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番外 我會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嗎（下）
滂沱的大雨已經纏纏綿綿地下了将近一個月了，天空始終被烏雲所籠罩，無法穿透哪怕一縷陽光，大地無法儲存更多的雨水，水流覆蓋地面，致使植被無法生長，甚至潰敗腐爛。
金發碧眼的少年身着銀白的铠甲披着純白的披風，舉着燭火在昏暗潮濕的房間內仔細研究桌上的地圖，不遠處的壁爐由于空氣過于潮濕而無法運作，室內變得更加冷寂。
窗外的雨嘩啦啦的聲音持續不斷，而在這單調的聲音中，突然有一陣陣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透過門傳過來，少年擡頭看向門口，不多時，木門被粗暴地推開，慌張的輔佐官冒失地闖進房間，他的身上沾滿了雨水，卻沒有時間顧及自己的形象，徑直将手中的防水文件遞給了少年。
仔細地閱讀之後，少年的臉上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快步出門，騎上随時待命的坐騎，冒雨出了作為駐地的城堡，馬蹄踩踏在不斷流淌的水流中的聲音被大雨所覆蓋，他小心卻又匆忙地前進，當停下來的時候，他一手抹去臉上的水，擡頭遠望，遠處的村莊水漫過半，倒塌碎裂的房屋碎片被流水沖刷而走，更遠處的天空厚重的烏雲層中似乎有巨大的身影劃過。
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有誰的聲音，阿爾托莉雅反射性地繃起臉坐直，待大腦回複清明之後才發現自己方才居然就那樣靠着椅背杵着臉睡着了。
凱站在一邊又是擔憂又是無奈：“我覺得你還是應該休息一下，再這樣下去我擔心你會成為第一位過勞死的不列颠王。”
“沒有問題。”阿爾托莉雅扶着額頭晃了晃腦袋以求調整回正常的狀态，“你知道的，我的身體沒那麽容易死。”
這個身體不同于常人，擁有着赤龍的血脈，不老不死。這些不止凱，就算是在普通民衆之中也是頗有傳聞的。只是這種不把自己當人的态度使得凱皺起了眉頭。
“亞……”
僅僅是開口發出一個語氣音而已，就被敲門的聲音打斷，凱不得不放棄勸說轉身面向門。
“報告！”衛兵走了進來向阿爾托莉雅行禮，“騎士羅瑞爾有要事求見。”
“讓他進來。”阿爾托莉雅已經調整好狀态，等待羅瑞爾的見面，凱也走到了一邊自己的位子上。
随着铠甲細微的摩擦聲，金發碧眼的少年走進這間議事廳，他看向阿爾托莉雅，眼中充滿崇敬，并向阿爾托莉雅行了騎士禮。
“騎士羅瑞爾見過陛下。”
謙遜的騎士羅瑞爾，雖然很年輕卻是著名的冠名騎士，之所以被冠之以“謙遜”之名并非是他以謙遜聞名——事實上比他更加謙遜的騎士大有人在。傳說這位年輕的騎士武力不俗，亦如同同齡騎士一般勇猛無前，卻在面對使無數騎士折戟的高額報酬的任務時穩重地選擇了組織起小隊來完成任務。這個時代十分崇尚個人勇武，特別是對以勇武為重要指标的騎士而言，尋求他人的幫助無異于承認其弱小無用，而羅瑞爾卻大膽地承認自己的弱小，并以完成任務為首要目标而運用了團隊的力量，這種勇于承認自身不足而以大局為重的高潔品行被阿爾托莉雅贊賞，其後羅瑞爾以此品行順利應對了一場極為險峻的戰役，被授予“謙遜”之稱，并成為阿爾托莉雅所重用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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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冠名騎士，即使阿爾托莉雅與他是君臣關系他也可以以騎士之禮觐見，當然，對大部分騎士而言比起君臣之禮他們更願意用騎士禮儀向騎士王宣誓效忠。
“羅瑞爾卿，南邊的救災進行得怎麽樣了？”
連綿不斷的大雨致使不少地方發生了洪澇災害，南方靠近海邊的地方甚至出現了海嘯，面對這種情況，阿爾托莉雅派了穩重的羅瑞爾前往南方救災。
“是的，陛下，我就是為此而來。”羅瑞爾拿出經過防水處理的報告交給阿爾托莉雅，“南方的水災雖然勉強控制住了局面，但是災害一直在擴大，更為嚴重的是我們發現了類似龍種的生物，并初步确認為災害的作俑者。”
“龍種？”由于不列颠的神秘逐漸消失，龍種也逐漸失去蹤跡，在卑王伏提庚被消滅之後，除了阿爾托莉雅之外為人們所知的龍種已經幾乎不存在了。
而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阿爾托莉雅知道有一位龍的存在，且那位龍與水密切相關。
但是随即阿爾托莉雅又否定了這種可能，她所知的那位龍是位賢王，并不會做出殘害人類的事。不過事态嚴重，阿爾托莉雅還是決定親自前往查看。
“不論如何，我會親自前往，如果真是龍種作亂，那我必須将其消滅。”
此世間，能夠對抗神話生物的，就只剩下她一個了……
從坎美樂到南方的臨時據點距離并不遠，雖然由于大雨而阻礙了速度，但是由于大部分軍隊都被派出去救災了阿爾托莉雅此行只帶了少數親衛騎士的緣故，一行人在預計的時間內趕到了據點。
依舊是在那件潮濕的房間內，不列颠的騎士王坐在桌後聽取當地臣子們的報告。
“大雨覆蓋了農田，作物大多都腐爛了，今年人民沒有糧食過冬了。”
“從內陸抽調糧食過來。”可是內陸的收成也依舊不好，百姓手中的存糧也很拮據，抽調的難度很高。阿爾托莉雅頭疼地思考着，面上不露痕跡。
“沿海有好多城鎮被淹沒、毀壞，不少難民聚集到了這裏，已經搭建臨時住所安排他們居住了。”
“嗯，做得很好。”形勢比想象中更嚴峻，阿爾托莉雅皺起了眉頭，“有多少城鎮被破壞了？損壞程度呢？”
“很多，包括很有名的威希爾在內，十餘座城鎮被徹底破壞，難以重建。”
威希爾。聽到這個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名字，阿爾托莉雅有一瞬的恍惚，随即回過神來，對身邊代替留守坎美樂的凱暫行輔佐官一職的羅瑞爾開口：“我們過去看看。”
“是。”
帶着親衛騎士離開據點的城堡，阿爾托莉雅沒有穿戴遮蔽雨水的衣物——雨實在太大，沒有穿的必要——豆大的雨滴拍打着她的臉、打濕了她的铠甲，潮濕沉重的感覺卻原不及心中的壓力。
前往威希爾的路筆直寬敞，這是它曾經顯赫一時的效果，卻因此更能直觀地感受到水災的嚴重——僅在距離威希爾不算近的地方水位就已經漫過膝蓋了。遠遠地可以看到浸沒在水中的小鎮，破碎的屋頂與漂浮在水面上的木頭與旗幟，很明顯小鎮不僅僅是被水淹沒而已，它受到了巨大的破壞。
這時遠處的天空中隐約傳來悠遠的聲音，婉轉如天籁，阿爾托莉雅卻在聽到聲音的瞬間變了臉色。
那是她曾聽到過的、吟唱出世間最美妙旋律的聲音，那是龍的聲音。
“陛下，疑似為龍種的生物就是它。”羅瑞爾也注意到了遠處曾遠遠見到過身影的生物。
“那是龍種。”阿爾托莉雅将馬的缰繩遞給羅瑞爾，“那不是普通人可以對抗的生物，你們馬上撤離。”
“陛下。”接過缰繩，羅瑞爾連同他身後面露驚恐的騎士們卻都沒有動，“我們是您的騎士，我們絕不會放下主君臨陣脫逃。”
“你們的精神值得贊揚。”看着眼前堅守着騎士精神的騎士們，阿爾托莉雅忍不住微笑起來，這些都是國家的棟梁，“但面對明知不可敵的對手，不顧生命上前不是明智的選擇。”她舉起手中不可見的聖劍，“這裏有我，放心交給我吧！”
沉默了片刻，騎士們跟着羅瑞爾向阿爾托莉雅獻上騎士禮，“陛下，我們會在不遠處随時待命，願您武運昌隆。”
“嗯。”阿爾托莉雅立正回禮，那一瞬間她仿佛能看到已經再也看不到的場景。
【以大地龍神之名，您必将無往不勝。
是，我必将帶回勝利。】
腳踏上水面的那刻并沒有踩入水中，一步步踏在水面上踩出一圈圈波紋，一如很久以前一般，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現在的她是因海之王的祝福而立于水面，也是她即将面對的敵人，賢王希薩。
龍吟聲快速靠近，巨大的蔚藍身影從天空的烏雲中探出靠近地面，這是那次告別後他們第一次見面。
“人類的王，你似乎成長了很多。”在空中如同在水中般游蕩的海之王希薩顯然并沒有忘掉眼前的少女。
“海之王，你是當之無愧的賢王，又為什麽要殘害我不列颠的人民！”
“正因為我是海之王！”
巨大的海浪毫無預兆地暴起沖向阿爾托莉雅，阿爾托莉雅迅速避開海浪最兇猛的部分，舉劍劈開迎面的餘波，下一刻，巨大的利齒出現在眼前。
反射性地格擋住強力的攻擊，阿爾托莉雅被擊退數十米。
“海族與人類沒有沖突，威希爾的人民甚至每年都有感謝海族的慶典，你又為什麽要殺害他們？”一邊上前反擊，阿爾托莉雅一邊質問。
“沒有沖突？！”迅速地俯沖攻擊，激起數米高的海水，希薩一貫沉穩的聲音中終于透露出一絲瘋狂，“這塊島嶼的神秘不斷消散，我族被逼迫地漸入絕境！”又一次劇烈的沖擊，聖劍身甚至被沖破結界顯露出黃金的劍身，“既然不給我族生路，那就把這塊島沉進海底，我族還能獲得一線生機！”
神話生物由于不列颠神秘逐漸消失的緣故而漸漸消失，這件事阿爾托莉雅是知道的，被神明的寵兒寵愛着，阿爾托莉雅知道的遠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希薩作為海族的王為了保存海族所做的努力她也略知一二，只是沒想到神秘的消散會如此之快。
而她與不列颠所面臨的困境，和希薩與海族所面臨的又是何等的相似。
“你可以和我商量啊！我們一起努力，一定會有辦法的！”
“你會和你的敵人商量如何存活嗎！”
聖劍的力量與龍的力量相撞，産生巨大的沖擊波激起巨大的海浪将一人一龍卷進了浪裏。
對海族來說人類是占用他們生存資源的敵人，就如同對不列颠人而言蠻族和帝國都是敵人。
雙方之間沒有商量的餘地。
“是這樣嗎。”海浪退去，狼狽的阿爾托莉雅從水中顯現，卻是沒有被海浪的沖擊所影響，有綠色的光芒在她身上一閃而過，水浸濕了她的頭發、臉，從發間留下的水劃過眼睛，分不清究竟是眼淚還是海水，“那麽，對不起。”為了不列颠的人民。阿爾托莉雅聲音幹澀，舉起手中的聖劍，金色的光芒漸漸聚集于劍上，散發出耀眼的光輝。
“Excalibur！”
聖劍劈向蔚藍的巨龍，海浪翻滾，巨大的金色光柱沖天而起，沖散了空中的烏雲。
幾縷久違的陽光穿過烏雲的空洞照向海面上站立的人與倒在海中的巨龍。
“真是耀眼的光芒啊。”蔚藍的巨龍聲音虛弱，半睜着眼睛看着阿爾托莉雅，“你也……成長成一個不錯的王了啊。”不愧是龍神的寵兒看中的人，巨龍這樣想着，轉眼看向蔚藍的海的遠方無盡的地平線，“海族……只剩下我一個了……沒有臣民的王就不是王。”但他卻是被所有臣民留下來的那個，算不算是辜負了他們的期待呢。
阿爾托莉雅頭低着，巨龍看到她的臉上似乎有液體劃過。
“不要哭。”一如當年開導阿爾托莉雅時沉穩的聲音，卻不再如洪鐘般有力，“王的眼淚是留給自己一個人的。”那是不能給別人看到的東西。
這是我所能留給你的最後的忠告，人類的王啊，你也算是我的學生。在遙遠的未來，你想必也會走上我的道路吧。
巨龍永遠閉上了眼睛，化作光芒消失在天地之間。
阿爾托莉雅撫上臉，擦去臉上的痕跡，擡頭望向透晴的天空。
吶，梅林，我所做的是正确的，對吧？
她轉過頭，看到遠處海岸邊上靜靜等候自己的騎士們，調整了一下情緒，步伐堅定地走過去。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為了不列颠的未來。
這是我們曾一起努力的，雖然你不在了，我會一直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