖地道:“端,端王爺,他們說的不是真的罷?奴才這麽一跌,果真能讓毒性漫延麽?”

白隐低頭瞧着這順元,他的眼神冰冷而又不耐,讓順元不寒而栗。

“端王爺……”順元的臉攸地變得煞白無比,他悲怆地哭道,“端王爺,您可千萬不要毒死奴才,奴才,奴才願意給您做牛做馬!”

“這麽說,你帶來了新的消息?”白隐卻并不為這順元所動,冷冷問道。

“是,是是是是,”順元點頭有如搗蒜,“王後娘娘命奴才前去調查朱砂公主……”

“唔,”白隐深吟着,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

“真的?”順元喜不自禁地擡起頭,“那您還要殺奴才嗎?”

“怎麽會。”白隐笑,“若有任何發現,要先行禀告本王再作打算,知道了麽?”

“知道,知道!”順元繼續用力點頭。

“很好。”白隐弓身,輕輕地拍了拍順元的臉,“給本王看看你的胳膊。”

“是,是。”順元急忙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給白隐。在那臨近腑窩的地方,有一處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現,顏色卻是那般詭異。

“每隔三天,要向本王讨一粒藥吃,方能抑制住這毒。”白隐說着,自袖中取出一個錦襄,然後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夾出一粒黃豆大小的藥丸,遞與了順元。

這順元忙不疊接了,一口吞進了肚子裏。

“去罷。”白隐含笑道。

“是,是。”順元得了赦令,急忙荒不擇路地竄了出去。

“這阄人真他媽的慫!”三石沖着順元吐口水。

“王爺,那老女人可比咱們想象中的更狡猾。”四木道。

白隐點了點頭,他将雙手交錯在身後,任風吹起罩衫那寬大的袖子:“不過,本王自有安排。”

“王爺英明神武,一切都難不倒您。”四木躬身道,“王爺,這會子恐怕是要變天了,咱們也回罷。”

白隐瞧了瞧天空,道:“你們回罷,本王還要再等一會兒。”

“在等人?”四木眼裏閃過一抹捉黠。

“滾回去!”白隐皺眉,不耐煩地低吼。

040:我的痛

浮雲已然将天上的明月輕輕遮住,那原本明亮的月夜此刻突然間變得黯淡。

朱砂将身上那件玄色的披風緊緊地裹了裹,明明大商地入南方,卻為何這初夏的夜裏比之武昭國還要冷?空氣裏好像還飄蕩着那股子充滿了血腥的氣息,這股子氣息一路追尋着朱砂,無論朱砂在哪裏都能嗅得到這味道,讓她連喝水的欲望都沒有。

一頭黑發被風吹得亂舞,朱砂根本無暇去理睬,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着,纖細的身體像是要被風吹起來似的,而她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飄向哪裏。

走了很久,卻不見那片遮住明月的雲彩散去,朱砂好像墜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淵,慢慢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她将手腕從披風裏伸出來,衣袖飛舞,露出那戴着五彩手鏈的如玉手臂。那五彩的手鏈上系着一枚石頭,在黑暗裏散發熒熒的光彩。這道光彩雖然并不璀璨,卻足以驅散了黑暗所帶來的忐忑。朱砂凝望着它,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感覺到一絲絲的踏實與寧靜。突然,她感覺到身邊好像多了一個飛舞的光點,像是因擔心這手鏈光芒的孤單而出現般,輕輕地飛舞着追随這光亮而來。朱砂擡眼看去,卻見有越來越多的光亮聚集而來,在自己的身邊舞動。她眨了眨眼睛,這才看清這些光點竟然都是一只只螢火之蟲,不遠不近地跟在自己的身邊,上下飛着。

縱然黑夜如此漫長,但朱砂身邊的這片空間卻是溫暖而明亮的。

“你來了?”前方突然傳來一個充滿了調侃的聲音,朱砂擡起頭,看到了斜倚在汗白玉涼亭柱邊的白隐。這厮一身玄色罩衫,随風而舞,像是信手拈來這無邊的夜色裹于身上,只幻化出這張俊美魅惑的容顏。

而站在白隐不遠處的朱砂,她那柔軟而黑亮的長發在臉際飛揚,玄色的披風裹着她纖細的身體,反而使得那張清秀的小臉兒更加的白皙如玉,而那些飛舞着的光亮,讓她看上去好似會發光般耀眼。

看到突然出現的白隐,朱砂卻略略地吃了一驚,她轉頭看了看四周,卻驚訝于自己為何會在不知不覺之處來到了紫竹林。

“我知道你會來。”白隐站起身來,慢慢地舒展起雙臂,衣袂揚起,好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朱砂沒有說話,她放下了那戴着手鏈的手腕,玄色的披風将那抹溫暖光亮藏匿起來,熒火蟲慢慢地散得開了。黑暗裏,只剩下了朱砂與白隐靜表地相對。

“你殺了他。”朱砂望住了白隐,一字一句地說着。

白隐的眉挑了挑,道:“哦?”

“是你殺了他,你難道要否認嗎?”朱砂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着璀璨的光亮,一瞬不瞬地盯着白隐,她慢慢地走過來,“我聞得出,那并不是普通的玫瑰花香,玫瑰花兒的香氣遠遠沒有那麽濃,也沒有那麽媚!白隐,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那玫瑰花瓣裏做了甚麽手腳,是不是?”

白隐沒有回答,他低下頭,黑亮的眸子穩穩地接住朱砂的目光。朱砂望着他,突然之間感覺到白隐的眼眸像是深邃的淵,無論朱砂用怎樣犀利的目光瞪着他、用怎樣充滿了憎惡與貴的目光瞪着他,朱砂的眸光與憎惡卻都被統統地吸進了白隐的眸子裏,再無回路。

“白隐,我真的不知道,你的這雙眼睛為甚麽會這樣冰,這樣冷!”朱砂慢慢地後退,“你的心是不是冰做的?你的血是不是冷的?你的這雙眼睛,是不是從來沒有過真情的流露?你……你到底有沒有流過眼淚這種東西?啊?”

這婉若輕鈴般的聲音帶着些些的輕顫,這靈氣逼人的眼眸原本是應該咄咄逼人的罷?卻為何在這會子蒙了上了一層晶晶亮的淚光?

“你的眼睛,是不是從來沒有過真情的流露?你到底有沒有流過眼淚這種東西?”

心裏的某處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間傳來一陣針紮似的的疼痛,白隐皺了皺眉,心中對此甚是不解。看到白隐的臉上已然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朱砂突然覺得自己好生的可笑。

她在做什麽?她來幹嘛來了?在質問白隐?自己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求大商給自己國家一點憐憫,放自己國家一點生路的可憐蟲,卻又有何資格在這裏多管閑事?

朱砂一遍遍地問着自己,不覺間笑了出來。

實在是太可笑了。

“呵呵……”朱砂掩着嘴巴笑着,道,“端王爺,你自不必放在心上。我在做甚麽呢,我不過是一個前來投奔大商的外人,怎地盡做些糊塗事來?呵呵,呵呵呵……”

朱砂笑着,轉過身,她突然想要落荒而逃。再不要讓別人用這樣輕蔑而費解的目光來瞧自己了,像白隐說的,自己又不是什麽所謂的救世主,怎麽事事都要問,事事都要管?蕨桑不是說了麽,父王赤木要自己安安靜靜的在大商生活,不要去想別個,明哲保身,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別人繞着麻煩走還來不及,自己怎麽還硬是往雷池裏跑?

果真是……太傻了呵……

夜好深,風好涼。

心好疼,好冷。

朱砂輕輕地打了一個寒戰,低下頭,舉步離開。

然而,朱砂才剛剛走了幾步,便忽覺自己的手被人拉住,緊接着,自己猛地跌入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之中。

那陣陣的溫暖和緊緊的擁抱頃刻間趕跑了所有的寒冷與徘徊,是該推開這個可惡的家夥的罷?是該賞他一巴掌的罷?朱砂的腦海裏慢慢地閃過這些念頭,可是她只是輕輕地舉了舉胳膊,終是垂了下來。

或許是太需要一個結實的胸膛來靠一靠了罷?要麽,就是太冷了。

朱砂聽到了那強烈而有力的心跳聲,聞到的,是那帶着淡淡藥香的味道。慢慢地閉上眼睛,恍惚間竟然回到了那個小小的茅草屋裏,那屋子裏彌漫的都是這種淡淡的藥香味道。那明明是害自己那樣痛苦的毒藥的氣息呵……卻為何總是在自己的鼻前萦繞不去?

到底……是厭惡,還是……

“給我藥罷。”朱砂輕聲地說。

“嗯?”白隐的胸膛在輕輕地震動,貼着他這樣近,有種低沉而溫柔的回音。

“那個藥,那個,可以不讓我痛苦的藥。”朱砂将臉埋進了白隐的懷裏,悶聲悶氣地說。

“呵……”低低的笑聲傳來,白隐舉起雙臂,那玄色的袍子将朱砂全部包在裏面,婉若攜來黑暗将朱砂全部籠罩其中。周圍突然暗了下來,可是,卻并不像先前所感覺到不安的,反而只感覺到了寧靜與安全。

“那種藥……”白隐說着,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就叫做遺忘。”

夜還漫長麽?風還冷麽?

朱砂這樣問自己。

朱砂啊,他是條毒蛇啊!他的手上沾着鮮血,他的袖裏藏滿了劇毒,他的心……有着不為人所知的黑暗角落。

離開他吧,快點離開,這就走,走……

朱砂恍恍惚惚地想着,卻不知不覺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外使乃是不允許進駐皇宮的,他們所住的乃是距皇宮十裏之外的別院。

深夜的京城已經安靜在夜色裏,唯有這一幢幢外使別院還高高挂起燈籠,明亮似火。一個矯健的身影攸地躍上屋檐,緊接着,便輕飄飄地跳入了院中。

那是院中的一條小徑,幽暗僻靜。那人快步走出小徑,步入了長廊之中。長廊兩旁懸挂着的燈籠照在他冰冷的銀質面具上,散發出的光芒與黑眸的神采相映成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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