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雖說寧遠宸現在身體素質在絕大多數人之上,可和上一世相比,也不過是體力、耐力和敏捷度更好的普通人而已。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法則,在這裏,內功再怎麽修煉,也不可能違反科學規律,做不到震碎經脈,也練不出淩波微步、矯若飛燕的輕功。

依然沒有脫離凡人範圍的寧遠宸,就算再厲害,隔着一個人,也不可能瞬移過去接住戒指,更何況他情急之下,沒有看清腳下,出醜也是自然的了。

嘩啦一聲,寧遠宸從小腿肚那麽深的池子裏狼狽的爬了起來,渾身都濕透了,而手中的戒指,因為手肘的麻筋磕到了鵝卵石,手掌一松沒握住,也掉進了池子裏。

這麽大的動靜,引得大半個展廳的人都看了過來,大家冷眼旁觀,或隐晦或直接的看着衣服濕透的寧遠宸,沒有一個人上來幫忙。

寧遠宸爬起來,看了眼正在和貴族說話的冉瑚,目光冰冷。

的确,現在整個展廳裏所有人的身家加起來,都沒有寧遠宸有錢,但是人的階級身份并不是簡單的用金錢劃分的,錢也分三六九等,這就是為什麽上流社會的世家總是對暴發戶如此排斥,更不用提父不詳還緋聞纏身的寧遠宸了。

這就是為什麽,寧遠宸把自己的态度放得如此謙卑的緣故。冉瑚是時尚界的知名人士,不是什麽可以随意呼來喚去的小角色,看風評也頗有些藝術家自視甚高的姿态,況且兩人素昧平生,而說不定冉瑚早就因為他的身世和網上的留言對他先入為主的有了偏見。自己畢竟有求于他,姿态低一些,總是好的。

不過,寧遠宸沒想到冉瑚的人品和他的名氣完全成反比,給他點兒臉,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寧遠宸冷笑一聲,甩了甩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彎下腰扒開池子裏密密麻麻的盤子大小的碧綠荷葉,尋找自己丢失的戒指。

幾個工作人員看到了,立刻上前制止道:“先生,請您停下來,這是名貴花卉,是畫廊的資産,請您趕緊上來,不要再破壞了。”

“我有東西掉進池子裏了。”寧遠宸沉聲解釋道,“如果我上來,你們能幫我撈出來嗎?”

工作人員互相看了眼,也沒說願不願意,只是繼續道:“請您上來。”

寧遠宸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道:“這一池子花多少錢,我照原價賠,行不行?”

“請您上來。”

“那我的戒指怎麽辦?”

“請您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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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宸明白了,他冷笑了一聲:“狗眼看人低。”

工作人員也板起了臉,道:“如果您再不出來,我們只能認為您是故意在擾亂展館秩序,只能采取……”

“喲,這邊是怎麽了?”一個熟悉的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了過來,寧遠宸身子一僵,但他并沒有太吃驚,他早就做好了相見的準備,因此下一秒,便從容的轉過身,和站在淺池邊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沈洛鈞一手摟着一個氣質溫潤的年輕男子,另一只手随意的插在褲兜裏,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輕浮笑容。然而,當他看清寧遠宸的臉時,一瞬間瞪大了眼睛,與此同時,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将身旁的男人推開了。

“洛鈞?”年輕男人錯愕的看着他,伸手去挽他的手臂,卻被沈洛鈞甩開,只好放棄的站在他身後,用略含敵意的目光看着寧遠宸。

很好。寧遠宸在心裏想。原本還不确定這個沈洛鈞和系統世界裏的沈洛鈞是不是一個人,可如今看他反應這麽大,肯定是了。

沈洛鈞一臉震驚的對着寧遠宸發呆。畫廊的工作人員不知道他內心的驚濤駭浪,見他只是問了一句,沒有後續動作了,便還是下水去拉寧遠宸。

“住手!”沈洛鈞呵斥道,也一腳邁進了池子,拍開工作人員的手,拉過寧遠宸将他護在身後,“幹什麽?”

“沈總,這位先生他……”

沈洛鈞擡手止住他的話,轉身面對寧遠宸,張了張嘴又閉上,目光灼熱的盯着寧遠宸,臉上全是壓制不住的狂喜。他張開手臂,似乎想抱住對方,卻又怕自己的動作吓到他,最後只是試探地捏住他的手指,小心翼翼、溫聲細語道:“有、有什麽我能為你效勞的嗎?”就好像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把眼前的人震碎一樣。

寧遠宸瞥了眼池邊又震驚又委屈的男人,微微一笑,抽回自己的手指,客氣的說:“我的戒指掉進池子裏,我想把它撈出來。”

這些人明顯任沈洛鈞差遣,而自己差點就被當成鬧事兒的趕出去了。在這種時候,沒必要推開白白送上門來的幫手。

沈洛鈞立刻道:“這種事情,哪裏需要客人自己親自動手。”說着,将寧遠宸拉上岸,立刻擡頭瞪了眼不知道該做什麽的工作人員。這些人也知道見風使舵,也不敢浪費時間去找服務機器人,連忙跳進池子親手打撈。好在池水原本就不深,池底又幹淨,不到一分鐘,寧遠宸的戒指就被送上來了。

沈洛鈞接過戒指,遞給寧遠宸:“看看,是這個嗎?”

寧遠宸點了點頭,收好戒指:“多謝。”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沈洛鈞魂不守舍地回答道,眼睛好像黏在了寧遠宸的臉上,目光之熱烈,好像下一秒就要撲過去舔他的臉了。

周圍的客人們已經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了起來。寧遠宸淡淡的掃了一眼,沈洛鈞立刻道:“畫廊這邊有貴賓休息室,我帶你過去整理一下吧。你看你的衣服都濕透了,我讓人給你找些幹淨衣服,你看怎麽樣?”

渾身濕漉漉的并不舒服,因此寧遠宸沒有拒絕他的殷勤。

“洛鈞?”跟着沈洛鈞來的年輕男人有些不安的喚了一聲,看了看寧遠宸又看了看他,微蹙的眉眼間散發着淡淡的不安。

“沈先生的男朋友?”寧遠宸對着年輕男人粲然一笑,“兩位真是天作之合啊……”

“他只是我的助理,陪我來看珠寶展而已。”沈洛鈞連忙道。

年輕男人一臉被雷劈了似的表情。明明是為了給他買禮物才來珠寶展的,怎麽忽然就變成這樣了?

跟在不遠處的真助理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把年輕男人拉走了。沈洛鈞在心裏松了口氣,心想回去一定要給助理多發兩個月工作當獎金,帶着寧遠宸去了休息室。

助理沒有愧對沈氏發給他的高薪和老板慷慨的獎金,幾分鐘以後,又為兩人送來了幹淨的換洗衣物。

休息室內并沒有浴室,卻有快速清潔機,這種只能容納一個人的立櫃一樣的機器,是用少量的水和快速流動的空氣迅速進行快捷迅速的清理,肯定沒有泡澡舒服,但是勝在時間短,清潔效果好。

花幾十秒清理烘幹後,寧遠宸穿上沈洛鈞帶給他的衣服。這是一套中規中矩的黑色西服套裝,然而精致的剪裁和昂貴舒适的面料低調的彰顯了它不菲的價格。

寧遠宸已經好幾百年沒穿過黑西裝,他對着鏡子整理好黑色的領帶,将米色白條紋的胸帶巾折成四四方方的放好,随後後退一步,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忽然有種穿越了時空,回到了系統世界的恍惚感。

白襯衫,黑西裝,黑領帶,米色手巾,圓形金屬袖扣。低調,含蓄,謙遜,規矩。這樣的裝扮,就像他的名片,他的皮囊,從他第一天進入沈氏跟着沈洛鈞一起實習起,到他以出賣商業機密被警方逮捕為止,中間十幾年一直穿在身上。

怎麽,也跟顧昭庭一樣,從冷酷無情的加害者,搖身一變,成了深情款款的未亡人了?

寧遠宸嘲諷的笑了笑,轉身離開了更衣室。

沈洛鈞已經換好了衣服,正抱着手臂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聽到開門的聲音,立刻停了下來,接着,他便屏住了呼吸,像是不敢置信一樣,呆立在原地,等到寧遠宸靠近了,這才回魂了似的,迎了上去。

“真好看。”沈洛鈞癡迷地望着寧遠宸,“真是太适合你了……我……”他顫抖着喘了口氣,眼神幽深,“遠宸……”

他擡起手,似乎是想撫摸少年的面頰,臉緩緩下壓,就在還差幾毫米的時候,寧遠宸忽然開口道:“我是長得很像沈先生認識的人嗎?”

沈洛鈞一僵,迅速的收回了手,後退了半步:“怎麽這麽說?”

寧遠宸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只是低着頭整理着襯衫上銀色的袖扣:“看着跟電視劇似的呢。財團繼承人忽然對狼狽的無名小卒青眼有加,如果不是被他與衆不同的天真善良和正直勇敢吸引了,一見鐘情,那就是他長得像自己認識的人,比如早亡的兄弟姐妹,或者有虧欠的前任。”

說着,他擡起眼皮,望着表情漸漸變得凝重的沈洛鈞,道:“前者應該不可能吧,除非繼承人腦子進水了,或者口味奇特,不然怎麽看得上到處丢臉的蠢貨呢?”

“你是誰!”沈洛鈞猛的抓住他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他,目光複雜。

寧遠宸稍稍一動肩膀,便靈巧的從他的禁锢中滑了出來,故作疑惑道:“沈先生剛剛還喊了我的名字,怎麽現在就忘了?”

“你……”

“難不成,我和那個人,不僅臉長得像,連名字也一樣吧。”寧遠宸好像發現了什麽大秘密一樣瞪大了眼睛,“真是太巧了,真的好像偶像劇啊!”

“是我唐突了。”沈洛鈞擠出彬彬有禮的微笑,“請問你能否告知我你的身份?”

“看來沈先生不怎麽關心八卦,我以為我和太子殿下的緋聞鬧成這樣,已經沒有人不認識我了呢。”寧遠宸伸出一只手,“那我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寧遠宸,只是一個學生而已。”

沈洛鈞一臉凝重盯着寧遠宸,臉上笑容難看,他似乎有話想要說,卻又好像說不出來。

寧遠宸故作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歪着頭仰視着沈洛鈞:“沈先生?”

“沒事,我只是太震驚了。”沈洛鈞忽然笑了起來,迅速的握住寧遠宸的手,“你說的沒錯,你的長相和名字,和我一個認識的人完全一樣。另一點你也說對了,他是我曾經虧欠過的愛人,我的半身,我的肋骨,我不可分割的影子。”

每說一句,他便靠近一點,最後身體緊緊地挨着寧遠宸:“沒有他的日子,我痛苦得好像被人從身體裏切開,被人活活的包裹起來做成木乃伊,扔進棺材裏,被屍蟲食肉吸血。”

“真感人。”寧遠宸沒有被危險的距離影響,坦然的仰着頭對視着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嘴角彎起的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我都要被感動得哭出來了。”

沈洛鈞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想從中發掘出什麽,然而寧遠宸的目光裏什麽都沒有,就好想他真的是個一無所知的少年。然而他看似正常的話裏,卻隐含着刻薄的嘲諷,這不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會說出來的話。

遠宸,是你嗎?沈洛鈞在心裏默默的問道。

最後,是寧遠宸先退後了一步,他看了看時間,道:“謝謝您剛剛替我解圍。不過,我們要不要先出去?拍賣會就要開始了,我不想錯過。”

沈洛鈞側過頭,眨了眨眼睛,掩去眼中的苦澀,換上風度翩翩風流公子的面具,“那就一起走吧。你看上了什麽?說實話,冉瑚這次的作品……”他啧啧了兩聲,“可不怎麽樣啊。”

十幾分鐘以後,珠寶拍賣正式開始。冉瑚這一次的珠寶巡展,除了批量生産的中等價位産品,還有獨一無二僅此一份的限量版作品,價高者得,每次展出都會拍賣十款。這是冉瑚蟄伏三年後嘔心瀝血的巨作,他堅信自己一定會大獲成功,在珠寶設計領域成為最年輕的經典大師。

拍賣會現場,只允許手持貴賓邀請函的客人進入。寧遠宸在沈洛鈞的帶領下,也得以進入拍賣場。

主持人先向大家展示今天拍賣的十款作品,由冉瑚親自介紹他的創作靈感和與衆不同的精巧構思與細節。冉瑚口才極佳,侃侃而談,把自己的作品吹得天花亂墜。如果寧遠宸也是不明真相的其他買家,恐怕也會被他熱烈的情緒所感染,喜歡上這些華麗精美的珠寶首飾。然而現在,他看着對方驢唇不對馬嘴的瞎說八道,只覺得好笑。

“那麽今天拍賣的第一件作品,是包括項鏈、耳環以及花環頭飾在內的新娘三件套,名為《月神的祝福》。靈感來源于五年前所發掘的古地球人文學作品《前赤壁賦》。根據帝國綜合學院古地球文化研究中心的專家考證,這篇文章描述了月光下美麗的山水風景和大自然的天籁之音。而我們知道,在古地球文化中,月神也是祝福婚姻的愛情女神。因此,用來為新娘的美貌增添光彩,最合适不過了。”

寧遠宸凝神一看,差點笑出來。新娘三件套中的項鏈,正好是那條使用了“嫠”字的項鏈。

主持人接着又唠唠叨叨的介紹了首飾上價值連城的寶石和美妙的顏色搭配,最後終于道:“六百萬起拍,競價階梯為十萬,請出價!”

場內立刻熱烈的競争了起來。寧遠宸聽着身後的人們把價格一直擡到了八百萬,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新娘首飾,面無表情。

“怎麽,喜歡這個?”沈洛鈞忽然湊了過來,“喜歡的話,我買下來送給你,怎麽樣?”

寧遠宸看了眼他緊挨着自己的手,便伸出手指,在他的後背上輕輕的畫着圈:“怎麽,沈先生想包養我?”

“話別說的這麽難聽嘛。”沈洛鈞嬉笑道,“就是想跟你做個朋友而已。”

“送朋友幾百萬的首飾,您可真大方。”

“遠宸和別人不一樣嘛。”沈洛鈞又湊近了一點,翻過手想抓住寧遠宸的手指,“把這世界上的珠寶都堆起來,也比不過你一個微笑的價值。”

“如此甜言蜜語,您一定傷了很多人的心。”寧遠宸迅速的收回自己的手指,向後一靠,拿起競價器,輸入10倍的階梯競價,把價格擡到了九百萬,

“我以前喜歡的人教會了我非常重要的一課。”寧遠宸把玩着競價器,“只有自己買來的,才是自己東西,別人給的,總有一天會被收回去。”

九百萬以後,參與競價的人少了一半,等到價格被擡到一千萬以後,就只有三四個人了。最後,寧遠宸以1120萬的價格競拍到了這套首飾。

主持人對寧遠宸表示了恭喜,随後詢問他是現場交易,還是等到拍賣結束後去交易間交易。不少喜歡炫富的闊少名媛會選擇第一種交易方式,因此拍賣行甚至準備了攝像師和攝影師,可以為他們拍下最完美的一擲千金。

寧遠宸也選擇了第一種方式,他走上交易臺完成支付後,看着一旁表情有些尴尬的冉瑚,從盛放珠寶的首飾盒裏拿起那條項鏈,問答:“冉大師,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他指了指“嫠”這個字,“您能告訴我這個漢字,是什麽意思嗎?我想大家也一定很想知道。”

來者不善!這是冉瑚心裏唯一的念頭。要是知道這個少年是沈洛鈞的人,他打死也不敢那樣對待他。冉瑚有些不安地看了眼沈洛鈞,然而後者立刻道:“對啊,這個字是什麽意思?我也挺感興趣的。”

其實冉瑚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字是什麽意思,《前赤壁賦》專家們研究了五年,也只是破譯了些簡單字和詞組,大致串聯起來,知道應該是描寫景色的文章,而“嫠”這個字,并不在已破譯的漢字範圍內,而他選擇“嫠”僅僅是因為他覺得這個字很好看。

“首先呢,這是由四個基礎漢字組成的複雜漢字,分別是未,文,廠和女。”冉瑚鎮定自若的開始解釋,連專家都不知道的東西,在座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了,估計寧遠宸不過是是想為難他一下,畢竟設計師不了解自己使用的元素,也是很丢人的事情,可只要他解釋得通,那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其中女代表這是一個形容女性的詞,而未,是‘味’字的簡化,這個字的意思是美味、有滋味。而文,意為文靜、文雅等可愛的品性、性格,以及豐富的學識。而廠,指的是房子。所以這個字的意思,是形容一個已婚的女人,充滿魅力,而又富含學識。”

大家對冉瑚的解釋予以熱烈的掌聲,只有沈洛鈞搖了搖頭。

寧遠宸等掌聲平息後才緩緩道:“首先,我要糾正你的一個錯誤。”他指了指“攵”這個部首,“這個不是文,這個念‘pu’,意為鞭打、敲打,通常來說,涵蓋它的字,都有類似的意義,比如‘教’,比如‘牧’,比如‘攻’。”

“然後,我還有一個問題,這個字,出自《前赤壁賦》的哪一句話,你能告訴我們嗎?”

冉瑚一愣,勉強笑道:“《前赤壁賦》只破譯了一小部分,還無法……”

“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寧遠宸朗聲背出這句話,打開智腦的虛拟畫紙,用正楷寫出,随後放大了展示給大家看,“冉大師如果不信,可以把《前赤壁賦》全文調出來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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