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吶
九茴香瞧小地仙那副張狂痞子樣, 心裏來火。
她纖白玉手一揮,以自身為軸心,劃拉出一個不足一尺的圓圈,之後頗為自信道:“你盡可憑借全數實力音攻, 我若出這個圓一步, 算我輸。”
“九殿下金口玉言, 小仙得罪了,接招—”慕月西說完, 手腕一轉, 金唢吶淩空翻出個花來,透明的哨子利索貼在唇邊, 于是圍觀衆人猝不及防聽到一道激昂唢吶聲破空而來, 那響亮尖厲的魔音簡直要刺破耳膜掀人天靈蓋, 衆人不由得捂耳,天後身邊的随侍更是貼心的給天後頭上罩上個隔音的法鬥。
唢吶激出的音律化作一縷縷淡金色飓風, 将站在桃花樹下的九茴香團團包裹。
慕月西一開始便放狠招,吹了個最高音, 音攻風勢頗強,院中的桃花樹于眨眼間全禿了, 粉色花瓣墜落一地又被餘風揚起,吹得人與桃花兩迷離, 一旁靈力微弱的小仙侍被唢吶中的殺氣割傷肌膚, 面頰挂彩,只得各個施出防護屏障抵抗唢吶威力。
九茴香險些被唢吶掀出的飓風轟個跟頭,并非唢吶威力過大, 而是她實在想不到那小地仙上來就給她拔個簡單粗暴的海豚音, 那尖銳嘹亮的音樂炮, 粗暴至極。
好個放肆的小仙,完全不給她九殿下面子,往日她與音修以樂器切磋時,皆是徐徐漸進,曲調由輕柔舒緩之調啓始,此為音修之禮,這是她音攻戰中最猝不及防的一次。
猶如有人上了舞臺要唱首歌,臺下觀衆掌聲方落,臺上歌手尖厲的爆出一嗓子高音,誰一下受得住,誰不吓一跳,誰唱歌不是由低音到高音,由平緩變急促,由平淡轉高~潮,哪個上去就掀高~潮的,唱歌如此,音攻亦如此。
九茴香心裏罵着街,穩定身子後,開始調運體內靈力對抗唢吶掀起的殺氣。
小丫頭音修功底着實一般,音攻裏也不見多大的殺氣,她抵禦起來并不難,她心頭方産生這局穩贏的念頭後,唢吶聲陡然轉了三個大彎,音色之詭異,抑揚之頓挫,铿锵之有力險些讓她當場聽吐了……
忍住五髒震顫的嘔意,唢吶聲又連續拔高如炮彈般轟炸她耳膜,真是一聲比一聲尖厲刺耳,一聲比一聲銷~魂,那種感覺像黑白無常掄着鎖鏈在後頭追……
桃花飓風裏的九茴香喊停,但唢吶音聲過于高亢嘹亮,她的聲音完全被唢吶聲吞沒,再加上她發絲亂舞衣裳亂飛,面部表情幾乎給遮住,風圈裏的九茴香不好受,外頭的聽衆亦不容易。
其中不乏一出生便在天宮的小仙,天宮好雅正仙樂,講究個聲色悅耳輕慢,及意境美,唢吶這種民間器樂,不适宜天宮,她們聽說過沒見過,頭一次聽如此粗暴的音樂,是一種心靈震撼,衆位聽得目次欲裂,誰還在意音樂暴風中心的九茴香那有什麽動靜。
慕月西拿出吃奶的勁頭一通亂吹,什麽腔調完全不在乎,怎麽高亢怎麽來,怎麽激昂怎麽吹,怎麽讓人不舒服怎麽搞,于是音樂聲越發陰間……
九茴香眯眼咬牙,原來民間藝術不但接地氣,還接地府。
這唢吶魔音十分有畫面感,仿佛不遠的前方地獄大門為她敞開,每一個音符化作幽暗不明的鬼火,将她圍得密不透風,莫名牽引着她往地獄更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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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茴香終于明白,這場音修切磋,實則是對她單方面的精神打擊。
避得開唢吶殺氣,卻躲不開唢吶的陰間聲調,唢吶全力向她開火,她腦袋瓜嗡嗡疼,全身汗毛倒豎,耳邊的調子越發不是調,如鬼哭如狼嚎,如一大群土拔鼠尖叫,如入屠宰場,如進了鴨圈成千上萬只鴨子沖你耳邊呱呱叫……她忍着嘔意忍着頭疼,忍得太陽穴青筋直跳……
灌耳的魔音,戛然而止,風靜。
九茴香松一口,以為那該死的丫頭肺量用盡,終于吹不動了,可下一瞬,唢吶音又拔地而起直沖雲霄……
九茴香一陣頭皮發麻,她試着關掉聽識,不知為何,聽識不但關不掉,且越來越清晰……猶如耳邊被貼上擴音符,唢吶吶吶吶吶音直往她頭骨縫裏鑽……
她實在受不了,擡手捂耳,然後摸了一縷頭發下來。
九茴香瞪大雙眸,盯着手中落發……她容貌毀了,唯剩引以為傲的一頭秀發,平日拿珍稀藥材将養,不料竟被唢吶給吹掉好大一縷……
慕月西掀開一條眯縫眼,觑見對方掉頭發了,她忍不住笑了。
九茴香原身既是只孔雀,她料到她會被她的唢吶吹掉毛,鳳凰都扛不住,何況比鳳凰還低一階的孔雀。
只要她立場堅定有恒心,不信吹不禿她。
孔雀關不掉聽識,是慕月西用的歪門邪招,乃南柯樓藏書閣《音修魔功》裏的損招,趁人不備将鎖識咒糅入音符中,從而使對方失去閉合聽識之能力,任由她吹的魔音繞耳。
她當初可是苦練這一陰損招的。
月華長老說得好,若遇上音修,只要她掌握好這一陰招,對方基本完了。
因為能聽她唢吶不受影響的人,已經去了陰間。
即便是音修大能,連續聽她吹上一炷香的,精神多少有點崩潰,輕者失眠掉發,重者失聰癫痫……
當然,這是娜娜在手時的功績,即便眼下手中這把金唢吶并非上古神器,好歹亦出自天音宗八音塔,裏頭的靈器亦不簡單,再加上她出神入化神鬼莫測的吹奏水平,她覺得那種孔雀必敗。
果然,九茴香撚着手中長長的掉發,連退兩步,半只腳成功出了自己給自己劃拉的圈。
慕月西高舉唢吶喊一聲:“耶,我贏了。”
無人回應。
慕月西仔細一瞅,除了掂着自己青絲好似陷入魔怔的九茴香,整個仙邸,歪倒一片。
一衆侍女護衛,躺倒的躺倒,抱樹吐的抱樹吐,還有捂着耳朵縮旮旯好似慘遭蹂~躏的仙子們。
整場不倒的,唯有被消音鬥罩着的天後,及天後身邊臉色發青,青紅皂白,嘴唇哆嗦,一手捂着胃口的貼身女侍。
即便天後有消音的法器罩着,奈何唢吶聲音過于嘹亮,見縫插針,她在鬥內金光罩下仍清晰聽到小地仙吹的魔音,只是将尖嘹的聲音弱化而已。
那音樂怎麽說,不是仙能聽的,也不是人能聽的,即便鬼聽了也想再死一次。
寶器下的天後,見院中異象,倒的倒吐的吐鑽旮旯的鑽旮旯,她完全被震驚傻了,年幼時曾進修音修的她,不明白世上怎會有如此難以讓人接受的音樂,比她第一次聽到《亡靈序曲》時還要震驚。
慕月西的調子停止,衆人亦先後回魂,有小仙呻~吟着從地上爬起來。
桃夭仙邸的門口更是陸續迎來被唢吶聲吸引來瞧熱鬧的一衆仙人。
可憐耳中一片嘈雜的守門侍衛,還要強打精神頭阻止外頭好奇打量之人。
慕月西不料天宮的人如此不堪一擊,這一曲的殺傷力顯然不小,堪稱載入她音修史冊中的壯舉。
她對着天後娘娘及四方位鞠躬,表示歉意。
“不好意思打擾了,唢吶就是這樣,頭一次聽,有些接受不了很正常,聽着聽着就習慣了……”
衆人臉色煞白。
慕月西靜步九茴香跟前,“九殿下,你還好麽。”
天後散了金鬥法器,亦挨近,一臉關切,“姐姐可還好。”
九茴香一手捧着斷發,一手撣撣耳朵,沖天後大聲喊:“天後說什麽,我聽不清。”
……
兩個時辰後,九茴香再服下兩枚仙丹後,漸漸回複耳力。
慕月西成功從九茴香那讨到有關孑然大師兄顏料的留影珠。
她拎着金唢吶大大方方走出九茴香的仙邸,對着外頭被她魔音吸引過來的排成兩排長龍的仙人們抱以江湖拳,“諸位,見笑見笑,讓一讓讓一讓,簽名什麽就算了……”
衆人瞧見小姑娘洋洋自得、輕巧離去,不禁議論紛紛。
“方才那詭異的樂聲出自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應該沒錯,她手中拎着就是唢吶。”
“哎呦我天,隔了三千雲的距離,老仙我便聽見那唢吶聲,差點沒給我送走。”
“我院子養的兩頭紅冠仙鶴聽了直炸毛掐架,好不容易才拖開。”
“我那青獅子亦一個勁發狂,我以為發情期到了。”
“我新孵化的青雀聽那唢吶聲再沒睜開眼,我該去哪宮讨說法。”
……走花路的慕月西聽到這,加快腳步溜了。
死個小鳥應該不算闖禍吧。
—
孑然去瑤池境,取聖露仍未歸來,慕月西翹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欣賞手中贏來的珠子。
不知裏頭有多少G的儲量。
看,或不看,這是個問題。
看吧,那可是她心上人跟別的女人打撲克的片子,讓她如何看得下去,忒堵心吶!
不看吧,那可是都不曾跟他打過撲克的心上人的撲克首秀片,讓她如何忍得住!
她薅掉窗臺花盆的三葉草,一片一片揪掉葉子。
“看,不看,看……天意啊。”
她懷着複雜的心情,畏畏縮縮又猥猥瑣瑣對着留影珠念訣施法……不料珠子閃爍一片銀光後,一團雪花。
居然設置加密。
慕月西握着珠子,甩出一道袖風,将窗口偷窺的鳥兄妹給掀下去。
她想到解密的法子,走出屋門,朝孑然大師兄的卧房走去,對窗戶下呲牙咧嘴的一對兄妹說:“閑的沒事幹喂雕去。”
鳥妹扶着腰嘀咕:“小主不地道,主意是我們出的,成果卻你一人獨享,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給我們欣賞一下嘛。”
慕月西搖着手中珠子,義正言辭,“我這并非欣賞,我這是鑒黃。”
孑然的卧室幹淨整潔,慕月西摸索好一會終于從枕邊摸到一根銀發。
破解加密留影珠的法子是借用主角的發絲或鮮血。
銀色發絲繞上留影珠,幽光閃過後,畫面漸漸清晰。
她一顆心怦怦直跳,遺憾身邊沒紙巾帕子什麽的,高~潮忍不住吐個血噴點農夫山泉怎麽辦。
不管了,迫不及待了。
……
蟠桃園深處,九茴香卧坐桃樹下彈一曲古瑟悠揚。
桃瓣微晃,窸窣的腳步聲漸近,九茴香指尖的樂聲愈發柔和。
“只聞腳步聲便曉得是個美男子,為暗中見我一面,竟求到婆娑婆那,你這小地仙揣着多少見不得光的事。”九茴香纖指舞歌,輕柔聲調中透着魅惑。
“賣身。”身後一道清朗之音響起。
九茴香的曲子彈不下去了,上天入地頭一回碰到這般直截了當的。
她的風流于九重天并非秘密,有些欲借用她九殿下身份攀關系者,或想要她施舍蟠桃者,會暗中與她聯絡,春風一度或是暧昧癡纏,各取所需。
來者,多半含羞帶怯,話語委婉,這種上來直接道“約麽”的人,從未有過。
九茴香回身,打量沐着銀月、染指清風、猶如水墨畫般的銀發男子。
五官俊美無俦,一身白裳,不染塵埃,氣韻無雙,是她愛好的禁欲系美男。
一瞬間,九茴香的心頭仿似燎了把火。
她起身,婀娜多姿挨近人身邊,輕咬朱唇,眼梢勾笑,小指輕巧扯着腰帶,香肩半露,“我九茴香今日竟有這等豔……”
還未說完,孑然将擱在錦盒裏的一支紫人參,遞她眼皮底下。
“這參,值多錢。”
九茴香:“……”
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