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吶

紙張輕飄飄落地……

打雙魚鏡像中瞧見紙上四字的副宗主勃然大怒, 一掌拍桌,剛要罵街,龍王嘴裏傳來響亮的呵呵呵呵呵呵聲,老龍笑得胡須直顫, 拍手叫好, 一不小心暴露自己也是個半吊子, “這個小弟子真有一套,她寫的那四個字老龍我也不認識, 但分開了就認識哈哈哈哈哈哈妙啊妙啊妙……”

龍眉一挑, 看着宗主那拍紅的手掌,“宗主也拍案叫絕是不, 那小弟子聰明絕頂是不。”

副宗主怒往心裏壓, 表面上還得配合品味惡俗的老龍笑, “盒盒盒盒盒盒盒盒盒……”

“精彩精彩。”龍王掌聲不斷,逼得在場仙門高層不得不跟着一起拍巴掌以示尊重。

流光笑得最不體面, 前仰後俯,若非宗主及天官在場, 他要笑滾了。

騷不過,騷不過!

琅嬛帝姬雖然跟着拍巴掌, 但一張小臉通紅,她有點恨自己, 為什麽要來湊這個熱鬧。

孑然則以手撐額, 掩住半邊臉,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懸壺峰主年紀大,受不了這種刺激, 找借口說自己那丹爐需添些火, 向天官宗主賠禮後火速溜了。

塔內的慕月西闖過聲控門後, 擺在她眼前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崖上浮一座冰橋。

橋有多薄,慕月西拿指甲蓋對比一下,比指甲蓋厚不了多少。

這嬰兒上去都得塌了。

她請教已成功站在橋對面的司空焦:“師兄,你是如何過橋的。”

“此乃無念橋,專丈量心中雜念,雜念越多,橋心承重越多,只要摒棄雜念,一心專注,便可順利過橋。”

“我能飛過去麽?”慕月西對自己沒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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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崖底通設有陣法,若你飛過來,會被崖底陣法送出白塔,便是功虧一篑。”

這座橋顯然對她很不友好。像她這種滿腦子雜念的人,別說這麽薄的橋,即便壘長城那般厚的冰磚鑄成的橋她走上去也得塌了。

不行,得另辟蹊徑。

慕月西瞧見崖頂有藤蔓蜿蜒,她當即扯掉一根長藤,一頭朝橋對面甩去,“師兄接着。”

另一頭捆自己腰上,她将藤蔓繞成死結,“師兄,我一走上橋,你就拉藤蔓,将我一點點拉過去。”

司空焦一頭霧水,還是點頭嗯了一聲。

慕月西擡起一只腳登橋,腳心落下之前從乾坤袋裏掏出一張黃符,往自個兒腦門上一拍。

單腳落橋的一瞬間,對面的司空焦一寸一寸扯着藤蔓,慕月西一步一步走過冰橋,師妹雙腳着地的一瞬,司空焦松開藤蔓,“太好了,恭喜師妹順利過無念橋。”

第一道聲控門,只要提前做好充分準備,多看幾本生僻字典,很容易順利通過。

但這無念橋,刷掉一批心存雜念的弟子,有些難過,不料小師妹竟如此輕松過橋,看來是個心思純澈之人。

他的恭喜聲,少女一點反應都沒有。

司空焦又喚了幾聲,仍舊沒丁點反應。

他試着将對方額心的黃符揭掉,慕月西雙目回焦,“多謝師兄。”

“這是什麽符?”司馬焦盯着指尖的符箓。

“僵屍符,貼上後猶如僵屍一般不會思考,大腦一片空白,當然無雜念了。”

司空焦:“……”

如此簡單的作弊手段他們竟沒想到。

更沒想到的是,這無念橋竟允許此等作弊手段……這讓往日卡在此關的同門曉得豈不是悔得捶牆!

外頭的龍王一直處在激奮狀态,“看到沒,看到沒,如此慧聰機敏,我老龍都比不上……”

“……”

衆仙同款表情: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塔內。

幻姑在聲器林等候兩位通關弟子。

眼前不見一款樂器,是一處望不見盡頭的叢林,時不時有霧氣氤氲。

此林十分詭異,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音,連一絲風聲都尋不見。

司空焦是第二次進塔,不用幻姑引導,黑紗縛眼,自行往深林走去。

幻姑将一條飄逸白紗覆在慕月西眼前,“此林又稱機緣林,憑機緣可得器樂,你需專注靜心,順着音樂聲行進。”

不知被牽着走了多久,慕月西才聽到恍惚樂聲自右前方傳來,她循音拐彎改道,樂聲越來越清晰,唢吶為主,笙簫金拔為輔,奏着一曲激昂而悲怆之歌。

慕月西停下,因覆着雙眼,她瞧不見四周不停變換的虛影。

一棟宅院內,無數人死在武士刀下,天空飄着大雪,鮮血彙成血溪,被緩緩凝結成冰……凄慘慘叫聲孩子哭鬧聲婦人讨饒聲,刀劍入骨聲,響徹在仿若孤島似得宅院……待雪落盡,一隊喪葬樂隊吹拉彈唱進了荒宅,唢吶送葬聲中,是漫天飛舞的冥幣。

音樂戛然而止。

幻姑問:“這位弟子,你從聲樂中聽出什麽。”

這白塔愛考驗人文化水平,有聲控門的前車之鑒,慕月西試探問:“用那種形式回答?文言文?白話文?還是詩歌表達。”

幻姑:“……皆可。”

慕月西選了個自己擅長的文體,她張開雙臂,裝模作樣感受了一下,“死人了,送葬曲,聽的人心裏頭難受,葬曲隆重,死爹死媽死全家的那種隆重……”

……幻姑聽不下去了,解掉慕月西眼前的白紗。

“弟子音悟正确,此乃衡雲州花錦國,盛家滅門悲曲。”

“這麽說,此關過了。”慕月西還沒來得及高興,幻姑一甩紗袖,轉換了空間。

慕月西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四面是牆,不見門窗的封閉屋子裏。

三面牆體燃着赤火,一面牆體呈金黃,上覆如水紋般的紋路,細看,波光粼粼。

屋子中央有一個方桌,桌上整齊擺放紙墨筆硯,桌角擱着一把通體金黃的唢吶。

只是,這唢吶個頭有點大,半張桌子大小。

“幸得機緣,喚此唢吶。請弟子将林中聽到的曲子編寫成音譜。”幻姑提示。

音譜?

這對慕月西來講就很離譜。

她本就五音不全,後經音樂老師自殺式調~教,多少有了樂感,也能勉強跟着節拍,簡單的曲子例如兒童,她能哼哼幾首,《本草綱目》雖饒舌但不繞音,是她被同學嘲笑後苦練不知多少遍才勉強記下的一首曲子,歌舞宴上與屍兄們合作的《本草綱目》已将她體內的才華掏空了,現在讓她僅聽一遍音樂就寫譜這就離了大譜。

幻姑再三催促下,她硬着頭皮拿起毛筆。

古代曲譜,宮商角徵羽那套,月華教過她,中途放棄了。

但現代五線譜,她多少會點。

不就是五根電線上頭纏小蝌蚪麽。

她揮毫潑墨,不一會将自創曲譜拿給幻姑看。

幻姑瞪大雙眸,瞧着紙上長長橫杠上一個個帶細尾巴的黑點子,“這是什麽?”

“此乃最高級曲譜,一般人看不懂。”慕月西一臉高深莫測道。

幻姑狐疑的眼神中,慕月西奪過五線譜,“算了,此譜集音樂精髓于簡,學起來十分艱難,我不方便與姑姑講,既然我得了機緣召了唢吶,是不是可以出塔了。”

幻姑唇角一陣嚅嗫,鑒于這小弟子聲控門前的蒙混過關,她下結論,“你是不是根本不通曲譜。”

慕月西一本正經,“你敢質疑天音宗選拔入塔弟子的權威性。”

幻姑:先前從未質疑,但自從見着這小弟子,很難讓人不懷疑。

慕月西繼續忽悠,“姑姑應該曉得,我乃宗門破例晉升為內門的弟子,宗門厚愛,特許我來八音塔尋器,我若不通樂譜不曉樂理,宗門怎會放我入塔,難道他們傻了麽。”

幻姑無從辯駁,指着金磚壘砌的牆體,“算我不識“高深”曲譜,但你需打動這面‘昭雪牆’。方才林中聽到的喪曲,你需對着牆體吹湊一遍,昭雪牆通靈,若被你的曲子感動,自會幻化透明,你便可穿牆離去。”

聽說過對牛彈琴,沒聽過對牆演奏。

慕月西走到唢吶前,比劃一下,“這麽大,我不方便施展才華啊。”

幻姑翻白眼:“你初得靈器,還未與它神識共通,故而不能随心所欲變化大小,待你與這唢吶相熟,自可熟稔掌握尺寸大小。”

那目前只能湊合用呗。

先前林子裏聽的那首死全家的葬曲,她一句也吹不出來,她心裏清楚,打動不了這面牆。

雖然感動不了它,但可以将它吹塌了。

技巧她熟,并不是一次兩次幹這種事。

慕月西自信地坐到桌後的椅子上,捧起唢吶哨子,鼓足腮幫子,奮力一吹—

高亢尖厲的音樂一響,一旁的幻姑渾身汗毛倒豎。

她守塔三千年有餘,引導入塔弟子上萬人,從未聽過如此恐怖的曲子……

像是平靜的湖面突然冒出一大群呱呱亂叫的鴨子,又不知從哪飛來一群大鵝,鴨子與大鵝撲騰騰掐架,呱呱呱嘎嘎嘎嘎在耳邊鬧騰不休。

金黃牆體忽而顫了下,幻姑捂耳朵喊停。

“你奏的什麽?”她有氣無力道,聽了一小段感覺五髒六腑都被塞進了鴨毛鵝糞。

慕月西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這首曲子奧義高深,境界不同的人會聽到不一樣的曲風,姑姑請自行理解。”

……

慕月西說完轉回頭,腮幫子一股,繼續吹。

幻姑忽覺有一千只烏鴉撲面而來圍着她呱呱亂叫,她實在聽不下去,扶着牆吐了,然後變成一只白蛾,穿越火牆而去。

慕月西愣了下神。

飛蛾撲火原來是這麽來的,見識了。

一般唱歌跑調的人不覺自己跑調了,但聽衆受罪。

同理,慕月西不覺得自己吹得難聽,但唢吶聲腔嘹亮,她耳膜有些受不了,于是她自行關了聽識,繼續奮力吹奏。

她剛才看見了,牆體微顫,既然這牆通靈,她不信吹不塌它。

糯米水澆鑄的皇陵都給她吹塌了,何況小小一面牆。

她覺得她發揮的還可以,牆面遲遲不倒是因為這唢吶不行。

若她的娜娜在手,三回合,此牆必分崩離析,殘磚若有靈,下輩子一定不會投胎再做磚頭。

外頭盯緊雙魚鏡像的龍王,一臉驚嘆望向身邊的仙門高層。

“這小小弟子音修境界竟如此高深,那幻姑被震了髒腑及時逃走,若再聽下去豈不是要被逼得吐血了?”

衆仙或迷茫或尴尬地互望,龍王搖頭惋惜,“可惜了,這雙魚鏡像不能聽到聲音,此乃一大憾事。”

慕月西吹得腮幫子麻了,口幹舌燥,面前的昭雪牆除了抖一抖顫一顫無別的變化。

她打算歇會再戰。金誠所至,金石為開,她不能輕易放棄,畢竟外頭有人圍觀。

不知道大師兄有沒有在線追播,她仰首,對着空氣露出甜甜一個笑容,比劃個耶。

乾坤袋裏帶了幹糧水囊,慕月西吃飽喝足,氣運丹田,又開始抱着大唢吶吹。

一牆之隔的幻姑緩了好一會才将自個兒疲軟的魂魄召回來。

對面的陰間調子仍在繼續,幸好四面牆隔音效果不錯,即便如此,傳入她耳膜的陣陣調子仿似尖銳銀針嗖嗖嗖往直她腦袋裏鑽。

別人吹曲要錢,她吹曲要命,這話原是真的。

為自己的身心健康考慮,幻姑打算再離遠些。

慕月西仍在眯着眼瞎78吹,若消掉聲音,單看她表情,貌似音樂大家專注吹奏沉醉于聲樂的忘情模樣。

地面倏忽一震。

慕月西睜開眼睛,對面的金色牆體抖抖抖,她以為這牆馬上要裂開,不成想,牆體縮小一圈,下頭倏地長出兩只腳來。

然後,牆跑了。

……

幻姑感覺地板傳來異動,趕去查看,落地的一瞬間發現小弟子身前的昭雪牆,不見了。

她一臉疑惑望着慕月西。

慕月西:“不關我的事,它突然長腳,溜溜跑了。”

幻姑石化。

守塔三年餘年,頭一次遇到如此奇事。

難不成那昭雪牆跟她一樣,實在受不了魔音繞梁,為求自保,抛棄身為牆的尊嚴,自個兒跑了?!

沒了昭雪牆阻攔,慕月西徑直往前走,盡頭處,打開一道小門,順着臺階走下去,微風習習鳥語花香,松濤綠波,竟是塔外景象。

司空焦已先一步出塔,在陣口處候她。

司空焦手中抱着一把通體黧黑的二胡。

慕月西跑上前,“恭喜師兄得了新樂器。”

見人手中空空,“師妹你的靈器呢?”

話音剛落,塔門自開,一道惹眼的金黃劃過,咚的一聲,一把超大唢吶斜斜插地,落在慕月西眼前。

……這是賴上她了?

慕月西嫌唢吶個頭大廢氣,她看上司空焦手中的秀氣二胡,“那個師兄,我們打個商量,換換樂器好不好。你看你這一身腱子肉氣拔山兮力蓋兮配這把唢吶版加特林,完美。你若扛着大唢吶出場,一嗓子既飛升的感覺有沒有。”

她捧着臉,嬌弱一笑,“你看我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天橋下拉上兩曲除了賺銀子還能賺眼淚,一句話不說,賣身葬父的感覺出來了,我若哭得好還能碰到個金主将我買回去金屋藏嬌。我說的有無道理,有對吧,那麽咱倆換換吧。”

慕月西不待對方回話,一把奪走對方手中的秀氣二胡。

她試着拉弦,一點聲音都沒有。

慕月西質問的眼神盯着司空焦。

司空焦:“此乃我的靈器,它可能……不想易主,所以不出聲。”

“你讓它給點動靜,它會被我的驚世才華傾倒。”慕月西仍不放棄。

司空焦不想讓小師妹失望,拍了拍胡首。

慕月西再次拉弦—

音樂一出,司空焦捂耳,感覺打四面八方奔來一群凄慘嚎叫的驢。

慕月西再拉。

二胡從她手中掙脫,落地之後化作一頭仰脖子嚎叫的毛驢。

……

慕月西:“???”

司空焦:“秀秀在拒絕你。”

拒絕就拒絕,你變出一頭驢來是幾個意思,想羞辱誰,你尊重驢麽?

雙魚鏡像裏的畫面消失,龍王忙不疊往白塔陣口跑,後頭跟着一群被破追過來的仙門高層。

陣口,衆人瞧見走出來的師兄妹兩人,不禁瞪圓了眼珠—

司空焦肩抗一把金黃大唢吶,而她身邊的小師妹則牽着一頭毛驢……

由于西海龍王迫不及待想聽慕月西的神曲,司空焦将大唢吶抗到龍王暫時歇腳的雲巅仙邸。

衆仙亦是好奇跟了過來。

慕月西瞧見擺在石桌上的大唢吶,壓力山大。

圍觀衆仙有不少音修,她唢吶一出,就知是個音樂廢柴,她還想混在天籁峰當個音修好混在大師兄身邊避雷,于是稍作思量,她跑到龍王耳邊道了句悄悄話。

龍王捋着參差不齊的胡子哈哈一笑,“衆位陪了老龍我一整日,辛苦了,暫時回府休息吧。”

龍王趕人走,仙門高層不敢有異議,衆人望一眼地上的大唢吶,頗為遺憾地告辭離開。

他們從未見過嬌滴滴的女娃吹唢吶是怎樣的風采。

慕月西始終關注着孑然,衆人離開時,皆面露憾色,尤其老流,不要太明顯,但孑然卻始終唇角噙笑,一副了然于胸的看破感。

待閑雜人等走空,龍王十分開心地摸着熠熠閃爍的唢吶杆和唢吶碗,“你說想單獨奏樂給本王聽,老龍我有些受寵若驚。”

“龍王,其實……我将其他人遣走是因為我吹的不好,我怕丢人。”

“哦?在本王面前就不怕丢人了?”

“不一樣的,龍王胸襟比海寬,即便弟子吹的糟糕也不會怪罪我嫌棄我。”

“嚯,你這機靈鬼先将老龍我架上高位,又給自己找了個免責金牌,真有你的。”

慕月西嘻嘻一笑,親自給龍王奉茶,“那我便獻醜一曲,只要龍王不怪我,我就敢吹。”

龍王接過茶抿一口,“可惜雙魚鏡像未能聽到你吹的神曲,究竟什麽樣的曲子竟能吹跑幻姑吹得牆長腳自個跑路,老龍我十分好奇。你就來一曲你在塔內吹的那首調子。”

龍王将杯盞放到一旁的銀甲護衛手中,然後走到唢吶正對面的一張椅子前。

他正襟危坐,見裙擺歪了,特意擺正,有種聽頂級音樂師演奏的儀式感。

慕月西滿頭黑線,猶如被趕上架的鴨子,她磨磨蹭蹭走到擱着大唢吶的桌子前。

龍王沖她點頭微笑,示意他準備好了。

一旁的銀甲護衛及龍宮管家,也一副興趣滿滿撿到便宜的模樣。

慕月西深呼吸三口氣,低頭,嘴貼上哨子,腮幫子一鼓—

一道尖銳磅礴之音自碗口破空而出,虛聲化形為一道龍卷風直朝對面的龍王襲去。

瞬間,屋內桌椅叮咣、壺瓶碎裂,屏風掀倒,龍王只覺一股飓風撲面而來,他胡子一翹,龍眼一眯,頭頂一輕—

糟糕,龍王擡手捂住自個兒光亮的腦殼。

他假發給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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